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沈沫不是一个有毅力的人，一点困难都会轻易把她打倒。
有些人就是能做到从一而终，认真地对待人和事，而她就是三分钟热度，时常会因为没有得到回报而泄气。
譬如说投稿这件事。
没有期盼是假的吧，就像爽文写得那样，穿越到异界，凭着自己丰富的阅读和写作经验，成为畅销书作家，之类的。
毕竟在这里，作家可是很受推崇的。
可正如她先前所说，不是随便拿起笔，写点东西，就能称为作家了。
但连这点信心都没有，谈什么持之以恒。
不过，直面了自己虚荣又傲慢、自卑又狂妄的真实想法，沈沫反而对结果不怎么看重了。
然后……
沈沫拆开了信纸，又是……
“中了？！！”
沈沫平静无波的心狠狠地一跳。
“什么什么？什么中了？彩票吗？”调休的葵子一下子精神了起来。
嗯，如果是彩票的话……
这么一说，那点稿费好像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但还是挺激动，“我的投稿通过了。”
“天啊。”葵子瞪大了眼睛，一下子跳了起来，抱住了她，“一定要庆祝啊，今晚在家吃寿喜锅怎么样？”
“当然没问题，我很期待。”为微不足道的小事庆祝，也是生活的一环吧。
沈沫心想。
“不过，在这之前，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大作！”
染着时髦发色的女人双眼发亮，对于直击心灵，褒贬时政的作家，所谓文化人，社会上是非常推崇的，人们称之为老师。
……大作就太夸张了，沈沫久违地感觉到了羞耻，因为这完全是激愤之下的作品，她自己看了都能感觉到满满的怨气，多少有点炸裂，无论是文笔还是内容，都并不高明，也不深刻。
就是那篇……如果人间迎来了公正的审判，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罪行进行无罪辩护，首先要面临的就是出生的罪过……
以此拓展延伸出来的短篇小说吧。
关于人在有意无意地作恶，每个人都背负着罪行，为了活着，人们互相攻讦，相互揭短，主打一个“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全世界的人都该死，这样的“暴.论”。
可谓是相当偏激了。
在列出了世界作恶排行榜之后，首当其冲的，是穷困潦倒的群体。
祂们不仅仅要为社会停滞、金融危机、环境破坏、全球变暖、人口剧增、资源匮乏负责，还要为素质低下、愚蠢无知、肮脏卑劣，为拉低了全人类的素质负责。
优雅高洁的上等人得意地笑了。看起来他们可以不用消失了，清理了罪恶之后的世界，将无比美好。
然后神明挥袖毁灭了世界。
一点黑暗，和一片黑暗没什么区别。
这个风格不知道怎么就对了杂志社的胃口，竟然还真的给通过了。
明明现在这世道已经那么艰难了，还发表这些，真的没关系吗？不会激化矛盾什么的？
“怎么说呢？感觉被狠狠骂了一顿，反而能安心下来。”葵子如此评价道。
“就是那种沉到海底，身体反而会拼命往上游的感觉吧。”
葵子捂了捂心脏，仔细描述，“一开始，有种戳中内心的刺痛憋闷，呼吸困难，想要躲开，但到最后，看到人类终将毁灭，心中的闷痛，反而像潮水一样，一下子宣泄而出。浑身轻松了。”
“发现和认识到自己的丑陋，是需要勇气的，有碰到的可能，就会想逃跑，但既然连这个都能坦然面对了的话，就没什么好怕的呢。我是这样想的。”
或许？
我当时的心情也是这样吗？
沈沫有点不确定了。毕竟写作是阶段性的事情，都是摇摆不定的。
不过，写到毁灭世界，她确信自己挺爽就是了。沈沫面无表情地想。
“原来成篇是这样。”
隔天到了常陆院家，她就看到了刊登了短篇的杂志，摊开在桌面上，在狭小的缝隙里，标题被肉乎乎的指头指着，“这是老师的想法吗？”
双子左一句右一句地问道。
“我没有想法，我只是写故事的人。”
干巴巴回答了问题，沈沫又开始新的教学。
常陆院夫妇没有所谓的教学目标，主要是为了让两个孩子培养兴趣，除了她这样教外语的，还有艺术类，体育类的，几乎囊括各种叫的上号的技艺。
所以，教学内容也很自由。
这反而是难办的事情。
总之，沈沫给自己的目标就是让两人掌握常用字，能看懂简单的短篇，和学会某些日常对话，就差不多了，至于更多的听说读写，那就看他们愿不愿意深造了。
在教材有限的情况下，她总不能现编。
“老师在想什么呢？”
在结束了短暂的课程之后，沈沫收拾好东西准备要走。
身后却是传来了男孩们异口同声的声音。
“除了上课，完全不说其他的事情。”
“是在害怕我们的恶作剧吗？”
“不要嘛。”
“我们也是很喜欢老师的哦。”
沈沫转身，看着乖巧的男孩们，到底没有说出那种[我对你们不感兴趣]之类有点自视甚高的话。
她倒是感觉两兄弟，像是把她当成什么好玩的新奇玩具对待了。
也谈不上喜欢吧，充其量就是打发无聊的时间。
但三分钟热度又怎么样呢？
兴趣总是由此而来的。
“既然你们想聊，那就聊聊好了。”沈沫又坐了下来，平平淡淡道，“因为我是外语老师，只教外语，至于其他的事情，那是另外的价钱。”
“可是，其他老师就很喜欢跟我们讲大道理。”
“完全闲不下来呢。”
男孩们晃了晃脚。
“所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沈沫喝了一口红茶，“不是很寂寞吗？想要有人关心陪伴之类的。”
“才不是这样的理由。”
“噫，老师说这种话好……”
馨说得有些卡壳了，他本想脱口而出某个难听的词汇，但不知怎的，又说不出口。
“恶心？”沈沫随意地补充道，“就是那种汗毛直立，一个哆嗦，像吃了坏东西一样忍不住肠子打结的感觉对吧。”
虽然没吃过坏东西，但两人觉得，这种描述很贴切，小小的人儿忍不住摸了摸肉嘟嘟的手臂。
“那你们想怎样？不说我也不知道啊。”沈沫语气平和地问道，嘴就是用来交流的，猜来猜去耗费精力。
双子不说话了，大大的眼睛默默盯着她。
沈沫也沉默了，“该不会是那种，我们不说你也要知道啊，碰了钉子就退缩也太差劲了，不努力到达我们的身边，我们怎么能感受你热烈的喜欢，就没有不带任何利益纠葛，单纯喜欢着我们的人吗？”
双子越听越红了脸，气呼呼地鼓起了脸颊。
“你在说什么啊！”
“怎么可能有那种事！”
沈沫恍然大悟，“我知道了。”
兄弟二重奏，“你到底知道什么啊！！！”
光和馨快要被气死了，虽然，虽然有一点点贴切，但他们怎么可能是这种心情，真是恶心死了，这种描述，听起来就像被人冷落，心里幽怨，却还是渴望抱抱的小动物。
“我可没有一手一个，掐腰抱起的能耐。”除非她有四只手，沈沫想到了狮子王，“要我说一句吗？未来是你们的？”
双子：……
“你走！”
哈哈，逗弄一下小孩子还挺好玩的。
“虽然很想说，以后不要成为糟糕的大人。”沈沫笑了笑，“作为兼职老师，我没资格说这种话，谁也无法定义好与不好。可作为恶作剧的受害者，我还是要说一句，你们真是太讨厌了。”
“但是，还是啰嗦再说一句吧……”
总是满脸倦怠冷淡的女人露出了微笑。
“你们不是贫瘠孤单到只剩下了彼此，而是，无论遇到什么艰难挫折，悲伤难过，你们始终拥有彼此，就是有这样确定到必然肯定的自信和底气，才能无畏地探索世界。光是想想，都觉得很幸福呢。我是那样觉得的。”
光和馨瞪大了眼睛，交握的手似乎生出了源源不断的暖意。
幸福，吗？
你在说什么啊，欧巴桑。
沈沫看着已然呆住的两个小孩。
微凉的手戳中了两人的嘴角，一边一个，“如果恶作剧是因为喜欢，那更要大笑起来啊。”
如果不是，那就不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