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干花和U盘的邮件，其实是我和其他粉丝共同寄来的。”

希声一边看着林绛转发给她的东西，一边不动声色地皱起脸。

后者挑眉，看向说这话的年轻男人。

此刻，男人正坐在单人沙发上，双手交握，作忏悔状：“莫，我能相信你吗？”

“如果你是担心自己会因为对希声的骚扰行为而被江长行处置，那我无能为力。”

林绛怜惜地摇头，接着说：“可是，如果这背后还有隐情，我可以尽量帮你查明真相。”

他说到这里，耸肩微笑。

“你知道的，我是侦探。”

反正主线剧情又不是完成江长行的委托，而是找出威胁希声的幕后之人。

“可是查明真相有什么用呢？不论怎么样，我们都……”

“虽然我很想和你谈论有关它的意义，”林绛抱歉地打断，“但希声小姐可能不太愿意听下去。”

抬头一看，被提到的人正好投来视线，手指规律地敲着沙发扶手。

长久的安静后，程橙道：“声声，每个月的第十五天下午四点，你是不是都会去公司总部进行例行体检？理由是体质过差。”

沉默。

“你的右大腿外侧，靠上的地方，上面是不是有一颗痣？”他又问。

闻言，希声的眼神顿时凌厉起来。程橙知道自己的话极为冒犯，但还是硬着头皮道：“你拿手指头对着那点，短长短长地敲四下——等等等等你听我说！这真的不是什么骚扰！客厅里有无声监控，你也有随时报警的机会！！”

林绛虽然不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提议道：“这样不太好。希声小姐要不要进房间里去？”

女人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地起身。

程橙盯着她的背影，悄声道：“……看来江无烬的名字对她而言真的很有吸引力啊。不然正常来说，我们现在可能已经进所里了。”

“……”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房里的人始终没再出来。

久到两人都感到不安，林绛终于忍不住站起，前去敲门。

“希声小姐？”

笃笃笃，没有传来回应。

不好的预感传来，他加大音量唤了一声，开始研究门锁，旋即回到客厅，拿上房卡。

刷拉，门开了。

两人做好最坏的打算，一看——

好消息：希声还在。

坏消息：她晕了。

更坏的消息：她的手中握着一个黑色方块，右腿上有个方方正正的诡异开口。

看体积，那个黑色方块刚好可以安进去。

林绛差点汗流浃背。

如果门后是具尸体，或者空无一人，那事情就往惊悚悬疑的方向发展了，但幸好，这个副本还没有变态到那种地步。

将开口拍照发到讨论组后，他把希声抱到客厅，开始仔细地打量起其腿上的皮肤，无论怎么看都与常人无异。

可是谁能想到，一颗小痣，竟然是某个神秘的开关呢？

思索一阵，林绛尝试把那个方块放进去。果不其然，严丝合缝，就连皮肤也自动盖上了。

两人面对面坐下。

“所以现在可以告诉我，关于希声小姐身上的秘密了吗？”

“......”程橙叹了口气。

“其实，早在几天前，我就知道了关于江无烬的事情。

“那个小春说的都是真的，但——”

他用手撑着下巴，阴冷道：“希声不是替身，而是公司一个秘密计划的实验品。”

“好笑的是，这其实并不是什么秘密，最顶上的那批人基本都知道。希声是一个机器人，性格与外貌的生成没有经过采样，纯粹由智能合成，与江无烬的撞脸纯属意外。

“只有一点不一样：

“她的声音，是以江无烬作为基础训练的。

“也就是说，江无烬是她的声源。

“这就是她们相似的原因。”

在有所设想的情况下，林绛受到的冲击并不多。

不过，现在看来，副本名中的“电子歌手”，竟然就是字面意思吗？他原本还以为是某种更深层次的隐喻：

“所以，这位受几十亿粉丝追捧的歌手，是个技术成熟的背景下诞生的机器人？”

得到肯定后，林绛又问：“那么，你说的那个秘密计划是什么呢？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你知道，伦理问题一直是个烫手山芋，而公司近年的研究方向刚好就与之擦边。他们希望探索将意识数据化的可能性，以及创造真正的数字生命体，而声声就是一个初步尝试。

“虽然我不懂那些具体的技术，但是，声声显然很成功。她不知道自己是一个仿生人，彻彻底底地以为自己的过去是真实的。”

是的，希声大概率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的。

她拥有人类的外貌、拥有正常的机能。

可以凭借自我意识自主行动，与真正的人类进行社交。

甚至，被人类冠以“神性”、“歌声中有灵魂”的称号。

而造就这一切的，除了无穷无尽的数据，就是来自江无烬的“骨架”。

“……”

“计划的终止时间就是三天后，花开奖当场。在颁奖典礼上，公司将休止希声的程序，同时公布计划细节。”

说到这里，程橙的负面情绪几乎已经抑制不住。

他死死握拳，呼吸急促：“公司究竟把这么多的粉丝当成什么？他们骗过了整整几十亿人，现在说休止就休止？”

林绛不置可否：“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过了一会儿，他冷静下来，答道：“我爸告诉我的，还有一些我自己的人脉。”

“那寄恐吓邮件的目的？”

“那怎么能叫恐吓邮件！”程橙心虚道，“那段江无烬的音频是我们几个粉丝费了老大劲拿到的。”

“我们想，如果让声声听到江无烬的歌声，她会不会分辨出这不是她唱的。

“这样的话，她一定会对此感到奇怪，从而产生怀疑！”

恰在此时，手机传来消息提示。

林绛打开一看，是和路人甲的私聊。

对方将录音鉴定的结果发来，通篇下来就两点：

1.该音频没有经过二次处理；

2.经过声纹对比，录音主人系希声无疑。

把这个截图拿出来给程橙看，林绛怀疑人生地问道：“你看，连路人甲联系的专业机构都检测不出来她们声音的区别，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地、用这么委婉的方式传达这段音频？”

程橙：“……？”

他纯真的眼神定格一秒。

他小小的大脑思考不了。

“不过你真的确定那是江无烬的记录吗？不，我的意思是，明明各种数据都一样，希声怎么可能分辨出来呢？”

“她不是说了吗，什么音准之类的……”

“哼，既然作为机器，那用绝对的精细数据来分辨事物，不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吗？”

【叮——主线任务完成。】

正在对峙的两人齐虎躯一震，共同看向沙发上的女子。

她不适地眯眼，面无表情。

程橙热情地扑了上去：“声声，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聒噪。”

一句话直接让男人止住话头，她不去看他，反而看向林绛，微微抬高下巴，等着下文。

林绛小心翼翼道：“您都听到了？”

见没答话，又问：“您怎么看？”

希声摸索着自己的指节，似在认真感受皮肤之下的起伏：

“我知道了。”

这下两人一头雾水，摸不准是个什么意思。

没有疑惑，没有质问，甚至没有要求强有力的证据。

“你们说的那个人，是叫江无烬，对吗？”

在谈及这个名字时，她脸上的表情少见地有些松懈。

“告诉我关于她的更多。什么样的报价都可以。”

程橙冲动地打断她的话：“不是，声声，你听我说，还有三天你就要被封存了……”

……慢慢的，希声闭上眼睛，胸腔有了明显的变化。

良久，终于睁开眼睛，眼角锋利的弧度如同一把匕首袭来，嘴唇甚至有些笑意：“呵，你想说什么——我是个马上就要死的机器人？然后呢？”

“你给我寄经过伪装的邮件，结果根本没有考虑到我签收不了，还因此打草惊蛇了江长行。

“你真的没有审视过自己的蠢吗？

“通过不光彩的手段直接找上我本人，竟然只带上了张犹豫不决的嘴？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既然没有抗争公司的能力，那为什么要告诉我呢？为了展现你作为一个人类的、相比机器天生就有的优势吗？”

在那一刻，她所有的拟人外皮都被卸下，露出内里的钢铁本象，如同一具黑色的人骨。

她终于通过觉醒，得到了对自我的控制权。

“所以，程橙，你最好闭嘴，离开这里。你应该知道我不关心任何事，包括任何听众。”

程橙被震撼到了。

望着仿人的身形，他第一个念想竟然是：

“什么？你果然记得我！

“呜呜呜我的声声……我真的舍不得你……”

压迫性的氛围被哭声贸然侵入，林绛满头黑线，却丝毫不觉得放松。

希声脸上虽然看不出什么表情，但他想，她一定用情感系统在心中念道：“我看起来很像弱智吗？”

林绛叹了口气，直接抓住程橙的领子。

“程啊，你先找个地方坐坐。”

然后把他一气呵成地丢出了门。

世界在刹那清净下来，一人一机械对坐，互道：“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

希声切换回人形，冷声道：“继续。”

抗压能力特别强的好处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面对着不给人留任何情绪喘气口的希声，林绛将所了解的事一一道来。

既然是以逻辑和算力见长的智能机器人，那他就不需要使用任何连词润色，只需要一件件地将事实罗列开来，对方就能自主形成信息网。

观察着希声——她始终面无表情，他突然觉得，她确实挺符合机器人的刻板印象的。

冷漠、冰冷、不近人情，只专注于程序设立的目标。

大部分时间都是林绛在说，希声偶尔追问两句。

就这样，几分钟后，大概情况就被交代完了。

在得知江无烬已死时，她脸上是掩盖不住的落寞。

犹豫两秒，林绛表示暂停一下，迅速地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开“同道”查看主线任务的更新，却发现任务栏竟然直接空了。

于是只好先在讨论组里留言，接着收回手机，见一步走一步。

“您怎么看这些事呢？”

希声起初没有回答，细细翻阅着电子乐谱，后来才施舍地投来一眼：“过于宽泛的问题。”

“哦，抱歉。那……嗯，花开奖对您来说很重要吗？”

摇头。

嘶，想来也是。毕竟连八卦新闻都说希声小姐一天24小时高强度醉心于音乐，不管不闻身外之事。

所谓世俗的成就，根本不在她的关注范围里。

想到程橙的那句“你知道花开奖对一个歌手有多重要吗？”林绛不免觉得心情沉重。

人类就是这样，为太多事物强加意义。

“我拥有感情模块是没错，但终究和你们不同。”

不知想到什么，希声小姐露出一个难以言喻的表情，似笑非笑、似傲慢却充满观察。像是在用辛辣的语言对林绛说：你想说这样的话，对不对？

他只好选择沉默。

虽然很想和这样一位诞生自我意识的机器人谈论万物，但终究是任务要紧。

“不知道是否可以拥有您的联系方式？”

希声没说什么，给出一串数字。

“你的报价是多少？”她最终问。

林绛摇摇头：“不需要。只是后面可能还会再来打扰您吧。”

于是希声低下头，操纵着平板。

在青年就要推门而出之际，忽然抬头道：

“那我可以给你几张花开奖的门票。来看看这个世纪最伟大歌手的表演现场吧。”

林绛回头，莞尔一笑，却看见了她再次露出了某种难以言喻的神色。

真是奇怪。

“谢谢你，我想我应该会有时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