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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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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

宋祁鸢觉喉中干涩,不忍咳上几声。

方才梦中景象仍历历在目,映在她脑海中,太过真实可怖。

身上凉寒,她想要抬手拉扯身上被褥,却觉浑身酸痛,如何也使不上力气。

一旁服侍的婢女正欲将她额头青巾换下,却见她醒来,方才还忧心忡忡的神色顿时烟消云散,圆圆脸蛋上溢满喜色。

“小姐!您醒啦?奴这便去喊老爷来!”

那婢女声色仍稚嫩,瞧着不过豆蔻年岁,只是性子莽撞,还未等及她回应,便要急匆匆向外奔去。

见状,宋祁鸢急忙想要强撑起身子将她拦下,却还是无力,只得嘶哑着喊道:“花衣,不要去。”

幸而花衣听话,听到她出言制止便停了脚步,回到榻前,疑惑问她:“小姐可是与老爷闹别扭了?”

“是”,前世种种,宋祁鸢无法解释向她,只能顺着她的话头接下。

只是无论如何,她已苏醒之事,万不可令旁人知晓。

否则她先前泡了冷水以致这两日的高烧折磨,怕是皆要白费。

今日是她重生后的第三日,也是她前世行及笄礼的所谓吉日,更是她劫难日之始。

而这及笄礼只得在出嫁前才可举行,在这之后,便是昭示外人,护国大将军宋毅嫡女已许婚配。

也是告知沈南尹,他与她的婚约已成板上钉钉之事,不会再有任何变数。

于是前世及笄礼过后,他便越发肆无忌惮,将她冷落一旁,将婚期后延一年又一年。

美名曰:朝中事务繁忙,不便脱身。

宋毅怕退婚会令旁人说闲话,说他教女无方,便也一直未有作为,就令宋祁鸢这般等了他三年,误了她最好的出嫁年纪。

宋毅找来神婆算过,神婆说着一年中只有今日称吉,若在他日举行将会酿造大祸。

她知她阿爹对于鬼神之事深信不疑,只要能将今日错过,今年便可平安度过。

于是她重生回来第一件事,便是跑出去在莲花池踱步许久,在这初冬之际,故作失足落水。

纵使她会水,也故意在池中泡了许久,一直等到有人来救她才卸了力装作溺水。

如此一番折腾果然染上风寒,两日高热不退。

只要再将今日挨过,便算事成。

思至此,宋祁鸢抿了抿唇,想还是要叮嘱一番,以免事情败露:“花衣,今日你就同前两日那般行事便是,莫要与任何人说我已醒来,万不要露出马脚。”

“小姐,这是为何?”

花衣不解,眸中清澈透亮,宋祁鸢不忍骗她,只好潦草略过。

“无他,我只问你,你可愿听我的话?”

闻言,她便急忙竖起三指立在耳边,正色应道:“奴对小姐,唯命是从,真心天地可鉴。”

宋祁鸢不禁失笑,将她立誓的手指拂下,“咳咳......我信你,那你便同我说的这般来做,你可能做好?”

听闻她咳嗽声,花衣忙去将早已备好的鲜茶端来递向她,见她平顺饮下才斩钉截铁道:“奴定手拿把掐!”

“哈哈,你这可又是从小澄阳王那里学来的新鲜词语?”宋祁鸢庆幸自己口中茶水已经入喉,不然怕是要被呛到。

“回小姐,确是他教予奴的”,花衣笑得灿烂,听到她提起小澄阳王这几字,便不自觉绞起手指。

宋祁鸢瞥见她红透的小脸,心下明了花衣的心意。

想那小澄阳王是从漠北来的,来京城办事便借住在将军府。

整日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不愿与人多言,却唯独对花衣话痨,常常与她说些漠北趣事,还说要带她去漠北瞧一瞧。

记得她前世嫁入摄政王府之后,便未有再见过花衣。

只是离别时,她曾说要与小澄阳王一同回漠北去,只是不知两人后来是否修成了正果。

直至深夜,她前世心目中的好阿爹都未有来探看她一眼。

她高热已全然褪去,白日还未有半分食欲,现下却已饥肠辘辘。

实在无奈,她便想令花衣去后厨偷偷给她取点饭食回来垫一垫肚子。

待花衣走后,房中只剩她一人。

大抵是夜深人静之时,更易触景生情,她忽地发觉,这偌大府上,她竟连加餐都须得偷偷摸摸。

生怕被哪位姨娘发现,又要在她阿爹面前妄言她不守规矩,便得被罚抄各种文书礼数、家规女德。

名义上的将军嫡女,表面上是养尊处优,却也不过如此。

她想,今生她定要倚靠自己,赚够银两,尽快从这囚笼搬走,也将阿娘的骨灰牌匾一同移出这凉薄之地。

到时哪怕将军府再遭遇前世那般祸事,她也乐得孑然一身,不必再犯傻舍身去护卫这处伤心地。

正想如何才能实现心中愿想,宋祁鸢抬眸瞥见书案上垒着的数本中医书籍,如此便下定主意,要盘下个门铺,开个药馆。

行医济世,治病救人,是她儿时心愿,却一直未得时以实现。

既是重生,她便不想再如前世那般委屈自己,落得种种遗憾。

想起前世小澄阳王在西街闹市盘了数座门铺,说要打通建成京城独一座漠北酒楼,却被圣上以不当之由拒言。

于是那几间门铺便一直闲在那处,她便可将其中一二租赁来。

前世被禁足在摄政王府的那几年,宋祁鸢常常读些医术药典来消磨时日,还在后院种上不少药草。

如此自己琢磨,倒也算是继承了阿娘在这方面的天赋,无师自通,偶尔还会给府中下人诊疗些小病,长此以往,也有所成。

“甚好!便这样定下!”宋祁鸢自顾自言语,将手握拳,在桌上一锤,敲定了主意。

花衣刚踏步进门,便见自家小姐又是自言自语又是捶桌,于是忙小跑至她身前。

将饭食放好后,便抬手为宋祁鸢拭过额头,却只是温热,并未有高热之象。

“小姐,您可是有何处不适?”

见花衣这般忧心模样,宋祁鸢反是心中一暖,温声道:“无事,这几日令你忧心了。”

“照顾小姐是奴之本分”,花衣将包好的饭食打开,递向她面前,“快吃吧,小姐,莫要饿坏了身子。”

“好”,闻言她鼻尖酸涩,将头埋得低低的,不想令花衣瞧见她这副模样。

前世众叛亲离之时,只有花衣还一如往常,待她这般好。

第二日,宋毅得了消息,知宋祁鸢已从病中醒来,便请来太医为她诊脉,终于肯来看她一眼。

宋祁鸢见他立在榻前神色淡然,未有半分忧虑,也知他不过是来走个过场。

以维护她与外人眼中爱女慈父的形象。

只是她已不同前世那般痴傻,再轻信阿爹施舍的虚情假意。

从始至终,他心里只真真切切有过宋辰这一个孩子罢了。

“既如此甚好,为父还有要务需得处理,便不再在此照看你了,你好好养身子,莫要再着凉了。”

宋毅面无表情望了她一眼,找了沈南尹惯用的缘由,说完便转身命下人送客。

“女儿有愧,令阿爹忧心了。”

还未等宋祁鸢说完客套话,便已见他走至房门前,她撇了撇嘴,还是作着样子虚弱音色道:“阿爹慢走。”

待听交谈人声渐远,宋祁鸢忙掀起被褥起身,至书案前坐下,提笔写下向小澄阳王租赁门铺的请托信。

“花衣”,她将信纸封好,放至花衣手中,狡黠眨眨眼,笑道:“这封信还请你帮我交予小澄阳王。”

“啊?小姐,这......”花衣一听他名号便小脸透红,惹宋祁鸢失笑,心中想她当真是未经世事的小女娘,竟这般纯情。

“这封信从你手中送出,便不同于我,自是能得小澄阳王几分耐心读完。”

见她确实害羞得极,宋祁鸢便也不再故意逗弄,正色牵起她手,解释道:“我想要租赁他一间门铺,但你也知晓,他并非什么耐心之人,我只得拜托于你,你便与他说这是我予他的便是,至于成功与否,便在缘分啦。”

“小姐......奴...奴定带到。”

“辛苦你了”,宋祁鸢起身摸了摸她发顶,笑道:“跟着我这样一个不受宠的嫡小姐,从前还要同我一起受屈,今后我定会好好努力,令我们过得舒心些。”

听她这样说,花衣受宠若惊,便要俯身跪地:“小姐您言重了!奴能服侍您是奴的福分!”

宋祁鸢将她扶起,正欲开口,却被门外喊声打断——

“鸢儿!鸢儿!哥哥来看你了!”

来人声色清朗似潺潺溪泉,却惹宋祁鸢顿时心烦。

她嫌恶地皱着眉头,令花衣去开门称她身子尚未痊愈,不便见客,随即小跑回到榻上躺平,佯装体弱。

“沈公子,小姐大病初愈尚且体弱,此时不便见客,还请您先回吧。”

“你可是还未问过你家小姐便要令我回去,鸢儿见过我,病才会好得快。”

听着他这般言语,宋祁鸢眉头俞皱俞深,想她前世怎会对这般奇人动心。

想他身上除却尚且算作俊俏的样貌,当真是一无是处了。

知晓沈南尹不是守规矩之人,该是要闯进屋里,宋祁鸢便事先阖上双眸,只微微留下一点缝隙探看情状。

果然听到他脚步声愈来愈近,她忙作休憩,却丝毫不见他收敛半分,反是立至她榻前,继续喊她道:“鸢儿,鸢儿,哥哥来了,你快醒醒。”

想她今日不醒,他当是要将她耳中磨出茧,便攥紧了拳头,还是佯装被叫醒,睡眼迷蒙轻声问道:“谁啊?沈哥.....哥怎么来了?”

沈哥哥三字宋祁鸢几乎是咬牙才生硬说出口,想她前世竟这般肉麻称呼这无心之人六年有余,回想起便令她一阵恶寒。

“鸢儿,可是想哥哥了?”沈南尹抬手拭向她额头,触及不过温热,轻柔着声音,眉眼间生起忧愁,“都怪哥哥不好,令鸢儿生了误会,这才动了轻生的念头。”

听他这样说,宋祁鸢一时还未反应过来,待到回想起前世这几日当是她与沈南尹第一次闹脾气。

概是因她撞见他在宫中与一位小女娘嬉戏,举止亲密,便心中吃味,与他吵了一架。

只是这之后,沈南尹似乎仅凭一颗烤红薯便哄好了她。

她想自己当初可真是好哄骗得很。

如今细想,那时的小女娘身着白金锦绣长袄,头戴金钗珠光宝气,当是长公主谢婵,原在这时沈南尹便已与谢婵相识,她也早已成他的下下策,当是想着做不成驸马再论与她的婚约。

沈南尹啊沈南尹,你当真是演得一出好戏,将我框在戏中日日年年。

“我只是在池边赏鱼,不慎失足落水罢了,并非轻生”,宋祁鸢深吸口气,才将快要溢出胸口的怒意压下,还是想要令他认清实情。

沈南尹思绪却与她所想全然相反,疼惜似的用指腹轻拭她额头,叹息道:“鸢儿还是如往常那般懂事,不想让哥哥因此心有负罪之感。”

见他竟能将语义歪曲成这般,与他说不通,她便阖眸不再言语,只是攥在身侧的拳头越发得紧了。

“我身体不适,怕是无法再与沈哥哥多言语了”,她还是生生压下心中怒意,委婉送客。

因她现下虽是将军嫡女身份,但不过是个虚壳,沈南尹凭借口舌之利也甚得宋毅满意。

如今她无依无靠,还不可直言得罪沈南尹,否则难免惹祸上身。

沈南尹却并不知趣,还只一味认定她是在与他闹脾气,便继续哄道:“都是哥哥的错,哥哥下次定不会再同旁人那般,惹鸢儿生气,你便原谅哥哥这一次可好?”

她前世不知听了多少遍数相似保证,皆出自他口。

每次都这般求和,又每次都会再犯。

只是他只信他所想,为能尽快将他赶离这房中,她只得松口:“好,我原谅你了。”

但婚约一事,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还是尽早解决为妙,宋祁鸢便想不如趁今日机会,将此事说开,便不必再约见一番,还惹她心烦。

她弯了弯唇,缓声向他:“沈哥哥,我这几日思索良久,还是觉你与我并不适合,从前婚约不过小儿戏言,还请你忘了它,今后我们便做回好友,也是甚好。”

“鸢儿?你怎会这样说?”

沈南尹被她所言惊异,向后退了几步,双眼圆瞪,似要破眦而出。

“是我配不上沈哥哥,以后哪怕是成了婚,也是要碍了你攀升之路,如此趁早断离,也算是各生欢喜了。”

宋祁鸢说得隐晦,不知他能否听出其中深意,但却见他木偶似的立在原地,也不言语。

“沈哥哥?”

待缓过良久,才见他抬起手,摆了又摆,复又哑声问她:“你可是想好了?”

“是”,宋祁鸢不假思索便应答。

“不,鸢儿,你所言不过是气话,你等着,等着哥哥去给你买最爱吃的烤红薯,定会令你开心。”

“鸢儿说过,最喜欢哥哥带来的烤红薯了。”

沈南尹说完便逃似的跑走了,她方才竟觉瞧见他红了眼眶。

她只当是眼花。

如他所言,她确曾说过,最喜欢沈南尹带来的烤红薯。

是因在那日阿娘入葬之时,她觉身入冰窖,蜷缩一团在角落无人在意。

只他一人,一身白衣,将一颗热气腾腾的烤红薯,送进她怀中。

小小少年,心无杂念,只是关心向她。

他说:“这样就不冷了。”

那日他带着暖光,驱了她身心的寒。

沈南尹,我真真切切思慕过你六年。

可是小小少年,却成长如今,白衣之上终是染了尘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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