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人甲挂断电话,神情无端多了一点哲思。
林绛正刷新着单飞川的空间,看见他刚发了条动态,是张风景照。
大脑还没来得及响应,同道就先跳出信息。
【路人甲】:嗳,那孩子是忧郁阵营没跑了。
【路人甲】:不知道你们知不知道,忧郁阵营的玩家身上自带幸运buff, 他们在九塔中排名第九,用九塔的话来说,是罪行最浅的一批人。
【路人甲】:他们绝大多数都曾患有或者正在患有心理疾病和精神疾病。
【林绛】:啊,我记得【戏剧大师】也是忧郁。
【林绛】:话说你们都是什么阵营的?
九大阵营,每个阵营的玩家都拥有特性。
譬如,忧郁的玩家虽然看起来个个弱风扶柳,但却被系统赋予了极为强悍的【运气】,让他们可以一次又一次死里逃生。
与之相对,林绛作为嫉妒的玩家,则是被削减了【运气和智力】,拔高【五感与理智】。
关于智力与理智的区别,此处按下不表。
在九塔这种神鬼之地,运气高也未免是好事。
忧郁阵营看似是最受系统宠爱的玩家,实则依旧被恶意满满地对待。
命运的礼物,都是有价格的。
所谓“柳暗花明”,当你第一次遇上这种情况的时候,那是天降奇兵,说明你命不该绝。
可若多次往复,就是对身心的双重折磨了。
即便如此,大多数玩家小队都会随便捞个忧郁玩家来当队里的吉祥物。
【路人甲】:我是欺骗。
【路人甲】:小道消息,戏剧大师是少见的身心健全的忧郁玩家。
【路人甲】:感觉有点地狱笑话怎么回事:)
【槲寄生】:懒惰。
【林绛】:我是嫉妒。
【林绛】:还好吧,能理解。
看着三个同时低着头的玩家,程橙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
后知后觉地,他跳起来。
“单飞川?
“我去,那不是昨晚和我喝酒的人吗?你们怎么会查他??”
*
在未来社会,一块墓碑已是天价,更别提在罗斯塔斯这种一线城市。
凡是土葬者,皆非富即贵。私人墓园这种东西,更是只有一定根基的名门世家才设有,美其名曰是“老祖宗留下的传统”,实则也成了一种可供攀比的资源。
在罗斯塔斯郊外的这一个,原本是近乎荒废的公共墓园,后来被私人买下,用作私人途径。
不过蔺归之不知道这些。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车上睡着,又是怎么稀里糊涂地混进这个墓园的。
刚醒来时还在车上,便看见了林绛之前所说的那张脸。
于是一边打电话,一边下车,跟了上去。
墓园守门的是个大爷,眼神很好,一下子就逮到在门口晃悠的蔺归之。
他捧着杯子,像教导主任训学生般坐在椅子上,不紧不慢抿了口热茶,才上下打量道:
“翘课来的?”
蔺归之先是沉默,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好一会儿,他才想好该怎么说。
“不是。”
大爷喷了口沫,自顾自接着说:“我是没想到,你们小年轻竟然也有搞这个的。”
“你能有这份心思,爷爷觉得很好,但是学习也同样重要,别嘴硬了。”
“……”
虽然蔺归之想不起来任何事,但身体的记忆在此刻告诉他,保持沉默就好。
终于,老大爷缓缓站起身背过,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直到他转过来,手上拿着一只娇艳欲滴的白花,看起来像百合,但花瓣却要比百合细长,柔柔弱弱。
这朵剪下来的花被递过来:“拿着吧,来看人得带点东西;花就很好,他会喜欢的。”
不知此人口中的“他”是男是女、姓甚名谁,又生卒年何,蔺归之还是接过,道了声谢,走进墓地。
大部分墓碑都已破损,无有字迹,周遭杂草丛生,一看便鲜有人至。
在这之中,唯一一条留有痕迹的道路就很显眼了。
蔺归之缓缓顺着它走下去,来到墓园尽头。
单飞川盘腿坐在地上,面前摆满白花,正絮絮叨叨自言些什么。
“……看来已经有人先我一步过来了。去年呢,我没来看你,今年必须得补上。
“若你泉下有知,想必也不会甘愿拘泥在那电子数据库里,宁愿来我们凑资建成的衣冠冢吧。
“今年依旧没有解禁关于你的任何消息,但我又收获了好几位你的歌迷朋友。我们都最爱你。你放心,我们绝不会让那个伪劣产品拿到属于你的东西……”
蔺归之把那朵花压在纸页间,腾出手记录。
已知有人想要对希声做不好的事情,且后者是这届花开奖的有力竞选者。
又知花开奖十年未办。
所以,十年前,关于花开奖、关于歌手,一定发生了什么。
他拿出手机,正欲录音。
却发现,那个红色的收音机软件竟然挂在后台,一直处于开启模式!
愕然后退,换算时间。
录音开启,差不多正是醒来的时候!
“咔吧”,一截树枝被踩断。
单飞川猛然回头,脸上又狠又怖:
“谁?!”
蔺归之极快地把手机揣兜里,取出那朵被压扁的重雨花,神情惊恐。
二人僵持。见到来者,单飞川缓和脸色,拉扯嘴角的皮肉:“你是?”
想到林绛的套话大业,男孩斟酌了一下。
“我是替我……朋友来的。你是谁?他可没跟我说这里还有其他人。”
单飞川冷哼一声:“你问我是谁?哈,这个墓园都是我出资买下的,你说我是谁?”
“……”蔺归之默,“对不起。”
男人闻言一梗:“老张是怎么让你进来的?”
蔺归之指了指墓碑,言下之意明确,又了无生气地问道:“叔叔,这是......谁的墓?我朋友看起来对他挺上心的。”
单飞川眯起眼,审视道:“你叫什么名字?你朋友是谁?你家住在哪里?”
思索着正常人应当作何反应,蔺归之再后退一步,极限拉扯:“这种话......看起来应该我问你。”
这番查户口本的问句属实超过陌生人的社交底线,按照逻辑来说,对方确实理亏。
果不其然,后者犹豫两秒,继续撑着凶恶的表情,道:“把你手上的花拿来,然后赶紧走!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接着上前两步夺过花。
乘着他转身的当口,蔺归之跟着走了两步。
那块看起来常有人拜访的墓碑其实也破败了,上面没刻任何字,底下只是摆满了洁白的重雨花。
“这是一个歌手的墓,对不对?”
单飞川脚步顿住,回头不可置信问:“什么?”
“十年前,这个歌手死了,在死之前,他还没有拿到花开奖。所以,作为他粉丝的你,记恨现在最有可能拿到花开奖的希声。”
男生的嗓音平静到显得孱弱,说话的方式呆板无比,出口的内容却如同一柄利刃。
闻言,男人瞳孔放大,在这一瞬间,惊恐超越了凶恶,漫上脸颊。
那惊恐不是对着蔺归之,而是对着他的话。
“年轻人,屎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他眼皮猛跳,上前两步,做伸手状,“要是被别人听见了,会出事的。”
蔺归之眼睛都不眨一下,整个人如同无机质的娃娃,却带着洞悉一切的目光。
“为什么不能乱说?那个歌手是被封杀了对吗?
“能做到这点的,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公司吧。”
听见“公司”二字,单飞川的脸狠狠抽动,冷静下来。
“你是谁?”
“这不重要。回答我,你是否和你的同伙恐吓并威胁希声?”
“哈?什么恐吓?我明白了,你是那个傻比的狂热粉丝。连他死了都不肯放过他!”
单飞川骤然发难,猛扑过来。
谁曾想蔺归之柔弱得过了头,一下子摔倒在地。他喉间“呃”了一声,低头去看,那双大手已搭上他的脖颈。
糟糕……好像判断错误了……
复杂扭曲的场景在脑中闪过,视线开始模糊发白。
五分钟后,伏在少年身上的人终于松了手。
他直起腰,感受着肩颈压力的疼痛,喘着气,双手颤抖。
“哈,哈……
“喂,老同学吗,我在墓园,这里出事了,你快过来一趟,千万不要惊动任何人,包括门啊——”
凄厉的惨叫声还没来得及冲破喉咙,就被一只苍白的手捂住。
“咔吧。”
电话被猛然挂断,蔺归之跌坐在地,只觉头晕目眩。
过了五分钟,他迷蒙地抬起头,盯着沉闷灰白的天空。
“等等,这是哪儿?我记得,我记得,我好像坐上了悬浮公交车……然后呢?发生了什么?这是哪儿?”
地上眼球凸起的尸体骤然出现在视野里,蔺归之被吓得弹起,惨叫一声。
压扁的白花、散落在地的手机、破损的墓碑,一切都一片狼藉。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死死抱住头,压抑痛苦的□□。
却看见袖口滑落后,手腕上有一行黑色的字。
“你叫蔺归之”
他连忙拉下衣袖,如饥似渴地盯着接下来的字。
“你患有失忆症,每一次醒来后都会忘记前一天发生的事
“所以避免不必要的睡眠和致幻物质
“具体情况看随身手机和笔记本”
还没来得及拿出手机和笔记本,一只冰冷的大手便从后捂住他的口鼻。
一片黑暗袭来。
在那之前,蔺归之最后看见的画面,便是一阵妖风刮起,裹挟着墓碑前的白色花朵狂舞。而那具不知名的尸体,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