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门？”

小弟子看着年轻的掌门浑身鲜血，语带犹疑。

莫雁行面如寒霜，将一颗圆圆的金色妖丹抛到他手中，“放在夫人药里，不要告诉夫人。”

莫雁行扔下一句话，头也不回，掠着雨水而去。

小弟子捧着这颗染血的妖丹，愣愣向里走去。

莫雁行运足全身灵力，赶赴雪山。

这座白茫茫的雪山，他曾经在其中迷路了好几日，如今却轻车熟路，找到了那座小竹屋。

小屋包裹着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芒，呈龟壳状，将整个小屋护在下方。

小竹屋外，十几人分散开来，将小屋围住。

为首一人持刀，约莫三十来岁的模样，

其余有持刀剑的，有持各种奇怪法器的，还有一个三白眼的中年人，身边跟着一只黑色的妖虎。

“去。”

只听中年人发号施令，妖虎咆哮一声，锋利地爪子用力抓向那淡金色的龟壳，龟壳颤了颤，却仍坚固地守护在原地。

为首的男人面色不虞，“做了这么多准备，居然还让那玄龟跑了。”

旁边几人都不敢作声，看样子对男人心怀畏惧。

“里头那只小的，可给我好好看住了。”男人哼了一声，“再给跑了，可显得你们无能了。”

“放心吧。”驱策妖虎的中年男人沉声道，“这只小的插翅也难逃了。”

中年男人挥动手中鞭子，鞭子还未至，已听见皮开肉绽之声，妖虎哀嚎一声，向后退了几步，用尽全身气力，向那玄龟壳冲撞而去。

妖虎体型巨大，狠狠撞在那玄龟壳之上，只听得咔咔一声，龟壳上出现一道长长的裂痕，贯穿整个背甲，闪烁两下，但仍旧没有消失，拼尽全力护佑在小屋之上。

而妖虎也被震得倒退，七荤八素趔趄几步。

“再去。”中年男人扬了扬手中鞭子。

妖虎畏惧地看他手中鞭子一眼，后退几步，准备再度冲撞上去。

玄龟壳已经摇摇欲坠，想来再经不住妖虎这一撞。

围着小屋的十几人都握紧了手中法器，随时准备出手。

“吼。”

妖虎发出震天一声吼，向着龟壳冲撞而去，却未如预想一般，撞在那坚硬的壳上，而是忽然倒飞出去，栽倒在远处。

“什么人？”中年男人怒道。

一袭青衣落在竹屋顶上，来人目如霜雪，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冷意，“玄龟已去，妻女无辜，各位还请离开。”

“呸。”为首男人吐一口口水，“你是什么人，来这里放肆。”

“你便是那妖怪的同伙吧？”男人反应过来，嗤笑一声，难怪妻女也不管了，跑得那么快，原来是去求救去了。

“我看你也像是个正经剑客。”男人上下打量莫雁行一圈，嗤笑道，“自甘堕落，和妖物混在一起。”

“你既来找死，别怪我们手下不留情。”男人握紧手中长刀，十几人不知何时，已围了上来，将莫雁行围在正中。

“他天性善良，从未害人。”莫雁行闭了闭眼，字字如刀，不知说的是这些人，还是自己，“倒是你们，打着正义旗号，为一己私欲，残害生灵。”

莫雁行缓缓拔出手中长剑，长剑出鞘，剑气如霜雪意，“若想过去，先问过我手中剑。”

“寒霜剑？”

“你是寒霜剑莫雁行！”

有人已认出莫雁行这柄长剑，在那场诛妖大战中，这柄寒霜剑不知斩杀了多少妖邪。

寒霜剑莫雁行，一战而天下闻名。

为首男人亦认出这柄剑，拔刀的动作顿了顿，“寒霜剑？”

“你就不怕，今日你与妖物为伍之事传出去，受天下人唾骂？”

诛妖之战过后，人与妖更是仇深似海，“今日之事若传出去，你抱剑山恐怕再难立足了。”

“你现在离开，莫阻拦我们，我们只当无事发生。”若可以和平解决，男人自然也不想和寒霜剑动武。

“你们现在离开，我只当无事发生。”莫雁行冷冷道。

“老大。”身后人看向为首男人，遇上寒霜剑，还未战，自然先生了怯意。

为首男人露出一抹狠色，“怕什么？就算是寒霜剑，双拳难敌四手，我们十几人，有什么可怕的？”

男人拔出刀，不知不觉间，十几人已围作一个更小的圈，将莫雁行团团圈在其中，目露狠色。

是啊，寒霜剑再强，不过一人，他们的实力也不弱。

那操控妖虎的中年男人率先发出一声尖锐的呼叫，那已经摔飞出去的妖虎吼叫着跑回来，巨大的体型带得地面都在隐隐颤动。

妖虎张开血盆大口向莫雁行冲来，牙齿上隐隐渗着血迹，刚刚那一下，想来摔得不清。

莫雁行微微皱眉，剑尖微微一侧，擦着妖虎皮毛而过，只一脚将这体型巨大的妖虎踹了出去。

妖虎摔落在雪地之中，扬起的飞雪溅了一头一身。

围攻之人皆是一愣，不用剑，只一脚，竟然可以将如此沉重的妖虎踹飞出去，众人都露出忌惮之色，但是梁子已经结下了，不可能此时后退，十几人纷纷拿起武器，向莫雁行攻来。

莫雁行一把抽出长剑寒霜，宝剑上的冷意，更甚于这冰天雪地。

四五柄刀剑，夹杂着一柄流星重锤，一齐向被围困在中心的莫雁行袭来。

寒霜剑发出长长的剑鸣之声，雪亮剑光架住袭来的刀光剑影。

还不等莫雁行回剑，又是几人联手攻来，莫雁行的剑生生回转而来，将袭来的刀剑尽数击退。

下一波袭击紧接而来，这些人显然打定了机会，不叫他有片刻喘息之机。

然而寒霜剑不愧为寒霜剑，十几人围攻之下，丝毫不弱下风，反而围攻他的众人渐渐显出吃力之色。

其中一人眼珠一转，抽身向后，对着身后竹屋掷出一把不知什么东西，那东西如火油一般，落地即燃，在这冰天雪地中，一下窜起丈高火焰。

他看准莫雁行为救人而来，这竹屋里的人就是牵制他的最好的武器。

这猛火虽然一时烧不透那龟甲，却可叫莫雁行分心。

莫雁行果然回身来救。

“绊云索！”两支带着铁钩的绳索飞来，卷住莫雁行的双腿，一对铁钩深深插入莫雁行双腿之中。

莫雁行闷哼一声，这绳索似有自主意识似的，勾住莫雁行双腿后，急速拉直，带着巨大力道，将莫雁行向后扯去。

莫雁行趔趄一下，却生生站住了，剑光一闪，那已经绷到笔直的绊云索，铿一声断裂开来，人群中传出一声心痛的呼声。

莫雁行来不及拔出腿上的两道铁钩，刀剑之影已再度袭来。

“万雨千丝。”

莫雁行深色如冰，细密的剑光如雨，向四面八方斩落，只听得一片惨呼之声，有两人脖子上带着细细血痕，已然仰面倒在地上，没了呼吸，许久，鲜血才慢慢渗出来，染透雪地。

其他人身上也带上深深浅浅的伤痕。

莫雁行两条腿仍然挂着铁钩，已经被鲜血浸透，但他感觉不到痛楚似的，一剑而将熊熊大火熄灭，横剑立在竹屋之上，冷然望着这些人。

看来，寒霜剑一开始还是留有余地，可是现在，可是真正的生死相搏了。

已有人暗暗打了退堂鼓，他们来这里，是为了捕杀玄龟取丹，但是再玄的灵药，要是没命用，可不值当。

为首的男人显然也看出来人心浮动，啐了一口，打到这份上，仇已经结下了，哪还有认输的道理。

男人握紧手中刀，他手持的刀具形状古怪，乃是环形，两圈锋利刀刃，只有中间有一处窄窄刀柄，被男人握在手中。

环形刀带起一阵疾风，向莫雁行袭来，所过之处，连纷飞细雪也被斩为两段。

冰冷的刀锋与剑锋相撞，却竟然擦出一点火光，很快又被寒霜似的剑意冻结。

这环形刀一击不中，迅速调转方向，自莫雁行身后袭来。

与此同时，男人忽然抬手一抛，不知抛出什么，团团白色粉末将莫雁行团团围住，眼前所及，皆在雾中，辨不清来人方向。

莫雁行闭上眼睛，回手一剑，稳稳挡住锋利的环形刀刃。

这一剑的动作，却比之前要慢了片刻。

毫厘差距，莫雁行却立刻意识到了。

白色浓雾之中，四面八方风声锐利，莫雁行挥剑，挡住四方兵器。

聚气凝神，剑光带着冷意，吹散重重浓雾。

“你的动作变慢了，寒霜剑。”为首男人露出一个笑容，“毒雾的感觉如何？”

莫雁行的确很敏锐，立即反应过来是这雾的问题，可惜，还是慢了一步。

这毒雾一经接触，就会迅速沿着眼耳口鼻，渗入血脉之内，再强的灵力也抵挡不住。这毒雾可是他压箱底的宝贝，本来没打算在这时候用掉的，男人啐了一口，都怪这莫雁行非要逞英雄管闲事。

莫雁行不答，稳稳持剑而立，面如寒霜，叫人看不透半分。

“上。”为首男人指示身边几人。

几种不同武器夹杂着风声，向莫雁行袭来。

只听几声清越的碰撞之音，几截残刀残剑落在雪地之中，他们的兵刃竟然被一剑斩断，几人一愣神间，莫雁行足尖一点，以突围而出，锋利剑芒直指为首男人。

那一双冷如冰霜的眼睛中，除了冷冽杀机，再无其他。

为首男人慌忙持刀阻挡，这一剑的力量却远超他的想象。

男人咬着牙，他的环形刀刃被这一剑抵着，深深楔入他的左肩之中。

男人一手湿滑，分不清是血还是汗。

下一瞬，他的神情却忽然一松，露出一个难以察觉的笑容。

与此同时，破空声响，七枚尖锐铁钉死死插入莫雁行后背，鲜血渗透重衣，染出一朵梅花形状。

男人那藏着得意与恶意的笑容却凝固在脸上。

莫雁行竟然不避不回头，甚至连哼也没有哼一声，一道带着寒霜的剑光自他眼前闪过。

凉，刺骨的凉。

然后才是飞溅的鲜血。

一只断臂落在雪地之中，男人的左臂连带着半边肩膀，被齐根斩断。

男人的惨嚎声如野兽一般，响彻这片雪地。

藏在人群中偷偷发暗器的人一愣，恐慌中，剩余的十几枚铁钉如飞花，一并疾射而出。

只听得叮叮当当的声音响过，鲜血染透雪地，只不过这一回，不是莫雁行的，而是偷袭者的，偷袭者眉心插着一枚长长铁钉，双目圆睁，当场气绝。

余下的人还来不及躲避，这寒霜似的剑意来的更快，又轻又薄的一道细细血线在脖颈处，缓缓渗出血来。

雪地终于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安宁寂静。

十几具尸体横七竖八，倒在雪地之中，鲜血将这一大片雪地都染作赤红。

莫雁行的眼前一片白雾蒙蒙，看不清雪的颜色，也看不清血的颜色。

是刚刚的毒性彻底发作了。

莫雁行缓缓闭上眼睛。

死一般的寂静中，一道锐利的破空声来，环形刀刃直直向着莫雁行的心口而来。是那断了一臂的男人垂死一击。

莫雁行却没有动，或许是毒性发作，已经模糊了他的五感，或许是身上的伤势太重，已经提不起剑。

刀锋没入血肉的声音响起，鲜血一点一点溢出来，越来越多，无尽地涌出。

莫雁行猛然睁开眼睛。

刀锋并没有没入他的身体。

是慕重霜的妻子，卫琴心。

卫琴心挡在了他面前，环形刀刃死死嵌入她的身体之中，几乎整个没入。

单薄的身影，如一阵风，轻飘飘倒在雪地之中。

莫雁行不知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跪倒在雪地上，将卫琴心扶起，一双手却止不住颤抖不停。

“为什么？”

“为什么要救我？”

莫雁行喉间一股腥甜，目之所及，都是白雪掺杂着鲜血，灰蒙蒙的颜色。

卫琴心不答，口中涌出大口大口的鲜血，“重霜，重霜呢？”

莫雁行眼中是寂寂风雪，他无法回答，沉默之后，唯有，“对不起。”

卫琴心目光已经开始涣散，那一瞬的神情，悲伤到极点，却没有意外，“他没有回来，我已经猜到...”

卫琴心没有再问什么。

莫雁行不敢看她的眼睛，她或许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或许没有。

“莫掌门。”卫琴心忽然用尽全力，抓住他的衣袖，“求你，带流云走。”

莫雁行的目光落在那个小姑娘身上。

小姑娘死死攥着母亲的手，脸上满是泪痕和惶然，一日之内，失去父母，孤零零一个，不知何处容身。

“流云。”卫琴心牵着女儿小小的手，目光柔软，“忘记这一切，好好活下去，好好长大。”

卫琴心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轻，消散于这雪山历历的寒风之中。

小小的流云扑倒在母亲的尸身之上，泣不成声。

她没有注意到，那护佑了她们一日夜，已经布满裂痕的淡金色玄龟甲，化为小小一块，没入她心口之中。

忘记这一切，好好活下去，好好长大。

母亲的声音，湮没在无尽的风雪之中，再寻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