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是下午一点31分。小蔺先生，好久不见，您还是那样沉稳。”

一脸苦相的少年皱起眉，张大瞳孔，不做应答。

面对不加遮掩的怀疑，路人甲神色如常，笑了两声。

“既然人已经到齐，那我们也该去见雇主了。”

他侧身邀请，没有再暗示什么。

“如果时间允许的话，待会儿还可以请你们体验一下公司的最新产品。”

“是吗？那真是谢谢您。我对公司的科技可是向往已久。”林绛微笑着接上这套表面功夫，末了自然地将目光转向柳寄生，示意她说点什么。

和聪明人打交道并不困难。

柳寄生露出友好的笑容，一把将显然是新人玩家的蔺归之揽过。事实证明，她并没有看上去那样冷淡。

少年下意识地挣扎，却又硬生生止住。

几人推搡着走进spring咖啡厅。

但凡这里有一位稍微情绪外露点的玩家，肯定都会用爆粗口的方式表达他现在的情绪。

Spring——与其说是咖啡厅，从性质上来看，应该说是个商场、或者巨大的展厅。

毕竟，谁家好人的咖啡厅是一整栋楼啊！

“诸位，走这边。”路人甲敲着手仗，领着众人走向前方。

到处都是聚集热谈的人群，不时发出高昂的喝彩声。

就拿目前离他们最近的展厅来说，正在展示的，似乎是经过技术迭代升级的最新款投影装置。

“你们都知道的吧，今天是公司的产品交流会。”

路人甲简单地提示两句，却没迎来任何人的附和。

林绛看着展厅的画面，有些走神。

他脚下是冷硬的蓝黑色地砖，再往前走，却陡然被黄色土地所连接。

这就是这里正在展出的产品的一部分——能完整模拟一套生态系统的多方面装置仪。

明明是在室内，燥热的史前之风，却好像真的吹了过来。

“啊——吼——”

随着大型野兽叫声的出现，土地开始轻微地震颤，石子颠簸、扬尘浮光，一切微小的细节都清晰可见，向看客展示它的逼真。

人群爆发出惊呼。

一条巨大的剑齿龙出现在视野里，缓慢前行。

蔺归之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最先沉不住气，脸上露出错愕与恐惧。

他面如死灰，咬着指甲。

发现蔺归之的举动，林绛凑到他旁边，轻声道：

“这里人多眼杂，等会儿给你解释现在的状况，好吗？”

蔺归之瞥了他一眼，又将眼珠移回去，怀疑道：“我们四个人的情况是相同的吗？”

“是。”

柳寄生也凑过来，揽住少年的肩：“弟弟，我知道你现在很害怕，对不对？再等一会儿，等把这个剧情过完，我会从头到尾、完完整整地向你解释这一切。等下无论发生什么，你只需要保持沉默就好。”

作为新人，这位少年的表现已经很不错了。

至少能在发现自己来到陌生的环境后保持冷静，在没有和其他玩家交流的情况下，来到了spring咖啡厅。

所以，林绛和柳寄生都不介意拉他一把。

蔺归之其实一直也没有什么过激反应，只是下意识地咬着大拇指指甲盖，隐忍情绪。

注意到身后的动静，路人甲放缓脚步。

众人穿越一楼，进入电梯。

“八楼是贵宾室，我们的雇主应该就在那里。”

趁着四下无人，路人甲松了松领口，低头叹了口气。

“你们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你是玩家吧？”林绛很给面子地出声。

“当然，我已经经历了数十个副本——你们都是新人？”

一男一女表示认可。

“是吗，那也还行。等会儿上去之后都机灵点。”

“你为什么知道这么多事情？”林绛打断了他的话。

这是令他疑惑很久的点。

柳寄生和他的推理水平相仿，证据就是，他俩在相同的时间里，搜寻到了近乎完全相同的信息。

但那些对于整个副本世界来说，也只是杯水车薪，根本不足以让他们对这个副本的世界观产生深刻的认知。

但是这位路人甲可不一样。

不光身份和剩下的三人有着显著的区别，就连获得的信息也高出一个量级。

——比如，在刚刚会面时，就能准确地叫出他们的人物姓氏。

路人甲闻言一怔，随即微笑道：“不错，很敏锐嘛。”

他笑意加深。

“介绍一下，我的真实姓名就叫做路人甲。

“我拥有一个技能，它能让我提前得知关于副本的设定，并且为我匹配最适合我的角色身份。”

听见这句话，林绛与柳寄生俱是抬动头颅。

——技能。

在九塔中，只有小部分得到系统认可的玩家，才能得到技能。

这类人要么有奇遇在身，要么就是在副本中的表现太过亮眼，且拥有强烈的自我风格，从而引起了系统的注意。

所有拥有技能的玩家，都会被赋予【身份牌】，类比到网游中，便是角色称号或者成就。

例如现在极具讨论度的【戏剧大师】和【占卜师】，这两个代称不光是他们的玩家ID, 也同样是他们的【身份牌名称】。

所以，眼前的人，毋庸置疑是个拥有身份牌的大佬。

林绛意识到不对劲。

“你这种级别的玩家，怎么会匹配到我们？”

路人甲回头冲他眨了下眼，电梯门恰好在此刻开启。

“说明这个副本的难度，可能会远超你的想象？”

穿过漫长复杂的走廊，途径各式各样的娱乐设施，路上不时有打扮精致的各色男女向路人甲——公司董事长他弟弟——打招呼。

旁听这些无意义的交谈，众人再次意识到，在《电子歌手》世界里，GG文化的分量究竟有多重。

来到最深处的休息室，大门敞开，却无一人靠近此处。

严肃严厉的长发女人坐在窗边，手中捧着一杯热茶。

听见门口传来响动，她站起身，眼底蒙上层笑意。

“路公子，”她道，“好久不见了。”

“江姐姐。”

路人甲唤了一声，侧身让开道路，最后再将门关上。

“最近过得怎么样？”江姓女人问。

“挺不错的啦，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两人家长里短地聊了好一会儿，完全将剩下三人晾在一边。

寒暄的末尾，女人问：“你哥哥呢？好久没看见他了。”

路人甲对答如流：“他嘛，姐姐，你知道的，连我平常都不怎么见他。”

女人点点头，恰在此时，钟表报整点的咕咕声响起。

她低头看向手表。

“两点，时间到了。”

温柔的神情收敛，凌厉的眉眼气场全开，她翘起二郎腿，转向沉默难安的玩家。

“诸位好，我是江长行（xing），此次委托的代理人。

“我是一位明星经纪人，而真正的雇主，乃是我名下的艺人。”

江长行说到这儿顿了顿，刻意卖关子。

“她的名字，叫做希声。”

果然。

林绛和柳寄生都将十指交叠放在大腿上，做出认真倾听的模样。

蔺归之则掏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和中性笔，皱着眉，在纸上记录。

见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回应，江长行整理了一下情绪，将手指向放在桌上的箱子。

路人甲很有眼力见地站起，将纸箱打开。

紧接着，他笑容一顿。

“这是......”

众人连忙起身，看向箱子内部装着的东西。

一朵白色胸花，一个小U盘，除此以外，底下铺了满满一层的满天星干花。

林绛越看那朵花，越觉眼熟。

他伸出手，拨了一下花瓣：“这是葬礼用的吧。”

江长行脸色铁青，没有回答。

“U盘的内容是什么？你们有看过吗？”

“嗯。里面是一段偷录希声唱歌的音频。”

她拿起放在椅子上的遥控器，摁下按钮。休息室内配备的播放器传出一阵轻柔的哼声。

爆炸的音质也抵挡不住那歌声的美丽。温柔、空灵，如同脉脉的泉水。

听收音，的确是录制者在演唱现场录制的。

“但，它为什么一定就是偷录的呢？”

林绛诚心发问。

江长行看了眼路人甲，权衡两秒，继续道：“因为，这首歌目前还没有被希声公开演唱过。它是为花开奖准备的。据我推测，这应该是有人混进了彩排现场，录制这段音频。”

“原来如此。那么，您说的彩排现场是——”

“正是花开奖的颁奖场合。”江长行道。

路人甲紧接着跟上：“所以，这说明，幕后黑手拥有能够出入礼堂的能力。”

“是的。”

江长行点头，肯定了他们的说法。

“姐姐，我不太明白，”路人甲露出疑惑的表情，“仅仅如此，竟然能值得你找我们四个人来帮忙么？”

“当然不止于此。”

女人调出一份文件，投影在对面的墙上。

众人皆是一怔。

【啊啊啊啊啊啊去死去死去死】

【臭婊子怎么配得上花开奖？？？[恶心][恶心]】

【xs你真的长得特别恶心你知道么，每天都能看见你这张整容脸投在广场大屏上，好可怜，，360°无死角的难看[图片][图片]】

【和老男人睡的资源咖罢了】

【ylq最后的净土也淹没了[哭泣][哭泣]从此以后拉黑花开奖了，我真的特别不理解为什么要提名xs，这不是自砸招牌吗】

【粉丝能吹的也就唱功了[无语]，全是技巧，没有一丝感情，希声小姐的歌都能把我超度了[微笑]】

诸如此类，恶意满盈，层出不穷。

江长行把图片切换到下一张，一张私信截图出现。

@urafreak：希声小姐姐[奸笑][奸笑]给你准备了礼物哦，记得每天按时查收~好想看见你的口口像花一样爆开~

@斜视三流：你最好敢去花开奖现场[勾手指][勾手指]要小心一点哦[亲亲]

@屎无尽头123：放心，怎么可能让你安安稳稳走上红毯[爱心]

接下来，拍摄医院床位的照片被投射出来。

江长行面露凶光。

“不只是希声，曾参与花开奖的工作人员也或多或少受到了骚扰和攻击。躺在病床上的这位是副导演，在昨晚独自走夜路时遇袭。

“这显然是一场有组织有预谋的行动，目的就是为了阻止希声获得奖项。”

没人问“为什么不报警反而是选择委托私家侦探”这种挑战副本成立规则的傻话，林绛思索片刻，问道：

“你们还收到了其他的包裹吗？在哪里收到的？”

“这个装着u盘的箱子是在四天前收到的，地点是希声家门口。之后的每一天，都会不定时在工作场合发现新的。”

她继续操控遥控器。

三个同样大小的纸箱3D投影在空中旋转。

第一个里装的是死老鼠和希声遗照，第二个是整蛊机关，一旦打开，里面就会自动弹出拳套；第三个是一件被剪刀剪烂的蓝白长裙，上面泼满了红墨水。江长行说，这是某一次希声参加活动时所着的装扮。

几人站起身，认真观察着投影。

江长行道：“情况就是这样。我需要你们找出幕后黑手，确保花开奖不出任何差池。”

林绛道：“希声小姐对此事有什么看法么？”

江长行摇头：“她没有管过这些，甚至没有直接接触到包裹，这件事是全权交由我来办的。”

“那您呢？”他问。

“我？”

“您觉得有没有可能，背后是希声小姐的对家在搞事？”

女人凝重地思考十几秒，最后抬起眼，道：“不像。他们没有胆子来挑战公司，哪怕是公司的分身。”

她低头看向表，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利落地关闭投影。

“我马上有一场会议要赶，就先走了。大概情况就是这样。如果你们需要详细的资料，可以联系我的助理。稍后，我会将他的联系方式发到路公子的邮箱里。”

言罢，江长行戴上耳机，风风火火地出了大门。

临走前，她回头道：

“定金已经打到你们的账户了，请最好不要让我失望。”

终于，在没有外人存在的休息室内，四位玩家同时陷入沉默。

路人甲站在一旁看手机，等着和助理对话。

蔺归之咬着笔头，犹豫地打破氛围。

“那个……现在，可以给我解释一下了吗？”

还没等林绛开口，柳寄生就先一步发言，简洁又高效地将“九塔”的概念道来。

少年听得一愣一愣的：“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已经死了？”

得到肯定的答复，他在笔记本上奋笔疾书。

“各位，你们现在有什么看法吗？”

僵了一会儿，林绛问。

“我想再听听那段音频。”

柳寄生摆弄着遥控器，终于将其播放出来。

即使是第二遍听，那歌声带给他们这些凡夫俗子的震撼也依旧不减少。

然而歌词实在听不清楚，江长行也不可能把这种需要保密的东西告诉他们。

只能暂时放在一边。

此刻，路人甲也接收到了详细资料，将其共享。

看见文件后，林绛感到有点奇怪。

“据我所知，希声在这个世界上拥有非常庞大的粉丝群体，可是为什么在这些图片中，关于她的负面贴这么多？”

路人甲道：“你看到的或许未必是你看到的。刚刚我查了，图上的平台是由网友自发搭建的论坛，并非主流社交软件，而且背后还有着公司竞争对手的支持。里面的用户全是匿名，鱼龙混杂。”

“原来如此。所以，这和给希声发恐吓私信的平台并非同一个？”

“是。”

“假如只是单纯的黑粉，恐怕很难做到这个地步吧。”

林绛感叹一声，捏着下巴，接着抖出自己的疑点。

“为什么第一个快递寄的是U盘呢？如果是想表达在监视对方，那么寄照片或者视频不是更有冲击力？”

他拿起那枚U盘，盯道：“还是说，里面暗藏什么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