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中，皇后揉了揉眉心，看向下首的魏卓君道：“君儿，这步棋，是你走错了。”

魏卓君跪在冰冷的地上，低头认错：“是儿臣急切，思虑不周。”

“罢了，也不能全怪你。”皇后顺手将花瓶里的秋菊摘下，道：“那个狐媚子，为了讨陛下欢欣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我真是小看她了，不念旧情出卖好友的人，心狠到拿自己的父亲做棋子也不足为奇。”

她话语嘲讽，带着凉意：“本宫现在，越来越看不清陛下到底是怎样想的。碧城的牵扯，岂止一个宋成武，陛下怎么会放任那个丫头到如此地步，还要给镇国公府平反。这不是打他自己的脸么！”

“母后息怒。”魏卓君神色恭谨，劝慰道：“儿臣想，父皇如此，或许是因为，发现了青鸾军的踪迹。”

“青鸾军？”听到此，皇后也有些惊讶：“青鸾军不是十几年前随樊氏一族一齐殉城了吗？”

“据儿臣所知，青鸾军当年有一支精锐，被樊若元派出了城，此后十年，不知所踪。”魏卓君答。

“如此……”皇后思索了一番，道：“这韶州之事，本该由你管的，如今交给安王，真是平白为他人做了嫁衣。十一新丧已过，你选妃之事也不能掉以轻心，莫让旁人钻了空子。”

“虽说已不是郡主，到底是尹州王室放在心上的人。如今藤鹰与藤原又在京，本宫身为后宫之首，自是要略作抚慰。你便代本宫送支千年人参去荣国公府，聊表心意。”

皇后将魏卓君扶起，温声道：“卓君，你可再不要让母后失望。”

“儿臣谨记母亲教诲。”

说起来，他也许久未见裴青黛了。

眼下已入秋，京都渡口依旧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两边的垂柳不复春日袅娜的模样，怏怏地垂下没有几片叶子的枝条。

一蓝衣郎君站在码头，衣摆风流。

他不疾不徐地将手中柳枝上仅剩的叶子摘下，似乎在等人。直到出现另一位青衣公子，才放下柳枝，靠在树边，笑容悠闲道：“难为你公务繁忙，还来送我。”

宋启元看着面前的人，回道：“你这一去，我在京中可就没有能说知心话的人了。”

太子生辰宴后，苏望轩便去请示了魏明帝，说愿戍守边关，追击阿尔斯勒残军。敌军一日不除尽，便一日不归京。

他突如其来的请命确实出乎魏明帝的意外，但是想到那道未下达的赐婚圣旨，便明白苏望轩是为了什么。

十一新丧，但魏明帝的想法不变。若苏婉怡嫁了太子，苏家便是太子的岳家。虽说他眼下对太子有所不满，到底是寄希望的储君，不能凭着怀疑太过打压。

苏大学士年岁已高，苏家青黄不接，纵使有着裴家的关系在，苏婉怡做太子正妃，说来确实也有些高攀。可除了裴青黛，目前没有比苏婉怡更合适的太子妃人选。

若苏望轩真能将阿尔斯勒旧部一举歼灭，立下军功，倒是解决他一桩烦心事。因此魏明帝也没有多为难，不仅允了请命，还将苏望轩封了个巡检，希望他能在边关有所作为。

苏望轩听了宋启元的话，笑道：“行知不在京中么？”

“他？”宋启元摇摇头：“陛下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吗？行知如今又搬出了裴府，若我三天两头去拜访，那才是自讨苦吃。况且他现在与明安郡主情好日密，我一个孤家寡人，凑什么热闹。”

宋启元顿了顿又道：“你走的这般早，行知这些天照顾明安郡主，分身乏术，待回过头发现你悄悄走了，定然心里难受。”

在渡口送行，宋启元也难免触景生情，心中失意。

毕竟苏望轩，算得上他为数不多的知己。

几个月前，他们还乘同一艘船去往韶州，回京不过短短时日，竟要离散。

这一去，就不知何时归了。

有朝一日回来，只怕物是人非。

苏望轩也不说话了。

若说不放心，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裴映洲这个弟弟。

行知自小心思通透，看着冷漠其实重情重义，如今他与藤月情投意合本是好事，只是藤月的身份……

宋成武若定了罪，牵扯出些不该牵扯的人来，最终博弈的后果，该由谁来承担呢？

藤月恢复了镇国公府的身份，又有尹州王室撑腰。可裴映洲如今没了裴家支撑，拿什么与那些明枪暗箭抗衡？

苏望轩心中担忧，听得宋启元转了话题，提到那个许久未见的人：“蕊初这些日子像改了性，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先前怪我，乱点鸳鸯，今日出来，并未告知她。只是她总归是要知道你去满洲的消息，瞒这一段时日又有何用？”

想起家中小妹，宋启元有些遗憾。本该是一桩美满姻缘，如今不得不各奔东西，仓促收场。

“宋大公子，你的消息，可是从来瞒不了人。”苏望轩仿佛一下子回到了纨绔子弟模样，眼神示意宋启元看向身后。

岸边出现的姑娘红衣如火，鬓发腰间那标志性的金穗晃动着，就连萧瑟的秋意也染了华丽。

宋蕊初心中暗道自己不争气，只是知道了苏望轩疏远她的原因，还是悄悄跟着宋启元来了渡口。宋启元看到妹妹，轻叹一口气，主动远离，给二人谈话的空间。

姑娘面色平静，语气轻快，甚至还有闲心调侃对面的郎君，如同多日不见的老友般道：“怎么，苏公子当够了京中的纨绔子弟，想去看看关外风光么？”

苏望轩未像那日在明月楼一般冷漠，笑着回：“宋大小姐今日有时间来渡口为在下送行，在下受宠若惊。”

光秃秃的柳枝被苏望轩随意地插在腰间，他看见宋蕊初拿出一方匣子，下了决心似的递给自己道：“这个还你。”

不用打开，苏望轩便猜出里面是什么。

“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的道理。”苏望轩依旧是玩世不恭的表情，没接盒子，话语却是赶客：“秋日风大，宋小姐还是早些回去吧，我与令兄还有要事相商。”

“好。”宋蕊初回答的利落，好像真的只是送一个寻常朋友。不再停留，脚步匆忙地离开。

苏望轩目送着姑娘的背影，却见她突然转身，对自己道：“苏望轩。”

“我不会等你的。”

她宋蕊初愿意主动，但不愿意强求。

这一别，就是山高水阔，再难相见。

“那我便祝宋大小姐觅得良婿，儿孙满堂。”苏望轩蓦地笑了，他站在寂寥的秋风中，蓝衣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