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金猎手的面具碎掉了。
只碎了下半部分,洛骁还是清楚地看到对方本来的面容。
像,太像了。
相貌相似的人有很多,甚至在宇宙中还有能幻化别人样貌的种族,但是他身上的细节是无法一比一模拟的。
这个人会是沈不逊吗?
洛骁停在原地等待了许久,他没有寻找到答案,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腿已经麻了。
翻过墙,人早就不见踪影,只在墙根留有半块面具。
被子弹直击面部,有面具阻挡,但没死。
洛骁捡起碎掉的面具,心里浮现几分庆幸,头一次期待逃犯能跑得越远越好。
最后洛骁孤零零地走出巷子,把面具随手丢进了垃圾箱中。
他不知道沈不逊是否像他期待的那样。
……
是的,沈不逊并非人类。
他趴在洗手台上,脸上的痛感还没有完全消失,但伤口已经完全看不见了,只留下些淡粉色的痕迹表示他这里刚刚受过伤。
看向镜子里完好的脸,沈不逊自己都不敢相信他刚刚差点死掉。
蹲在地上,下颌的肌肉疼得抽搐。
沈不逊想,如果没有那块合金面具,他的整块颌骨恐怕会直接碎掉。
“嘶,洛骁你个混蛋……”沈不逊低声骂了几句,把脸上的药贴扯下来扔进马桶,揉搓着脸颊离开。
随着时间的流逝,脸上好像不那么疼了。
他又想,好像也没有骂洛骁的必要。
这件事说不上谁对谁错,就跟当初唐歆告诉他的一样,所处的立场不同便不能直接判断是非对错,如果沈不逊站在洛骁的角度,恐怕会下手更果断。
话说回来,就算真的要从头计较一下,也是他沈不逊错了。
从一开始就错了。
回到卧房,先前的司机按照他的要求把衣服挂在衣架上,屋里的调温系统和灯光也都开启了很久,连沈不逊躺到床上的时候,被子里都是暖的。
沈不逊有些后怕地按着胸口,告诉自己这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了,再有下一次,血脉里流淌的天赋也许就不起作用了。
身为智体的后裔,沈不逊血脉里继承的基因早就因为繁衍而被冲刷得所剩无几。简单来说,他的基因并不纯粹,智体人混杂了大量其他种族的血脉,独属于智体人特殊的身体防御机制,在他的身上体现得并不完全。
受到金属器物的伤害,他照样会流血,会疼痛,连愈合的速度也比其他智体人慢得多。
就好比现在,沈不逊卧在被子里,闷哼几声,张嘴咬住被子,面部肌肉绷紧,稍微缓和了疼痛。
他蜷起身体,像个尚在母体的胎儿一样蜷缩着,把自己裹挟在被子里。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沈不逊咬着被子睡得昏昏沉沉,身后却突然窜出来一股凉气,那股凉气还绕住了他的腰,把他紧紧锁在方寸之间。
沈不逊被冰得睁开了眼,发现是洛骁。
睡意朦胧间,看着洛骁好像要说话,先一巴掌拍到了洛骁的嘴上。
力道不重,声音不小,打完之后他自己都惊呆了,只是看着洛骁那张脸就烦,却没成想,洛骁躲都不躲,理所应当地被他打了。
沈不逊一瞬间瞪开了眼睛,眼里还带着些被人强行叫醒的迷茫。
他盯着洛骁看了好一会儿,理清了这人几个小时前还跟他你死我活地交锋,但是这人也是他男朋友,他还得老老实实地装下去的事实。
呼,好烦……
想起当时洛骁二话不说就掏枪对着他的样子,沈不逊心里更烦,觉得方才打轻了。
他眯着眼睛,反身抱住洛骁的脖颈,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可是仔细想想又并非洛骁的错,于是他把人往床上拽,同时黏黏糊糊地贴在他耳边说着:“才回来?”
“抱歉,回来得这么晚,还把你弄醒了。”洛骁的语气听起来很轻松。
但是在打开房门之前,他还在害怕沈不逊并不在房间里。
直到带着身上的凉气把人抱紧,再把人惊醒,洛骁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下来。
紧贴着沈不逊的脖颈,呼吸着对方颈间的柠檬香,只不过是最普通的沐浴露的味道,洛骁却觉得无比舒心。
甚至被平白无故的打了一巴掌,也没觉得怎么样,只当是吵醒了这人的惩罚。
他心里的疑惑和郁闷一起清空,抱着沈不逊就挤上了床。
这样还不够,洛骁单手脱去了外衣,摸索着沈不逊的领口吻起,一路上行,最后在唇瓣上重重施压。
等沈不逊开始缺氧,才彻底清醒过来,猛得推开洛骁,喘了几口粗气问他:“你怎么了?”
揣着答案找问题,沈不逊是有点心虚的。
但洛骁更心虚,他闭上眼睛利落地把衣服褪干净,再去抱沈不逊的时候,心里那股莫须有的愧疚感浮上来,扰得他的手都在发颤。
沈不逊枕着洛骁的小臂,侧躺着看向眼前的洛骁,眼睛也被床头的灯映照得发亮。
他难得平静地问着:“有什么想说的话?”
“没有。”洛骁嘴硬,固执了片刻又说,“今晚的事情很复杂,我有些害怕……”
”害怕?”沈不逊往他面前凑了凑,做出一副倾听的姿态,他很想知道洛骁眼里另一种身份的他是什么样的。
但是洛骁没说,只着重应了几声,就又想凑过去吻他。
洛骁亲着他的脸颊,柔声转开了话题说:“我不想当警官了,也不想回首都星……”
“那我们去做什么?”
“我们去流浪吧,去哪都好。”
沈不逊有种感觉,当时洛骁已经认出了他,因为私情才没有揭穿。而洛骁却失误开了枪,那一枪打出去,想来他的心里也是慌乱的,最后回到酒店,看见没有受伤的沈不逊,身份的疑云便再度浮上来,压得洛骁喘不过气,甚至出现了逃避的想法。
沈不逊心里一时复杂得很,他无比清楚这些想法都是因他而起,也能猜到洛骁对他身份起疑,更惊讶于洛骁有放弃一切的打算。
可是洛骁能放弃,他不能,不是他不想而是那些糟心的算计就跟狗皮膏药一样粘着他。
归功于玛扎娜,他逃不开的。
并且,他非但逃不开,还要平时在洛骁面前装得一副无事的姿态,想想就累,还不如不喜欢眼前这个人。
只不过真让他放手了,他又做不到,就只能摇摆不定地折磨着自己。
沈不逊很想把人推开,但是犹豫片刻,反而抱紧了。
算了,就这么原谅他吧。
自己受点委屈就算了吧。
洛骁又什么都不知道,埋怨一个被蒙在鼓里的人,没有这种说法。
他就如此轻易地把自己分割来,仅以恋人的姿态去面对洛骁,而并非什么赏金猎手。
沈不逊听见他说:“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洛骁从床头的柜子里拿出个小盒子,里面放着他一直没有机会送出去的洛水之心。
洛骁原来是想在赌场的事情结束之后,郑重地跟沈不逊告白,但沈不逊走得太急了,当时隔着门,众目睽睽之下他无法挽留,后来沈不逊又病了几天,病好之后顺其自然地跟他维持着情侣关系。
他俩在一起得很仓促,却又像与生俱来的爱侣,相处得十分自然,让洛骁都找不到一个恰当的时间节点进行一次合适的告白。
沈不逊被洛骁拽起来,揉了揉眼皮,问:“这是什么?”
“我父亲的最后一件作品。”
洛骁小心地拿起礼盒中的项链,精致小巧的吊坠看起来更像是女款,但是戴在沈不逊的脖子上并不显得突兀。
沈不逊一动也不敢动,等待着洛骁帮他别好后方的扣环,他才出声问:“送给我的?”
洛骁亲了亲他的手心,拔高了声调,说道:“做我的恋人好吗?”
“我们不是已经……”在被子里闷久了,沈不逊的脸上热热的,手心也是暖暖的。
蜷起手指捧着洛骁的脸,从对方浅色的眼睛里察觉出几分紧张,沈不逊心里微微一颤,格外郑重地说:“好,我答应你。”
沈不逊只觉得自己被洛骁轻轻一推,如浪潮般情难自禁的吻便紧跟着落下,他的手指穿过洛骁的发丝摩挲着,把对方扣向自己。
他心里却在害怕。
万一洛骁想要未来呢?
万一洛骁想要永远呢?
沈不逊知道自己给不了,不是不想,是他也不确定未来会有多大的变数。
如果现在就许诺未来和永恒,对于沈不逊而言就是明目张胆的欺骗洛骁的真心。
脖颈上的吊坠凉凉的,旁边有落下洛骁炽热的吻,一来二去,将他这个人也夹在冰火两重天里,还有微微发疼的脸颊,和飞快震动的胸口,这一切都在撕扯着他,恨不得将他分成两个人。
一半是星舰上的调酒师,偶尔当一下【猎奇区】的主播,是洛骁的恋人。
另一半是[公司]的赏金猎手,被公布在网站上信息不明的通缉犯,是洛骁的对手。
而不是现在这样,让他痛苦又复杂地糅合在一起,面对着未来绝对会辜负对方的局面,却还是要挣扎着和洛骁在一起。
“洛骁,洛骁……”沈不逊被吻得有些迷糊,焦急地喊着洛骁的名字。
洛骁立刻抬起头来问他:“怎么了?”
沈不逊意味不明地哼了几声,压着他的肩,说明自己的意图:“你能不能别每次都冷冰冰地叫我的名字?”
洛骁一愣:“我有冷冰冰的?”
“重点是这个吗?”
洛骁继续说:“那我要叫你什么,小沈?”
跟蓟花原野孤儿院里的阿姨一样的叫法,好像显得洛骁比他大很多一样。
沈不逊想直接表达不满,但是转念想起他最开始在直播间收到洛骁打赏时的画面。
他嘿嘿一笑:“骁哥,叫我逊逊宝贝。”
洛骁脑海里那点不好的回忆也被勾了起来,当场脸色一黑,但是没忍住,几秒就破功笑出了声:“好吧,阿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