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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六章 长堤细雨又生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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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四十五年夏·跨虹桥】

魏子然被夜里的一场雷雨困在了罗家。于是,他便借了罗衡的屋子灯火,在罗衡与文卿的指点提示下,涂涂写写多遍,终于在天将破晓时写下了一篇多达上千言的文章——《丁巳年①夏与罗年兄狎妓冶游西湖反思录并论古今士人狎妓风气之精神与寄托》。

说起这篇文章,除了前面那两三百字的反思出自魏子然个人之手,后面的篇章却几乎是罗衡与文卿合力完成的,魏子然只是负责整理归纳而已。

他本欲趁天将明罗教授尚未出门便将挑灯不眠而成的文章交出去,却被告知,教授早早便被书院当值的叫过去了,连家里人为他准备的早饭都没用呢。

如此这般,魏子然也只好作罢,将文章仔细卷入书筒里。

罗衡、文卿留他在小阁楼用了早饭,他本想邀罗衡一道去书院,那人却喜滋滋地说:“得亏你昨日陪我卖力扮戏,骗过了我叔父,所以,他今日恩准我继续在家养伤。”

魏子然倒有些羡慕他接连几日不用上学应卯,只得与他告别。

而罗衡却唤了昨日那小侍女上前,让她取出一只养着蝌蚪的白瓷罐,吩咐道:“你找家里人将这一罐子玩意送到书院的斋舍,送到魏小年弟的屋里。”

“是。”小侍女应了一声,便抱着罐子出了小阁楼。

而魏子然听了自是喜不自胜,却也不胜苦恼:“我要怎么养它们呢?若是天不下雨,上哪儿去弄无根之水?”

罗衡忍俊不禁,笑道:“说你憨痴,你是真憨真痴!什么月亮的子孙、无根之水,那是我们的‘文秀才’在逗那小姑娘玩儿呢,你竟也当真了?不用无根之水,你往大一些的缸或是盆里注入清澈干净的湖水养着就行,每日换一次水。记住,不能让它们晒太阳,最好往水里头布置些小卵石、水草水藻之类的——这样吧,我给你写一份如何饲养的单子,你且等等。”

魏子然感激万分,取到单子,便急匆匆出了罗宅。

一夜风雷雨电,城中屋檐树木被摧毁不少,尚来不及清理的大街小巷里处处可见残花败叶、泥水污浆,难有下脚处。

魏子然一路跑回书院斋舍,衣衫裤脚上落了满身的泥,自然少不得又被尚攸敲打了一回。

他问起是否有罗家的人送来一只白瓷罐,尚攸指了指窗台子上搁着的那只白瓷罐,便进斋舍里头捧出了一套干净整洁的白布襕衫,催促他换上。

魏子然因怕错过了罗明生的舫课,一番匆匆忙忙,临出门前,将罗衡写下的单子交给尚攸,吩咐他:“你帮我将这张单子再抄一份,那罐子里的蝌蚪换盆养着,就照着这单子上的做,知道么?”

尚攸点头,送他出了门,方才回屋整理他那身满是泥水污迹的襕衫。

然而,他在收拾这些衣裳时,一枚精致小巧的竹制书筒却滚落在了脚边。

因湖水上涨的缘故,书院取消了今日的舫课,一众学生只得回到书斋里填词作文。

令魏子然诧异的是,今日为书斋授课诗词经文的却不是一直以来的罗教授,而是一位白胡子花花、行动迟缓的老先生。

老先生在一名小童的扶持下坐上讲台,哆嗦着两瓣旁人看不清的嘴唇,眯着眼慢悠悠地说:“往后啊,你们这群小娃娃就由我来教咯!你们知道我是谁么?我跟你们说,朝廷里那一帮能上殿面圣的官里头,大多是我教出来的,一个手指头数不完的……”

此话一出,底下顿时响起一片窃笑声,老先生身边的小童只能面带尴尬地在身边提醒了一句:“老教授,是十个手指头。”

老先生却不理,依旧自顾自地说:“知道了我的厉害,你们这帮娃娃就得好好听我的话,将底子打牢实了——今儿个,我们不做别的,就对对子。”

话音方落,底下有学生大声问了一句:“教授,您贵姓?”

“啊?”老先生侧耳听着,答道,“老朽今年八十三啦,可以做你们的太爷爷啦!”

话一出,底下又是一片哄笑。最后还是那老先生身边的小童帮着主持局面,才勉强将这闹剧似的堂课结束了。

午间,书院便贴出了告示,告示上罗列了五人的名字,皆是书院颇有声望的学政教授,罗明生也赫然在列。

魏子然拉着魏子焘挤进人群去看那墙上的告示,因前面人头攒攒,他看不完全告示上的文字,只看到“东林党”“结党逞威,挟制百僚”“败坏纲常”“停职留差”等字样。

回头,他便将看到的内容同魏子焘说了,魏子焘百思不得其解,问道:“好端端的为何偏偏停了教授的职?”

魏子然道:“我听见人群里在议论,说今年京察,许多官员皆被停职罢免了。”

魏子焘道:“那也是他们做错了事,才被罢免的。罗教授做错了什么?”

魏子然摇头,想了想,说:“你不是说他不是良师么?不是良师,那就会犯错,犯了错,被京察的人抓住了小辫子,被人告到皇上跟前,那他就得被责罚了。京察的人原来和小先生是一类人,专爱背地里告人恶状。”

魏子焘觉着他的话太过孩子气,没有附和,问道:“大哥哥,东林党是什么?”

魏子然摇头:“不知道。”

然而,他却是听说过“东林先生”这号人物。

在父亲钻营官场、努力结交官场中人时,他常随侍在侧,常常听那些人谈起“东林先生”及其主持的东林大会,父亲曾慕名参加过,甚至将这位先生的一副对联供奉在了书房里。

魏子然至今都记得那副对联,写的正是: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

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何为东林党?他想,将“东林先生”奉为良师、与东林人士来往过密的父亲,应该也算是该党中一员。

但这些官场纠纷让他烦闷,不想深想太多。

因此,即使知道何为“东林党”,他也不愿让魏子焘过早知道这些。

回斋舍净手脱帽后,魏子然便询问尚攸:“家里有信来么?”

“有,”尚攸从书案上的书籍下取出一纸信函,“是夫人的信——还送来了一些吃食和衣裳,我收起来了,一并取给两位哥儿点点。”

魏子然点头,与魏子焘一并坐在书案前去看杨连枝的信。

信里不过说了些家里的日常琐事,特意提及了薛姨娘于昨日申时平安诞下了一位哥儿,他与魏子焘又多了个弟弟,叮嘱两人在书院读书上进,为弟弟做个好榜样。当然,最要紧的是,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闲暇时多去附近走走,莫成日闷在屋里读书。

在魏子然看来,母亲的信虽琐碎啰嗦,却字字句句都是关爱疼惜。不像父亲的信,不是督促他上进,便是责骂他顽劣,少有像母亲这样关怀备至的文字问候。

既然母亲信里只字未提家里不好的事,他也便放了心。

将信小心翼翼地收起后,他又对有些呆愣的魏子焘说:“姨娘生了弟弟,我们该送份礼给弟弟。”

魏子焘心中茫然,问:“送什么?我这里只有笔墨纸砚。”

“送这个做什么?”魏子然不知他在想什么,从挂在自己脖子上的锦囊绣袋里取出一颗晶莹通透的白色琉璃珠,“这是娘从寺庙里求来的珠子,能护身辟邪。”

见状,魏子焘便将自己脖子上的观音玉坠取了下来:“那我送这个。”

两人自个儿在这边盘算着,尚攸见了,无奈劝道:“两位哥儿,你们自己身上的这些玉啊石啊,是不能随便送人的,那是你们身上的护身符。贵府添丁,家有弄璋之喜,二位若不嫌我粗陋无知,便联笔替我写一份贺词,我也好为贵府新生的小郎君备份礼,如何?”

魏子然见他说得诚恳热切,便当先应了下来;魏子焘见大哥哥应下了,也没什么可推托的,自然从善如流地应了。

这边斋舍里正为家里添了小弟弟而高兴,书斋那头却因几位德高望重的学政教授被京察官不分青红皂白地带去审讯问话,年长一些的学生竟联名向府里递交了一份状子,请求官府能将几位先生放了。

哪知状子递上去没多久,府里的逮捕令便下来了,抓了带头的几名学生。书院多方周旋,方才将那几名学生领了回来,自然免不了将这些学生狠狠地训斥一顿。

后来,官府又放回来了两位学政,另三人却皆被停职留差了。

魏子然打听到罗明生已被放回家停职留差,想起那篇尚未让其过目的文章,便打算再去一趟罗宅,亲自送去给他过目。

然,他又是翻箱又是倒柜,找遍了斋舍的边边角角也没能找到那枚收纳文章的竹制书筒。他猜到一种可能,便将尚攸叫到跟前来问话:“我早间换下的那件襕衫呢?”

尚攸知道他想问的是什么,将事先收起来的书筒找出来递给他:“衣裳我收着了——您在找的是这里面的文章么?”

一听“文章”二字,魏子然心下一慌,伸手夺过那枚书筒,里头却空空如也。

“文章呢?”他失声问。

尚攸不慌不忙地道:“我看那文章净是些歪理邪说,不敢擅自做主毁掉,便将那文章寄回去给老爷过目了,请老爷来定夺是留是毁。”

他说得面不改色,仿佛所行之事是理所当然的,魏子然却气得赤面红眼,责问道:“你这还不叫擅自做主?那是我的东西,你凭什么替我做主?你又不是我的什么人?你不过是……不过是我爹找来伺候我们的奴仆,算什么先生!便是我爹娘,也不能随意处置我的东西!你算是什么人!”

尚攸只是温顺地带着笑脸任他责骂,并不顶撞半句一词。

魏子焘在里间听到外头的动静,胆颤心惊地探出身子来看情况。

他只见魏子然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泪,也不顾外头天已黑且飘着细雨,伞也不撑地跑了出去。

魏子焘是头回见他大哥哥冲人发火,没来由有些发怵,但却更担心他淋了雨会着病,便欲出门去找他。

尚攸却不让他出门,劝道:“焘哥儿歇着,我去找大哥儿。”

魏子焘点头,犹犹豫豫地对他说:“你……你别再说他不爱听的话惹他生气了……他身子不好。”

尚攸微笑,点头称是:“小人知错。”

魏子然出了书院,一路小跑至苏堤,恍然想起出门未带伞。然,他心里头仍对尚攸有气,不想折回去再看见他那张脸。

在细雨微风里,他只能借着湖上、堤岸边游人的零星灯火看看这黑夜里的长堤细柳。他想着去罗宅会会罗衡,与他说说书院今日发生的事,便折了水渚边的一杆荷叶撑在头顶,慢悠悠地往桃花巷而去。

葳蕤灯火下,雾笼长堤,烟波摇荡,让这闷闷的夏夜也多了几分诗情画意。

登上跨虹桥,在零零点点的船上灯火里,他蓦然听见一声声清丽婉转的歌声从湖上飘来,循声定睛而望,便见一叶竹筏自黑暗中缓缓飘来。竹筏上,一点灯火闪烁不定,那放声歌唱的正身披蓑衣坐在筏子边垂钓。

魏子然觉得奇怪,暗自思量着这样怎能钓到鱼,却不料手中的那竿荷叶却忽然折断了,不偏不倚地打在了穿桥而过的那竹筏的主人头上。

那人顺手捞起飘在湖面上的荷叶,蓦地抬头冲他挥动着那断了茎的荷叶,笑问:“嘿,这可是你送我的见面礼?”

魏子然却震惊得忘了去回应,只管呆呆地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哪怕灯火微弱,他仍是看清了那张藏在蓑衣斗笠下的脸,是一张带着笑的、天真活泼又不失清秀妩媚的脸。

这是南屏的脸。

然,他却确信这人不是南屏。

这人同他一样,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人,声音笑貌皆透着少年人的顽劣与野性。

他的心剧烈又不安地跳动着,死死地盯着那竹筏上瘦小却矫捷的身影,看着他撑着长篙将竹筏划到湖岸,利索地上岸给筏子下了桩,赤着一双脚、踩着满地泥浆便上了桥。

魏子然看着他跑向自己,却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

这蓑衣少年却紧追不放,一把扯过他湿漉漉的衣袖,将手中的荷叶戴在了他头顶:“还给你!”

而后,他又满脸天真地问了一句:“你是耳朵听不见,还是嘴巴不会说话?我跟你说话你也不理人呢!”

魏子然尴尬万分,对着这个与南屏眉目面貌相像、性情却迥异的人也万分紧张,无奈开口道:“谢谢。”

“呀!原来你不聋也不哑!”他目光大亮,小大人一样地规劝他,“你一个小娃娃怎么淋着雨在黑夜里乱游荡?我跟你说,这湖里有女水鬼,专抓你这样长得干净漂亮的小哥儿来吃!你赶紧回去吧!”

魏子然只是盯着他的脸,小声问:“你又是谁家的小孩?怎么也一个人夜里出来游荡?”

“你管我是谁家的小孩,反正不是你家的!”他不服气,趾高气扬地道,“还有啊,我这不是游荡,是正正经经地钓鱼!”

魏子然笑道:“我没见过有人像划水一样地钓鱼,你要守住一个地方才能钓到鱼。”

“迂腐!俗气!”他似乎不耐烦再同他闲扯,朝他挥了挥手便又下桥回到了竹筏上。

解缆放舟后,竹筏穿过桥洞,他又听见了他的歌声,格外动听。

魏子然觉着,较之他说出的那些话,他的歌声可是动听许多。

桥上有雨夜乘兴而归的士子书生经过,望一眼呆立桥头的魏子然,有好心的襕衫书生塞给他一柄伞,要送他回家。他不应,那书生仍是将伞留下了,随后便追上了渐渐远去的一行人。

人群里,他听见有人在嘲笑那送伞的书生是“烂好人”,也有人高声附和着竹筏上渐远渐淡的歌声,大喊着:“李屏山,明日有酒有歌,赏脸游孤山,来否?”

那竹筏上高声回应道:“乡野鄙夫不敢与诸君子同游,诸位另请高明吧!”

那人似乎仍不死心,笑着骂了一声,又道:“好你个小猴儿!你这回既然出山了,甭管你再躲到哪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旮旯里,我准能将你的老巢翻出来!”

竹筏上传来一阵笑声,便再也没了回应。

魏子然此时才知那人原来叫“李屏山”,也不知是谁家的孩子,竟如此奇特?

今日这场相遇,让他恍然如在梦里。

他不曾想到,世上竟真有面貌如此相像却又毫不相干的两个人。

他想,南屏若是能像这少年一般对他笑、同他恣意交谈,他定会梦里也会发笑的。

跨虹桥上的奇遇,已让他忘了之前发生的种种不快。

那好心书生留下的伞仍然安静地侧立在桥栏上,他撑开伞,下桥沿原路返回。

远远地,他便见到尚攸提着灯朝他急步而来,脸上是一副真切关怀的表情。

不待尚攸开口,魏子然便当先向他赔了不是,话尚未说完,喷嚏便一个皆一个地响了。

尚攸心道不好,抬手摸他的额头,火烧一般的烫,也不愿在这个时候与他纠缠那些事,心焦如焚地道:“哥儿说什么就是什么。您发热了,我先送您去看郎中。”

魏子然也感受到了体内的一阵阵寒意,不敢再任性。

尚攸将魏子然负在背后,就近在跨虹桥下找了一家医馆。医馆内,只有一位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在坐堂,尚攸一看便知是这家医馆的学徒或后辈子孙,便问:“老郎中在么?”

那年轻人答道:“家翁出诊未归,我可坐诊。”

尚攸虽不大放心让这年轻人替魏子然看病,但更不敢延误病情,便将人交给了那年轻人,而后请求道:“您这儿若有干爽合适的衣裳或是被褥,恳请施恩给我们哥儿。”

年轻人很快从后院抱出了一床被褥,请尚攸将魏子然的衣裳整个儿剥了个干净,将身子和头发皆仔仔细细地擦拭干净,便将人用被子裹着。

魏子然已是烧得神志不清,任由他人摆弄,只偶尔听见那年轻人说:“他本身肺气虚,易受外邪感染,你们家人怎么还让他淋雨吹风呢?”

尚攸内心惶恐不安,脸上却仍是镇定自若的,低声请求着:“无论如何,都请您尽心医治。若能医好哥儿这病根,我们老爷夫人定会重金酬谢!”

那年轻人道:“您家哥儿这病根,以我目前的医术尚无能为力,不如等家翁回了再细细看看。当务之急,我先替他将这身热退了。”

尚攸对医术方药一窍不通,自然是这人说什么便是什么,他只求魏子然今日这一场雨不要诱发了陈年旧疾。否则,他难逃其咎。

这一夜,魏子然已发过两次汗,可身体的热度依旧未退下去,反倒于后半夜开始咳嗽起来。

尚攸急得六神无主,却始终不见这家医馆的老郎中回来,便问那坐在柜台前、气定神闲翻阅医书的年轻人:“老郎中去哪家出诊?这个时候怎么也不见回来?”

那年轻人安抚道:“您请稍安勿躁,等天明了,家翁就会回了。您家哥儿不会有事的。”

尚攸见这年轻大夫这般模样,只好先信了他。

魏子然早间醒来时,热已退了下去,只是仍是咳嗽不停。

他换上尚攸从斋舍带来的衣裳,得知他已替自己告了假,只说自己知道了,便恹恹地躺下了。

尚攸喂他吃了医馆准备的热粥,又对他说:“您生病的事,我不敢擅自做主,便回去与焘哥儿商量了一回,让他写了一封信送回了家里。今日,夫人会过来。”

“嗯……”魏子然应了一声,低声咳嗽着说,“我的病……大夫怎么说?”

尚攸道:“老郎中回来替您看过了,说的那些话我也不是很懂,应是没事的。至于具体要怎么医治,需夫人过来才好拿主意。功课的事,您不用在意,且安心养病。”

听着这些话,魏子然的神情始终是恹恹的,浑身也提不起一丝劲。目光无意中瞥到了墙脚的那柄伞,他便示意尚攸替他取过来。

他在伞骨、伞柄处皆检查了一遍,果真在伞柄一端发现了几行不算工整的刻字:

不是白娘娘,欲做白娘娘。

跨虹桥西畔某氏

本是许官人,不做许官人。

跨虹桥西畔某某人

魏子然看得一头雾水,将这伞的来龙去脉对尚攸说了,继而问道:“这是什么意思?不像是同一个人刻上去的。”

尚攸也百思不得其解,只道:“白娘娘,许官人……不就是那话本小说里的白蛇与许宣么?这……”

他犹豫了一会儿,看着魏子然,问:“哥儿,送您伞的真是男子?”

魏子然不由笑道:“小先生脑袋里也会想这些事么?我记得清楚着呢!那人比你还高,若是女子,会将我当作是她的许官人么?”

尚攸略感窘迫。自从昨夜魏子然与他大发脾气后,他伺候这位哥儿时,便显得格外小心翼翼的,唯恐再次惹恼了他,激出了他的旧病来。

他缓了缓心绪,道:“既然伞上留了线索,我循着这线索,在这座桥的西畔一家一家去问,总会找见这伞的主人的。”

魏子然蓦地想起昨夜那行人邀那“李屏山”游孤山的事,便道:“这人今日同他的一群好友游孤山,你可速速前去,那些喝酒唱歌的人,应就是他们。”

“可您……”尚攸不放心将他一人扔下。

魏子然道:“你往罗宅给罗年兄送个口信,将我的病情说得严重些,他得知我病了,会过来照顾我的。”

尚攸只好点头应允。在通知罗衡前来之前,他只好请求这医馆郎中好好照顾病人。

尚攸离开后,魏子然百无聊赖,找医馆那年轻人借了一本医书来看,那年轻人笑问:“你看得懂么?”

魏子然道:“久病成医,我还是懂些的。”

年轻人笑了笑,将炉子里煨好的橘子掏出来,又将一瓣瓣果肉碾成汁,送到他嘴边:“喝下去,能治你这咳嗽。”

魏子然不愿喝,直摇头:“这能喝么?”

“自然!”年轻人道,“小孩儿不愿喝药,用这个最好不过了。”

魏子然刚喝下这带着些许柴堆里焦糊味的酸酸甜甜的热汁,医馆却来了一位遮头盖面的妇人。

那妇人许是见这儿有病人,不方便谈话,便对那老郎中说:“可否借一步说话?”

老郎中却不动如山,请她坐下,方才笑着说:“这儿又没什么外人,除了一位生了病的小郎君,便只有老朽与犬子,忌讳什么?您是来问令媛的病的吧?”

那妇人知这老郎中是个老顽固,只好顺了他,却将声音压得极低:“她那疯病这回发作得厉害么?”

老郎中却道:“我倒不觉得令媛那是疯病,倒像是心病。您若真关心她,就该将她接回去在身边养着,长期搁在那座荒宅冷院里,不疯也得疯。昨晚,我可是听那守着她的宋妈妈说,她是趁人不留神溜出去的,也不知去的什么地方,回来时,鞋也没穿,浑身都是污泥血水。那么小的姑娘,身上新伤旧痕,怪瘆人的,又多可怜啊!”

妇人却沉着脸一言不发,面纱后的眼眸黑不见底,也不知里头在酝酿着什么情绪。

直到那妇人告辞离去,老郎中仍在那儿长吁短叹,喟然道:“真是造孽啊!”

魏子然虽听得不是很明白,可听说这附近有人得了疯病,甚至会带着满身血水回去,不由有些害怕起来。

他问一旁的年轻人:“那得疯病的是谁?那些血莫不是……”

年轻人知道他在害怕什么,笑着说:“我没见过父亲的那个病人。不过,父亲说了,那姐儿没疯,反倒聪慧秀丽。”

魏子然疑惑不解,又问:“她住这附近么?”

“不,”年轻人摇头,“她家住太平坊,她和照顾她的妈妈如今却是住在桃花巷的。”

作者有话要说:注释①:丁巳年,即万历四十五年(公元161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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