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扶额笑道:“看来把所有钥匙都交给你们,真是个错误的决定。”
成年人们排排站,眼观鼻鼻观心,缩得跟被老师训话的学生似的。
“要我说都怪他。”邹小灵抿唇瞪眼,话锋直指林绛。
“如果不是你让人浇水,怎么会起火?”
林绛也想扶额了。
肖立云和猎人都没有说话的意思,虽然面色平静,但嘴角隐隐透着期待。
穆睿才挺身而出:“你没看见那个诡异的打字机吗,如果……”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邹小灵打断:
“如果如果如果,我不要听你的如果,你告诉我,那台打字机伤人了吗?”
“什么事情都还没确定下来,就莽撞地冲了过去。”她偏头挤出一个笑,“呵,但是这场火是确实烧了起来的吧?如果没有猎人来救场,那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你明明是第一个跑到一楼的人好不好!怎么有脸跟我说这个的?!”
穆睿才气得手抖,气势渐弱。
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轻轻拍了两下。
穆睿才不明所以,转头过去,却见一个模糊的身影闪过。
林绛神色狠厉,一手抓住邹小灵的衣领,把她摔到墙壁上。
邹小灵张牙舞爪地惊叫,却没人理她。
她尝试逃脱这只手的束缚,却被强大的力量牢牢摁住。
心跳加快,四肢发麻。她下巴后缩,把后脑勺紧紧贴在墙上,喘着粗气问:“你要干什么?!”
与此同时,一个声音在她心中响起。
“我*你的*,他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连女人都打不过的小白脸吗,怎么会……”
“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呢。”
林绛嘴角微勾,语气上扬:“你不是就是想把锅扣我头上,让猎人杀了我吗?”
“别忘了,肖立云和穆睿才都是站在我这边的,你到底哪儿来的底气跟我说这种话?对了,你指使程慧暗杀肖立云的事情还没忘吧?我们现在,来好好掰扯掰扯?”
肖立云本来在一旁无声努着嘴,见状迅速回道:
“啊什么你说她指使程慧暗杀我?!原来是这样的吗卧槽……”
林绛有点无语,嘴角下压。
差点忘了,背后这也是只大狐狸。
没人知道他现在为何是这样幅反常的模样,就像也没人知道,他被隐藏在衣服下的身体正暗自发抖。
刚刚他想了很多事情。
毫无疑问,猎人是别墅中的最高战力。
因此不能让他下场。否则,林绛不死也得掉层皮。
更别提那人还说过什么“交付灵魂”的话。
那么,对于一个鬼怪来讲,是围观人类困兽相斗,还是直接收下灵魂更有乐子呢?
毫无疑问,肯定是前者。
恶魔会更倾心于金蕾玉作为食物,而非程慧,因为前者“层次丰富、自带佐料”,后者“经典干瘪,是常规中的常规”。
所以来点乐子吧,乐子该是最好的佐料。
即使最终猎人还是要他交付灵魂,那也没关系。
只要把肖立云和邹小灵都宰了,他就能拥有更大的话语权,拖延时间。
因为幸存者已所剩无几,而总有人要胜出。
那场大火带给了他一种启发。
在这座孤岛上,不可能永远维持着互相制衡的人际关系。
如果他们内部不产生分裂、产生矛盾,那么,相应的,就会有外界的压迫降临,催化斗争。
而那种“来自外界的压迫”,毫无疑问,会涉及霸道的鬼怪之力。
你看,人心和鬼怪,谁更安全呢?
林绛选了前者。
现在,他将要操控玩家群体,走向他所心仪的决定。
有时候,人群需要一场大火。
林绛困难地绷着脸,心想:哈,这就是该出手时就出手吗。
人不能只有在绝境时才做出选择,否则,那就成了落败者的垂死挣扎……
他的脑中忽然浮现出一段全然陌生的话。
——没关系,我觉得你很有天赋,也很有能力。
——所以,你可以尝试一下游走于台前和幕后,成为左右团队风向的人。没准那就是最适合你的位置。
——搞砸了也没事,帮你兜底的能力我还是有的。
他略微摇头,试图将这番莫名的话甩出去。
这个举动落在邹小灵眼里,便是挑衅的象征。
她咬咬牙,打断肖立云的乱扯。
“肖立云!你还在等什么!”
被他点名的男人悚然一惊:“啊?!”
“程慧不是和你说好了吗?我们一起杀了林绛。”
呵,果然。
你们果然搁这玩碟中谍呢!
他作出一副惊慌的模样,猛然回头,顺势松了对邹小灵的禁锢。
女人抓住时机,亮出武器,直指林绛。
岂料林绛一个闪身,预判了她的预判,手腕翻动间银光闪烁,灵活而锋利。
刀尖没入温热的□□,红点喷洒低落地板。
邹小灵吃痛,“啊——”了一声,握住的手无力张开。林绛夺下她的刀,神色冷峻。
刚刚他是凭感觉挥的剪刀,现在一看,原来正好刺中了她的手臂。
他都要被自己给整笑了。
像这种可折叠的实用工具,林绛身上还有很多。
因为不占地方,更因为他这半年来,某种不安感和威胁感时刻如芒在背。
——当然,有些工具可能不是很日常。
他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患上了被害妄想,但几个月的治疗下来没有丝毫好转,而且除了被害妄想外,林绛也没有任何症状。
尽管如此,对天发誓,他真是个高素质普通公民。
他正欲补刀,却忽然想起什么,转过身去。
……就见穆睿才手里拿着刀,肖立云捂着肚子坐在地上,地板上满是血液。
林绛瞳孔地震:啊?!
试问,一个人拿着刀,另一个人坐在地板上,而刀和地板都有血,会是什么情况?
林绛cpu要烧了。
再一细看,那刀竟是之前被猎人收走的那一把。
他又侧头去看猎人。
猎人脸上笑开了花,张开空无一物的双手。
而原本在他腰间悬挂的刀,已赫然不见。
“好有意思,”他欣喜若狂,可以说得上是失态,“你们要把她杀了吗?杀了她后,除你们之外,岛上就只有另外两个女人了还活着了。”
穆睿才没有管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认真道:“我说过,我会帮你的。”
林绛第一反应不是感动,而是害怕。
这明显的猜忌被对面的人察觉,身旁的猎人也跟着凝重下来,安静待在一旁,继续围观。
“我知道这很难让人接受,但……”
穆睿才叹了口气,浑身放松下来,递出刀。
“你现在可以杀了我,没事的。我生前就是个糊涂蛋,是不想活的人,现在也不知道该干嘛,只能跟着你们走一步看一步。
“我觉得你是个还不错的人,所以我愿意相信你,就算你不信我也没关系,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更何况其实我根本无所谓。
“或许是矮个子里拔高个吧,总之,我觉得你活下来比其他人活下来要好。”
林绛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
因为觉得他人还不错,所以就愿意无条件给予么?
确实是有心理创伤的人可能会出现的认知。
别人觉得他莫名其妙,他却疑惑:明明是这么简单的逻辑,为什么别人想不通?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理解。”
穆睿才靠在栏杆上,低头看着不知何时被猎人绑起来的邹肖二人。
“事实上,我的心智被困在了我十八岁那年。每一天,我都在止不住地回忆我的过去,那种感觉并不好受,但你又无法停止它,任凭是谁来了都无法和与这种痛苦抗衡——所以,如你所见,我看起来出人意料的天真愚笨。”
“这样啊……嗯,那你愿意和我说说以前的事吗?”
林绛思索着措辞,想给他一个慎重的表达,谁料,穆睿才马上湿了眼眶。
好吧,这大概率是在说实话了。
创伤后遗症的表现是很难被表现、被观众勾勒出来的。要么用力过猛,要么太过刻板。
浮于表面的表演无法说服任何人,所以,古往今来,才会有那么多的演员走不出戏来。
林绛小心揣摩着他的情绪、表情,和全身反应。
都很合理。
他心中有了数,瞟了眼半死不活的另外二人,开始倾听。
“嗯,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穆睿才比划着:“大概就是,我小时候转了学……”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的过往,用词混乱无比,想到什么说什么,但除去那些情绪表达语,这样一件事实十分明晰:
他曾跟着同学一起校园霸凌他人。
然而却在转学后,成为了被霸凌的那一方。
从此以后,数年忏悔,数年疑罪,数年梦魇。
有一个曾被自己欺负的少年,在每个失眠的夜晚里浮现。
往日的细节慢慢在受损的海马体里失了真,只留下最直观的情绪,在岁月里愈演愈烈。
他开始无数次为自己开脱,又无数次把自己钉入耻辱的深渊。
林绛对此没有任何评价,但考虑到眼前的事实利益,还是打算说点什么安慰的话。
比如——
换个角度看问题,你既然能觉得自己做错了,那说明你还是很善良的。
毕竟,有多少恶人物死不悔改啊。
但舌尖在口腔里搅动,话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去。
太阳穴传来胀痛。
他知道,他的梦魇,也从来没有离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