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尧看着月蝶精致的妆容与黑白分明的双眼，对她那句“以泪洗面”是一个字儿都不信。

他无奈地扶额，“别闹，我是趁着萧吟睡着才来的，若是等他醒来看到我不在，又要怀疑我的身份了。”

月蝶将茶杯落在桌上，笑容不变：“抱歉，那位佛子的事情，奴家确实不知。”

“你曾在苦虚境转生门前生长数千年，就对那佛子一点也不了解吗？”江尧问。

月蝶原本平静的双眼微微荡起一道波痕，她又回忆起那些暗无边际的岁月。那个世界没有阳光，没有星辰，甚至都没有任何声音，有的只有已经失去了所有记忆和意识的亡灵，他们没日没夜地排着队等候转生。

转生门前参天耸立的佛像，是整个苦虚境唯一散发着金色光芒的存在，月蝶在很长一段时间都以为，那不过是一尊没有生命的佛像罢了。

直到不记得是哪一天，那屹立于黑暗之中的佛像忽然睁开双眼，双眼穿过层层虚空，遥望向黑暗的尽头。

他那时在想什么呢？月蝶至今也无法参透那位佛子眼中的悲喜。

“我只能告诉你一件事，”月蝶忽然面色严肃了几分，说：“你可还记得那日前来袭击我的小和尚？那个人——”

她话音未毕，刚刚找工匠修好的格子窗再度传来“咔嚓”的一声巨响，月蝶与江尧齐齐望去，看到那熟悉的金光破窗而入。

那光头小和尚手中依然拿着纯金法杖，双眼仿若燃起烈火，“鬼物，受死吧！”

江尧抽了抽嘴角，伸出爪子遮住自己的眼睛，“不是，你就是这么一路跑过来的？”

眼前这小和尚已经不仅是光头了，他浑身都光不刺溜，圆润的小屁股蛋金光闪闪，在窗前像一对小电灯泡引得楼下顾客们驻足。

这时莉莉丝也慌乱地推开门跑进来，气喘吁吁地叫道：“月蝶大人！那个臭和尚竟然用缩骨术从缚神索中逃了出来，连衣服都留在了原地——”她话没说完，终于注意到那浑身闪闪发光的小和尚，紧接着发出一声足以刺穿耳膜的尖叫，“啊！！！你怎么不穿件衣服再出来！！”

月蝶无疑将莉莉丝保护得很好，以至于她至今连男人的身体都不曾见过，现在正用两只耳朵捂住眼睛，蹲在墙角瑟瑟发抖。

小和尚本不觉得穿不穿衣服有什么区别，但他看到面前这二兔一鬼都对他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心中也隐隐觉得有点不自在了。

但他努力压下这种不自在，跨上前一步怒喝：“少废话！快来受死！”

不料眼前这个娇美异常的鬼物却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如一朵花般飘到他的怀里。待他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斜靠在他的肩膀上妩媚地笑：“小师父这么着急？那你想让我如何受死呢？……这样？还是这样？”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出白藕似的指尖在他的皮肤上肆意游动。

小和尚年纪虽小，但自打有意识以来便云游四方降鬼伏魔，故而身材已经长得十分结实，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

他如捧到了烫手山芋般迅速地把月蝶推开，整张脸红得好像要滴血，“大胆鬼物，果然留在这里只会霍乱人间！”

月蝶故意身娇腰软地跌倒在干净的地板上，修长如玉箸的双腿暴露在外，她楚楚可怜地看向小和尚，黯然神伤道：“鬼物鬼物的多难听，小师父可唤我月蝶的。”

小和尚的眼中闪过一丝无措。

他听命于佛子降服游荡于世间，不肯转世的孤魂野鬼，那些鬼物大多脆弱得不堪一击，即便有少数异化的恶鬼，他们也早已丧失了身为人类的神志，他根本不放在眼里。

可是现在是怎么回事？佛子要求他收服的鬼物，竟是个看起来与普通人类全无差异的美丽女子？

还没来得及多想，门外的楼梯处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铺天盖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小和尚抬头一看，与那些面露震惊之色的彪形壮汉面面相觑。

那些彪形壮汉只是在门口愣了一瞬，便一窝蜂地朝小和尚扑过去，“哪里来得疯子！竟敢来骚扰我们的月蝶小姐！”

此时月蝶还保持着被推倒在地的姿势，他们更加确定小和尚是要图谋不轨，其中几个月蝶的死忠粉直接挥起拳头朝他揍去。

“这位小师父也不过是误入歧途，他年纪尚小，你们将他拉下去好好教育便是，不要动粗。”月蝶已经在守护者的搀扶下站了起来，笑得温柔善良，早不见了刚才可怜的模样。

“不是，我是来——”小和尚大惊失色想要解释。

身旁的粗壮男人直接照着他的戒疤给他来了个大哔兜，“谁还不知道你是来干什么的？我说你这小和尚真是太色胆包天了吧，众目睽睽之下也不知道遮一遮！”

小和尚攥紧手中法杖，心中告诫自己不可对普通人类动武。他越看那月蝶越气，心中还懊悔自己刚才几乎快要被对方蛊惑。

男人中长得最壮的两个一左一右站在他旁边，把他整个人拖起来强行就要拉下去。

小和尚对月蝶怒目而视，挥舞着手中法杖大喊：“你给我等着！我总有一天会收服你！”

然而此话一出也立即被众人误会，几个壮汉高呵一声“你这臭小子还死性不改！”便再也按捺不住，几个人你一拳我一脚地把他胖揍一顿。

月蝶立在旁边，无奈地摊摊手，“这可不怪我了，我原本还想替你说情的。”

江尧早已站在莉莉丝旁边跟她一起看戏，“你家月蝶小姐的魅力真是很大嘛。”

莉莉丝在旁边露出崇拜的目光，连连点头：“是呀是呀，月蝶大人就是我的偶像！”

月蝶看向墙角看戏的两只，苦笑着摇摇头，“奴家魅力再大，终究也有吸引不到的人呢。”

小和尚很快被打得鼻青脸肿，几个人把他架出去，负责月楼治安的保镖向月蝶连连保证不会再让这样的BT有潜入的机会。

月蝶淡笑着道谢，心中却清楚小和尚终有一天还会再来。

江尧看着小和尚狼狈的背影，忽然说：“我总觉得他长得有点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月蝶脸上挂着的笑容瞬间僵住，目光滑落到江尧的身上。

江尧疑惑地歪了歪兔头，“怎么了？”

月蝶面色凝重地问：“公子你，曾见过那位佛子吗？”

江尧更加困惑，“我自打殉道后就直接寄生在了这只兔子身上，哪里有机会去苦虚境见什么佛子……”他顿了顿，忽然意识到什么，“你的意思是？”

月蝶果如他想的那般回答：“这也是我之前想对公子说的，这位小师父的模样和我在苦虚境所见到的佛子……几乎一模一样！”

江尧骤然睁大双眼，感到有什么东西穿透重重迷雾硬生生在脑中炸开。在刹那间，他仿佛看到了遥远的黑夜中静静伫立着一个面带愁容的男子，正透过云雾凄冷地凝望着他。

他的心脏突然传来一丝刺痛，这感觉就像是自己好像遗忘了什么原本非常重要的事情，可是当他再次努力想起看清那男子的模样时，又不论如何都再也看不见了。

“公子？”

月蝶的呼唤令江尧回过神来，他有点失魂落魄地看向她，看到她眼底的担忧。

“公子不必太过忧虑，根据我刚才的试探，那位小师父应当不是佛子本人，倘若真是佛子，他必不可能如此轻易地被我蛊惑。”月蝶不知道江尧所想与自己并不相同，继续开口说：“我推测，是由于近年来徘徊于人间不肯转生的鬼越来越多，所以佛子才会创造出这样一个小和尚，来代替他收服世间鬼怪。”

江尧点点头：“若仅仅是这样，事情就简单多了。”

“一定是这样~”莉莉丝感觉气氛轻松了下来，也冒出头参与他们的对话，“那个小和尚那么弱，一看就不可能是什么佛子，这种事连莉莉都能打包票！”

月蝶宠溺地看了莉莉丝一眼，“你啊，也是我平日里对你太过娇惯，养得你太过单纯了。”

莉莉丝鼓了鼓腮帮子，眼睛又圆又亮，“人家才不单纯呢！我之前还成功绑架了我们的兔子精之王呢，对吧？吾王？”她用期待的眼神看向江尧，不等对方回答，又后知后觉地问：“对了，月蝶大人为什么叫你‘公子’呐？”

这么可爱性感的兔女郎却是个天然呆，还真是让人意外，江尧心中不禁感叹。

“吾王？”莉莉丝见江尧不回答，顺着地板爬到他的面前，竖起一双耳朵好奇地盯着他看。

江尧的眼前又晃起两颗球，吓得他连连后退。

这实在不是他好色故意想看，只是他作为一只弱小可怜无助的兔子，视平线就只有那么低，很难看不到那个地方。

“莉莉。”月蝶从她的身后扯住她的衣领，把她拽了起来，皮笑肉不笑，“我说了多少次，你既然修炼了人身就要好好走路，不要总是满地乱爬。”

“啊！”莉莉丝从善如流地站起来，脸红得像又脆又甜的苹果，“对不起，月蝶大人！”

江尧趁机跳到窗台上，远离了兔子少女后，才说：“谢谢你今天回答我的问题，月蝶。时间也不早了，我要走了。”

月蝶转过头来看他，灯光照亮她的半张脸，她掩饰后的墨色双眼中莫名染上几分寂寞，可却从不曾挽留，只是淡笑着说：“好的。”

临走之前，江尧想了想，还是凭空变出一只白玉手镯，用灵能递到月蝶的面前，“我知道你大概有办法对付那个小和尚，但他到底是从苦虚境来的，不可轻视。我把这只玉镯给你，关键时刻，你可默念这上面所刻的传送咒纹，它会把你传送到安全的地方。”

月蝶呆了半晌，方才接过这只通体剔透的镯子，手镯与她冷玉般肌肤十分相衬。当她想要道谢时，却见江尧早已飞出窗外消失得无影无踪。

莉莉丝激动地跑过去，双手做成喇叭状朝着夜空大喊：“吾王，等着我以后去找你啊啊啊——”

月蝶：“莉莉，太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