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牧半蹲在温旻身边，他很想开口安慰她。但最终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口，只是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赵澜是个感性的人，见到温旻哭，自己也很快跟着哭起来，不过她没有哭出声，只是站在一旁默默地掉眼泪。

周牧去到警察那里要来一包纸巾，温旻毫无顾忌地哭着，周牧在一旁默默给她擦眼泪。

足足用了两包纸，温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累了，温旻才停了下来。她顺势倒在周牧怀里，眼神空洞。

周牧和赵澜一起把温旻送回家。

因为温旻之前多次说过，不希望赵家再来掺和温良军的事情。所以，这次温良军过世，赵家也只是打了个电话。赵静陪母亲出国看病，并未出现在前夫的葬礼。温旻给父亲举办的葬礼很简单，简单到来参加的人两只手都可以数的过来。温良军孤儿出身，无父无母，几乎没有亲人。想到这里，温旻心脏骤疼了下。不知道父亲对自己的一生是否满意。

火化之后，温旻在周牧和赵澜的陪同下，把温良军的骨灰洒向了靠近京北的大海。

从确定父亲死亡到给父亲举办葬礼，前后用了不到一周的时间。温旻很利落。

学校的同学老师得知了温旻父亲去世的消息，时不时有人来安慰她。她感谢这些人的好意，但还是觉得烦躁。距离期末考试还有一天，老师已经不怎么来教室，越是临近学期结束，管理越松散。

温旻听着耳边同学们的说话声，心里又想起父亲。对父亲的感情虽然有爱有恨，但人在死去后，对他的恨也会因此消磨掉部分。在以后的日子，温旻依旧会想起他，想起他对自己的好，温旻也依旧会为父亲掉眼泪，思考他对自己的人生满意不满意。在未来的未来，她也会带着自己的孩子去祭拜他，再怎么样，他也依旧是自己孩子的外公，这一点没人能改变。

赵静几乎每天都会和温旻视频，她说过让她去赵家住，也有人接送，但被温旻拒绝。“我知道他们都是我的亲人，但猛地也熟络不起来，需要时间。”

赵静理解女儿的感受，也就没再强迫她。温旻告诉母亲，自己把温良军在市中心的公寓挂牌出售了。

“那个女人也不知道去哪了。我爸出车祸的当天就消失了。”温旻边吃边说。

赵静看起来并不恨虞娇娇破坏了自己的家庭，“一个巴掌拍不响，她有错，你爸也没好到哪里去。现在人都走了，一切都会过去的。活着的人要继续往前走，创造新的故事。”

结束和母亲的视频，温旻的手机忽然死机。这个手机先是陪伴了父亲很多年，然后又到了她手上。这么多年的营业，今天终于要歇业。

温旻穿上薄外套，拿了把伞出了门。温良军的遗物，温旻全都烧掉了。温旻只留了张她和父亲的合照。

来到附近的手机店，温旻开门见山说要买手机。

店员见温旻年轻，问她多大。温旻说，自己有身份证。

温旻没怎么选择，直接让店员拿了款时下最新出的手机，安装好电话卡，温旻快速回了家。回家之后，温旻找出锄头，直接对着旧手机狠狠砸了下去。很奇怪，温旻看着破碎的旧手机，眼泪又开始掉下来。

2016年，对温旻来说，是特别的一年。

父母离婚，父亲去世。她失去了一个亲人，家庭也发生了变化。但也很幸运，她的母亲有了重新追求幸福的机会。

鞭炮声中，2017年恍惚来到。温旻没有去赵家过年，赵静因此生了气，说她不懂事。可温旻不想去，她知道那些人是她的亲人，但或许是她凉薄，她不想与不熟悉的人待在一起，尽管是亲人，但她依旧会不自在。

所以，活了两世的温旻第一次单独过年。

还有半年，温旻就要和高中时代说再见。她回想重生后的这一年多时间。遇到了新人也送走了旧人。她感觉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往下走。

原以为，高中时期会发生些大事，这些大事会发生在她和同学之间。可最后，却是发生在她和家人之间。

温旻听到窗外的鞭炮声，从沙发起身走到窗前，拉开窗帘，映入视线的便是不远处的烟花。17年，烟花管控还不是太严格。

等烟花散尽，温旻目光下垂，在楼下的花园旁，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周牧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温旻家楼下。他没有发现自己已经被温旻看到，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双手抱臂，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

温旻披了件外套下楼，等她走近周牧，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想了想，温旻还是叫醒了他。“你怎么睡在这？”

温旻唇角勾起甜甜的笑容，语气表情都很温柔。

周牧没想到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会是温旻，他也下意识地微笑，“你怎么到我梦里了？”

周牧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盛满了星星。

温旻微微弯腰，视线和周牧平视，她伸手拍了拍周牧的脸颊，“我没有到你梦里啊。你现在没有在做梦哎。”

周牧似懂非懂地点头，“真好，你来了。”

没由来的，温旻忽然眼睛泛酸。她除夕夜一个人过，是自找的，她不想去外婆那里。但是他呢？他不是有爷爷陪伴吗？

“你怎么一个人来了？”温旻顺势坐在周牧身侧。

周牧扭头看她，目光灼热，丝毫没有闪躲，“你也是一个人。为什么？”

温旻看了眼头顶黑色夜幕，“嗯，因为我不愿意去我妈妈那。”

“为什么？你和妈妈感情不是很好吗？”周牧双手撑在身侧，身子微微往后仰，姿势懒散。

温旻点了点头，“是感情好啊。可是，感情好不代表每天都要待在一起。亲情对我来说，需要适当的距离。”

“那爱情呢？”周牧问。

温旻歪头看着周牧，唇边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你觉得呢？”

周牧扭过头，坐直身子，“我不懂。”

温旻抬起头看了眼头顶夜空，“你懂的。你怎么会不懂呢？你可千万别找个作文本，在上面写满我的名字。”温旻半开玩笑地说。

周牧扭头盯着温旻，看到她唇角勾起的弧度，也跟着笑起来，“你怎么知道？你不仅喜欢偷看我还看过我的作文本？”

温旻没有料到周牧会这么坦然地说出这件事，她以为重来一世，而且她主动表明心意，她以为会和上一世不一样的。“我可没有偷看你，我那是光明正大地看。学校又没有规定不可以看男同学，而且，帅哥就是用来欣赏的啊。本来每天学习就够累了，我需要看看漂亮的事物陶冶情操。”

温旻的回答一本正经。

周牧也跟着收敛语气，“我的确在本子上写满了你的名字。”

温旻抿了抿唇，觉得自己脸颊发热，她双手捂住脸颊，低着头，暖糯的声音不清楚地传来，“你别说了，我们俩的身份不能对换，我才是先表明心意的那一个。”

周牧无声笑了笑，伸手轻轻抚了抚温旻的后背。

不知过了多久，夜幕中的乌云散去，带着笑脸的月亮出现在头顶。周牧看着那月亮，忽然觉得自己很幸运。当然，幸运来源于坐在自己身边的女孩。

没等过了元宵节，京北一高就开学。作为高三生，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最后一学期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班上平时吊儿郎当的也变得沉默认真起来，中午去食堂吃饭都是跑的。

元宵节那天，学校放了一天假，让高三生能回家吃碗热乎乎的汤圆。

温旻没有去赵静那里，即便她本人亲自到了学校接她。来接温旻的不止赵静，还有她的新男友。看到母亲有了新的感情，温旻心里其实很开心。一个女人最好的年华，妈妈都白白浪费掉了。现在，是要为自己好好活。

赵静让温旻和她们一起过元宵。温旻微笑礼貌地拒绝，说自己和赵澜约了要一起去看电影。赵静接受家里的安排相亲，对象丧偶，只有一个儿子，年纪比温旻大一些，已经在读大学。她之前带着男友见过女儿，但女儿态度一直不冷不淡。温良军去世后，温旻肉眼可见的更加独立。刚开始还愿意来外婆家住，后面不管多晚都要回家，来吃一顿饭都是奢侈。赵静理解女儿，她一直都希望女儿过得舒心。所以，赵静尊重温旻的所有决定。更何况，她现在有了新对象，尽管对方是家里介绍知根知底的，她仍旧担心女儿被伤害到，所以也不撺掇女儿和男友熟识热络起来。

温旻压根没有和赵澜约看电影，可能学业紧张，赵澜已经很久没有和温旻一起回过家。但温旻并未介意，她从未怀疑过赵澜和自己之间的友谊。朋友之间这种时不时的疏离很正常。赵澜于温旻而言，早已超过简单的友情。

赵静离开学校之前，又给女儿塞了一沓钱，直接塞进了温旻的书包。背着现金，温旻就不太想在外面待。她打车去了家附近的超市，买了一堆汤圆。有豆沙馅的，有花生馅的，也有黑芝麻馅的，还有猪肉馅的。买了很多，温旻一个人吃不完，但她不会浪费粮食，自有办法解决。

不同种类的汤圆，温旻分别下锅，每样都吃了点。剩下的，她都装起来准备去喂给小区里的流浪狗。

喂完狗回来，温旻在家门口又看见了熟人。

“你这样我真的会认为，你喜欢我喜欢的要死。”温旻手里拿着装汤圆的白色瓷盘，笑着走近周牧。

周牧不以为意，把手里的袋子递给温旻，“元宵快乐。”

温旻眼含笑意地望着周牧，“谢谢哦！但我没有给你准备礼物哦！”

周牧摇头笑道：“我不是为了回报才送你礼物。”

“温旻，我很感谢你。”周牧注视着温旻，“谢谢你，愿意主动和我……”

“Stop！”温旻阻止周牧，“你可千万别在这种时候向我表白啊！”

周牧点点头，果然收起了话。

温旻主动打破沉寂，“还有最后一个学期。我说过，我会向你表白。”

“你今天来找我就是因为元宵节？”

当然不是。但周牧却点头，“我想着你会自己一个人在家，所以送你礼物。元宵节快乐。”

话音甫落，周牧转身离去。

等周牧人影彻底消失在视线，温旻才后知后觉自己刚才说的话有些随意，周牧看样子像是要和她敞开心扉说些什么，但自己三言两语打马虎眼哈哈过去了。

温旻掂着手里的袋子追了过去，只可惜，她只看到了周牧的车驶离的尾巴。

“你爷爷还在家等你吃饭。”司机提醒周牧，“那位孙老师也在。”

回到家坐到沙发上，温旻打开袋子，里面依旧是一个笔记本。

笔记本的扉页上是熟悉的字体。

“高三（1班）温旻 2017年4月4日”

不过，这次不同以往的是，周牧在日期最后也写了自己的名字。

现在才一月份，离四月份还远着呢。温旻没有多想，她只是单纯地认为周牧想送她礼物。

生活日趋平和，时间走得波澜不惊。温旻高中生涯的最后一个学期几乎都是在模拟考试中度过。或许是得益于重生后的超强记忆力，温旻成绩比上一世还要好，当然，周牧和上一世一样会给她开小灶讲题。

5月中旬，京北警察学院来学校做宣讲。温旻和赵澜一起参加了宣讲会。

“做警察好酷的，可是我爸妈就我一个女儿，担心以后遇到意外。”赵澜看着大屏幕上的宣传片叹气道。

温旻靠着椅背，平和道：“那你要考京北大学吗？”

赵澜再次叹气，“我现在这个成绩能上京北大学，简直祖坟冒青烟好嘛。”赵澜和温旻吐槽自己最近的几次模拟考都不太理想。

是不太理想，相比上一世，这一世的赵澜也跟换了个人似的。

“那你打算去哪个学校？”温旻问。

赵澜又又叹气，“我爸妈已经给我安排好了。京北师范大学，学科教育专业，以后做一名老师。”

“你呢？你现在成绩不错，可以拼一把京北大学。叔叔看到肯定会很开心。”

温良军出轨的事情，很少的人知道，亲戚朋友只以为他和赵静感情破裂离的婚。

听到赵澜的话，温旻目光重回大屏幕，“不，我要去当警察。”

赵澜一脸不可思议，震惊道：“逗我的吧？你不会是看到这个宣传片，心血来潮吧。”

温旻摇头，“这倒不是，我不想去京北大学，反正也考不上。”顿了下，温旻补充道：“当警察不好吗？毕业了也好就业。我这是直接赢在起跑线上。哦，你也是啊，老师也好就业。我们俩都是赢在起跑线上。”

温旻的确不是心血来潮，可能是上一世的原因，这一世她只想离京北大学远远的。做警察，她之前隐约有这个想法，但今天的宣讲会坚定了她的想法。警察是份特殊神圣的职业，谁小的时候没角色扮演过警察呢。

京北警察学院招收提前批。温旻通过班主任报了名。张可问她确定了吗？和家人商量了吗？自从赵静搬到赵宅，温旻就很少和她见面，两人一般电话或视频。报考的事情，只有赵澜知道。但温旻还是回答老师：我家里人都同意的。

可警察学院也不是那么好进的，要求不比重点大学低。

第二个知道温旻报考警察学院的是周牧，他又送来了一堆笔和本，美其名曰她以后办案用。在送的笔中，有只黑色的精致钢笔，“这是我小时候抓阄抓的，保存的很好，是吧？”

温旻觉得贵重，不想收，但周牧没给她机会拒绝，“我很少求人，求你不要拒绝我。”

五月底，温旻收到通知去体检。体检那天，恰逢休息日。原本赵澜答应了陪她，但她临时有事，温旻只好自己去。

但周牧不知从哪得来的消息，早早在她家楼下等着。

温旻和周牧四目相对，都在微笑着，但没有人说话。两人打车去了体检指定的中心医院。

周牧给温旻拿着包，两人活脱脱像对热恋小情侣。

测完身高体重，温旻震惊到张大嘴巴。上一世她只有一米六出头，这一世竟然长到了一米七。她高二高三都有段时间腿疼，但只当路走得多了，压根没在意。没想到啊没想到。

看到温旻惊愕的样子，周牧贴近她，柔声问道：“怎么了？”

温旻把手里的检测单递给周牧，“我长高了哎。”

周牧嗯了一声，“你现在才发现？”

温旻耸了耸肩，“饭量什么的是比之前高了很多。校服裤子也比之前短了，但我没有想这么多啊。我想着，反正快毕业了，校服再凑合几个星期。”

全部的项目做完，温旻说自己饿到前胸贴后背，说为了感谢周牧陪她体检，她要请周牧吃饭。

周牧自然应约。他留在国内的时间不多了，十分想多和她待一会。

温旻和周牧去了离医院不远的一个小吃店。还是沙县小吃。

“你还记得吗？我们第一天见面，我说我饿了。”

周牧当然记得。

“记得，你吃东西的时候，脸颊鼓鼓的，像只小仓鼠。仓鼠很可爱。”

温旻点头笑道：“那你今天要吃点东西吗？”

“吃，和你一样。”

等待餐食时，温旻问周牧，为什么愿意陪第一次见面的女生吃饭。

周牧实话实说，“因为想知道你为什么哭？”

“被你帅哭了。”温旻调侃自己。

周牧手里翻转着自己的手机，他低头笑了笑，然后抬头看着温旻，“你会一直喜欢一个人吗？”

“嗯？为什么突然问我这个问题？”温旻短暂思考了几秒，“不确定。如果那个人以后要离开我，我不能一辈子都守着他吧，我还没有伟大到那个地步。”

“面来了。”周牧指了指端着餐过来的服务员，主动转移话题，“你好像很喜欢吃面食。”

“我不信世界上会有人讨厌碳水。”

吃完饭，温旻还想和周牧一起看电影。临近高中结束，温旻觉得自己越来越大胆，她不想等到高考结束再正式表白。但又害怕提前表白会影响到两人的考试状态。

可温旻不知道，周牧压根不会参加高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