岳娇儿含着金汤匙出生，不论是天上飞的还是海底游的，哪怕是天上的星星，只要她说一句想要，宠爱她的父皇都会派人去为她寻来。

也许正是因为这世间的人与物得来都太过容易，她才会喜欢上那个如高岭之花般的萧吟。

还记得那是一个红月高悬的夜晚，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妖物趁着她年幼贪玩将她掳走，命大岳王用国家领土来换她一个人的性命。

岳娇儿平常即便是手指上划出一个小口子，都能嚎到整个皇宫不得安宁，她自然怕死。

但比起死，她更怕父皇真的为了自己牺牲千千万万百姓的性命。要不是萧吟和那个叫江尧的男人前来救她，她恐怕早就在那个恐怖的夜晚自杀了。

她永远忘不了，眼前狰狞的妖兽被横刀斩成两段，在喷涌的鲜血中，她看到了那白衣胜雪的青年。年少时不能遇到太惊艳的人，岳娇儿坚信，不论是哪个女孩在年少时遇到萧吟，都会永远忘不了他。

哪怕，她心中很清楚萧吟满心满眼只有那个叫做江尧的强大男人。

她年幼时只与他们见过一面，可她偏偏就是知道，萧吟喜欢江尧，就如同她知道迟觅云与孟雪歌已经互生好感很久了那样。

在得知她喜欢的青年有心上人之后，她没感觉到嫉妒，甚至也没怎么伤心。她骄傲地想，她岳娇儿喜欢的人，的确就该配这世上最好的。

所以一别数年，她只默默把萧吟藏在心里，当父皇问起她为何瞧不上那些官家子弟时，她也只用没感觉敷衍过去。

但现在不同了，江尧已经殉道，岳娇儿认为她必须抓住这次机会，向萧吟表白自己的心迹。

“岳娇儿，把你这些下人都赶出去，谓下学院是上课的地方，要玩过家家回你的皇宫玩去！”迟觅云被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只见岳娇儿坐在教室的中间，身后俩侍女手提香炉为她燃起暖香，左手边，小太监一脸谄媚地给她剥瓜子，右手边，另一个年纪更小的太监为她研磨蘸笔。

楚灯几人都被这些人挤到了教室的两边，均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岳娇儿原本正享受地望嘴巴里丢下人嗑好的瓜子，闻言，眯起眼睛狡黠地笑：“迟哥哥，你只要让我见上萧吟一面，我自然不会为难与你。”

迟觅云“嘭”地一声把保温杯重重落在桌子上，“岳娇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萧吟他对你没兴趣，也不可能见你，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岳娇儿悠闲地将指腹在手帕上擦了擦，笑道：“真对不起迟哥哥，我这个人呢，不撞南墙不回头的。”

“你！”迟觅云气不打一处来，偏偏岳娇儿贵为金枝玉叶，要是真对她不客气，朝中那些原本就仇视迟家的人估计又要想起他们了。

他正不知如何是好，怎料岳娇儿忽然眼神迸发出耀眼的光亮，整个人腾地站起来，惊得小太监把手中瓜子洒了一地。

“萧吟！”她提起裙摆飞一般跑了出去。

迟觅云看着面前的一片狼藉，厉声道：“你家主子都走了，你们还不快滚出去？”

没了岳娇儿撑腰，众人对这位当年名声显赫的少将军都很畏惧，怯懦地应了声“是”便匆匆离开。

谓下学院的西边有一大片风景怡人的丛林，此时正是秋冬交际的季节，渐渐变红的枫叶被碧波荡漾的湖泊包裹着，如同一片五彩斑斓的海洋。如今这片丛林中除了岳娇儿与萧吟外再无他人，寂静得连远处鸟儿欢快的叫声都能听到。

岳娇儿亦步亦趋地跟在萧吟身后，想着她稍后要说的话，紧张得稚嫩的小脸通红，她此生已见过不少青年才俊，这其中也有不少人向她表白，可轮到她自己，她又才发现这种事并不如想象中轻松。

她曾经对那些表白者满是不屑，现在心里却有了几分敬意。

“萧吟！”她鼓起勇气，叫出男人的名字，见那张与记忆中一样美丽的脸庞朝她转过来。终于，他看向她了！

“我不喜欢你，也不可能喜欢你，岳娇儿，回你的皇宫去吧。”

他第一次正眼瞧她，说出的话却使她的心如坠冰窟。岳娇儿怎么也没想到，他甚至不等她开口，就这样急着拒绝她。

“是因为江尧吗？”岳娇儿不死心，带着渴盼的眼神上前一步，“我知道你们结了同道纹，也知道你现在可能还喜欢着他，可是没关系的，我可以等……”

“你等不到的。”萧吟静静地看她。

“为什么？”岳娇儿不能理解，激动地说：“萧吟，你不要因为江尧的死放弃生活的希望啊，江尧肯定也不希望你这样的，你要打起精神来，这个世界上还会有很多人爱你，比如说我，你要不试试呢，说不定我会打动你的心的。”

萧吟摇了摇头，“不，你年纪太小了，你不懂的。”

“我有什么不懂的，你说了我不就懂了？父皇都说过我很聪明的！”岳娇儿毫不气馁。

萧吟深深地叹息，一只活泼的麻雀忽然从树林中飞出来，倒映在他枯涩的眼眸中。

岳娇儿听见他说：“你若真心爱一个人，疾病，衰老，哪怕是死亡都不没办法改变你对他的爱的。他活着，你便永远只想看着他，他死了，你便一遍遍地爱回忆中的他。”

岳娇儿蹙眉思索半天，摇了摇头，“我不这么认为，这样做，生命也太无趣了，我的人生中又不只有爱情。”

萧吟露出一个极淡的微笑，“这便是了，岳娇儿，你的人生不只有爱情，也不该把期望寄托在我身上。而我，我的生命只为江尧一个人而活。”

不知怎么，岳娇儿的心中蓦地产生一丝疼痛，又忽觉一阵释怀。

她忽然明白萧吟与自己不是一路人，但又为他而感到心疼。

“萧吟，你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岳娇儿再次开口劝导。

“你一个小孩子，还是先管好自己吧。”萧吟既没答应也没拒绝，在澄黄色的阳光下，昔日如雪般冰冷的容颜竟也有了几分暖意。

“我才不是小孩子！”岳娇儿双手环胸，气得直哼哼，分明就是一副小孩子的模样。

萧吟无奈地摇摇头，在确认了岳娇儿已经不在执着于自己后便告了退。他想，他出门前又把那只兔子锁在了鸟笼里，等回去之后那胖乎乎的兔子估计还要发脾气呢。

想到这里，他不禁加快了脚步。

然而，家中等待他的，却只有被打开的鸟笼，以及已经被驯养多年的金丝雀。

不论是今天表白的经历还是萧吟的话，都给年少的岳娇儿带来了不少对这个世界全新的认知，她没有着急回去，而是独自坐在石头上想要把一切想明白。

忽然，她的脚踝触碰到一处柔软暖和的毛。她还没来得及惊叫，便从里面窜出来一只兔子。

岳娇儿眨了眨眼，“兔子？不对，是兔子精？”

毛茸茸的兔子精只看了她一眼，便重新窜进了密林之中。

江尧回到他的木屋时，萧吟正背对着他坐在椅上，背影萧索寂寞。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当年他们一起建造这个房子时的景象。

都是多久的事情了？江尧不大记得。灵能者的寿命与其灵能强度成正比，江尧在很久以前就已经不记得自己的年纪，许多往事也如恍若隔世般早已淡忘。

当他努力想要回忆时起过去的细节时，所得到的只有极少的片段，他心中忽然感到一丝慌乱，那是他活到现在都不曾有过的感觉。

“当你彻底解放力量之时，便是成为天道之日。”记忆中，元羲老祖渺然地站在冰天雪地中说。

而成为天道的代价，便是失去一切人类的情感。

江尧茫然地眨了一下眼睛，下一秒，他看到那熟悉的男人皱着眉站在他的眼前，腹部随清风的吹拂显得弧度愈发明显。

“你去哪里了？”萧吟没好气地问。

江尧“啊”了一声，木讷地开口：“闲着没事，出去逛了一圈。”

萧吟双手恨恨地叉腰，又问：“那锁中我是注入了灵能的，你怎么会那么轻易就打开？”

江尧心说连你的灵能都是和我互通的，我怎么会打不开呢。

但他不可能说实话，于是故意卖萌地歪了歪脑袋，“不是我开的，是那只金丝雀开的。”

金丝雀由江尧在生前养了多年，是江尧的灵宠之一，会开锁再正常不过。

“你倒是和那家伙关系挺好。”萧吟薅住他的一双长耳朵，将他重新抱到怀里，说起来也怪，每当他抱着这只来路不明的兔子时，心中总会感到莫名的心安，他甚至有某一刻会将这只兔子与江尧联系在一起。

萧吟暗自瞄了兔兔一眼，努力晃掉脑子里的奇怪想法。

不可能的……

如果真的有这种可能，江尧也不会故意对他隐瞒身份……吧？

“下次不准趁我离开偷偷溜掉。”

“嗯……”

感受到兔子精的敷衍，萧吟抓紧他的毛发，“给我认真一点，就算你跑掉，我也会去谓下学院把你抓回来，我可是峰主，他们都不敢惹我。”

“……峰主大人，你这么幼稚有损人设。”江尧无奈地叹了口气。

夕阳西落，如美丽的绸缎般飘落在他们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