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面朝下倒在地上，已经感知不到脖颈以下身体的存在。

血婴还在不停地哭。

吵死了。

哭吧，以后没人听你哭，小拖油瓶。

渐渐嚎啕的声音也变得模糊，听觉被抽离，整个人仿佛被装进了真空器皿。

鬼也会死吗？

那她季渲可真够倒霉的。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概括她短暂的一生，她大概会脱口而出“倒霉”。

季渲的母亲是个哭哭啼啼的疯女人。

季渲每天回家都径直回自己房间，生怕无意中哪个眼神，哪个动作触动了母亲敏感的神经，又得忍受她半小时的哭诉。

女人有时会突然莫名其妙动手打她，说自从她出生家里就频繁生变故，她就是个灾星。最严重一次是女人挥手时打翻了开水瓶，开水从脖子浇下来，烫红了季渲的胸口。其实她已经不记得当时疼不疼了，只记得女人跪地哭得撕心裂肺，之后跌跌撞撞抱着她去医院。

那恐惧扭曲的表情一直深深刻在她脑海中，成为童年挥之不去的阴影。

有时女人也会和她上演母女情深的戏码，下决心似的告诉她以后就算只有她们娘俩了，她也一定会保护好她。

每当这时，季渲都会满怀恶意地对她说，你要是和我爸离婚，我一定跟我爸。

看到女人哭，她就知道她赢了，心满意足地进房间写作业。

让母亲难过。

符合灾星定义。

其实整个童年她见到父亲的次数屈指可数，她对父亲的印象仅仅停留在卧室墙上的照片，女人从来不主动和她说她父亲相关的话题，她也不想触那个霉头。

父亲偶尔回来时，母亲就装得像是个正常人，一个温柔贤惠的妻子，陪伴在父亲身旁，害得她不敢靠近，只敢远远观察，辅之以想象。

看上去是个很英俊老实的男人，不知道是做了什么孽才娶了她妈生下了她这个灾星。

季渲想他应该也是忍受不了女人的疯癫才整日不回家。

和她一样。

一到高中，她就主动选择了偏远的寄宿私立学校，眼不见心不烦。没想到高一暑假回家，就发现家里多了个小崽子。

季渲长得像爸爸，而她妹妹更像妈妈。

性格也像，疯起来一样。又哭又闹。肚子饿也哭，吃多了也哭，玩玩具要哭，困了也要哭，整天就没有安静的时候。

母亲温柔地抱着小崽子让季渲起个小名，季渲满脸不耐烦，但还是从记忆中搜刮了一整圈，“就叫笑笑吧，把她抱远一点，吵死了。”

那时她真的在想，母亲说她是灾星是不是找人算过。不然怎么她一离开父亲就回来了，还生了个小崽子？

之后她才知道，女人每天吃的药是治疗精神疾病的药。躁郁症，伴随有精神分裂。她在学校那段时间父亲回国定居积极带她治疗，很大程度上压制住了她无端的暴躁情绪。

真不公平，凭什么她季渲就得活在精神病女人的阴影下，而那个小崽子就能收获父母双全正常的童年？

哦，而且她还有一个姐姐。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她每天都不遗余力地表达自己的嫌弃，笑笑还是特别黏她。

每次她妈看着她们两人互动时慈爱的表情都让她浑身上下不自在，在她心目中，还是看到女人歇斯底里的样子才算正常。

那是她过得最安稳的暑假，虽然还是没看见父亲。

季渲人生中所有幸福的时光后面都要加上一句“好景不长”。

女人骨子里还是个疯子。

非常寻常的一天里，她在饭菜里下了毒，拉着季渲和笑笑陪她一起死。

阴间报道时，女人因为魂魄异常被带走检查，季渲就是趁着这个空档带笑笑跑了。未成年死亡在阴间有补贴，年龄越小补贴越高，她学了点能力后将自己的功德全部兑换了阳间心愿时长，还觉得不够，动用了笑笑的补贴，带上这个拖油瓶。

平均下来，一人十年，她也不亏。

她还没活够呢，凭什么女人让她死她就得死？

季渲要找到她们的父亲——季宇。

没有得到的父爱，就算是变成鬼了也要夺回来。

不知道季宇发现妻子孩子全部毒死在家中是什么反应。

肯定很后悔。

她就是喜欢看人追悔莫及，只有这时，她才觉得自己站在了胜利者的位置，可以肆意索取别人的关爱。

她相信父亲是爱她的，不像那个置她于死地的疯子。

寻父之路非常艰难。

以前她们住的房子已经拆迁，她手里没有照片，甚至不知道自己父亲是做什么工作的。

一个人生活在世上怎么会一点痕迹都不留？

不过还好，她有十年的时间。

现在才刚刚开始。

笑笑死后变成了血婴，进食方式特殊，必须先认母才能吸取精力。

本来想甩掉这个大麻烦，但发现她能利用笑笑的能力标记能量源就勉强留下她了。

起初笑笑对她非常依赖，离开一刻都会哭个不停，她说什么笑笑就做什么。但自从笑笑认叶晗为母，事情慢慢脱离掌控。

笑笑似乎突然生出了自我意识，不再百依百顺了。

她已经搜索完了云桃区，是带笑笑离开的时候，但是这小崽子是一万个不乐意。

只不过是偷了一只畜生的身体，就满足得每天傻乐，在她面前耀武扬威，真是可笑。

血婴认母后除非自己丧失兴趣，否则无法剥离母体。

趁着叶晗睡着，她告诉笑笑，离开这里，可以找到亲生爸爸。笑笑还不会说完整的句子，只会边哭边说：“不要，要妈妈。”

季渲抛给她一个问题：“你是要你亲姐姐还是这个假妈妈？”

“都要。”

“不行，只能选一个。”

笑笑咬着拳头思考了很久，似乎真的在做什么不得了的决定，最后哭的更凶。

如果不是她要用到血婴的能力，她真想一走了之。

从笑笑这里无法入手，那她就从叶晗下手。

叶晗死了，认母羁绊自动终止。

季渲开始只是让叶晗小小倒霉了一下，借此威胁血婴。不过她的蠢妹妹根本看不懂她的下马威。那就直接杀掉好了。

她不可能在这件事上和蠢货妹妹让步，即便要承受更严重的代价，例如躲避心愿局的调查。

只是现在看来，她的选择不太高明，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只厉鬼打乱了她的计划。这其实是她第一次和鬼交手，厉鬼的等级明显比她要高，仅凭一招就能将她制服。

不过，她在最后一刻还是完成了自己的计划。

她努力转动眼珠，看到赵青樾惊愕的表情，心满意足。

她还不算完全输。

试衣镜瞬间生出蛛网状裂痕。

店长惊叫起来，“我的老娘呦。”

而店员愣在了原地，不知道怎么办。

赵青樾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冲上前，一只手揽着叶晗，另一只手抓住已经昏迷的季渲的后领往外拖。

两个人的重量加起来接近两百斤，在场的男性无一人敢确定自己能迅速将两个丧失行动能力的人拖出来。

叶晗身体离开沙发，所有体重转移到赵青樾的臂弯，赵青樾狠狠一晃，胳膊用力把她捞回来。

所有事情发生在一瞬间，其他人这才回过神来，上前接人。

一块小的镜片落下，尖端插入木质地板。

紧接着，镜子全面崩裂。

每一块碎片都包含了霉鬼的诅咒，尖利的一面正对着试衣间的他们飞来，像是一场致命的暴雨。

来不及了！

赵青樾将稍轻的霉鬼扔出碎片的攻击范围，自己背身护住叶晗，单手捡起碎成两半的门板往碎片的方向砸去。

几片玻璃生生插穿门板，在另一边冒出一个尖。

忽然，她听见所有的碎片落地的声音。

紧接着，手臂一轻。

“我还以为你无所不能。”

魏初晴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