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剑山。

抱剑山上已是血流满地，有妖物的，也有抱剑山弟子们的。尸身横七竖八躺在地上，泥土也是红色的，血的腥味和泥土的腥味混杂在一处。

一个身形高大，五官坚毅如岩石般的男人正与莫雁行缠斗。妖气与剑气猛烈碰撞，四周乱石飞溅。

这妖物很强，莫雁行根本分不出神顾及他的同门和弟子们。他们二人缠斗处，也没有弟子和妖物敢近身。

群妖环伺，众弟子边战边退，渐渐聚拢在后山封印石周围，每人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伤。

裴玉章、裴玉亭一左一右，惊鹊与鸣蝉的剑意交织，斩杀眼前的几个妖物，但很快，更多的妖物向他们扑过来。

二人脸上带着血迹，不知是妖物的，还是他们自己的，背靠着背，仗剑而立，一双宝剑发出嗡鸣之声。

慕流云仗剑而立，寸步不离守护在封印石旁，两道藤蔓缠住慕流云的脚，一只妖物背生双翼，鸣叫着朝着封印石俯冲而下，慕流云一剑斩断脚上藤蔓，额心的莲花灼灼流光，一朵淡金色莲花自她周身层层绽放，将靠近封印石的妖物尽皆震退。

细看去，淡金色的莲花花瓣尖上，似乎洇上一层雾蒙蒙的血色。

莲花印乃是抱剑山的至宝，金色莲花绽放处，群妖莫近，但要催动它，需要汲取使用者大量的灵力。

慕流云今日已经不知道催动了多少次莲花印了，但她不能停下，绝不能让妖物靠近封印石，一旦狐妖无仪破封而出，抱剑山就真的完了。何止是抱剑山，整个天下或许又将血流成河。

慕流云周身金色莲花绽放，流云剑光如漫天飞雪流云，将靠近的妖邪尽皆斩杀，红色的血与白色的剑光交织。

莫雁行仍与那岩石般的高大男人缠斗在一处，二人飞身至一块高高岩石上方。

莫雁行一剑出，剑如寒霜，震得面前群妖倒飞出去，但正面着他的那个男人却以一掌稳稳接住了他的剑。

男人掌心一道裂痕，裂痕中带着一点白色寒霜，却没有血液流出。

男人有些意外地看一眼自己的掌心，望着莫雁行道，“你是谁？”

除了千年前的那个人类，这世上还没人曾伤到过他。

莫雁行面如寒霜，澎湃的灵力毫无保留涌入寒霜剑中，“抱剑山，莫雁行。”

“你很强。”男人看他一眼，眼中竟然带着赞赏，“你若愿意让开，我今日可以放你的弟子们一马。”

他今日来，只为解开封印，救出无仪，至于杀人，他倒没多大兴趣。

莫雁行一剑斩出，剑光锋利无比，带着霜意，这就是他的回答。

男人侧身躲过，倒不意外，只平静道，“你打不过我。”

他并非自负，而是在陈述事实。

莫雁行忽然一笑，这一笑之间，仿佛带着他年轻时天不怕地不怕，意气风发的影子，“打不打得过，试试方知。”

他的剑指着男人，“石妖，不藏。”

在众妙门南斗峰下封印了千年的大妖，妖王明鸾座下，石妖不藏。

“一千年了，想不到还有人认得我。”男人微微一笑，“你既不肯让开，只能与你的抱剑山一同葬在此处了。”

男人露出认真神色，伸出一只手，平平击出一掌。

随着他一掌击出，整个抱剑山竟然开始震动起来，地上的落石竟凭空悬浮起来。

不藏化掌为拳，再击出一拳，滚滚落石如无数飞箭一般，向莫雁行袭来。

莫雁行仗剑相迎，寒霜剑的剑意如腊月飞雪，寒山红梅，其剑意之强盛，竟将周身落石均如冰封，蔓延开白色的霜痕，随即在剑意中碎成粉末。

莫雁行与不藏飞快交手，整个抱剑山震动得越来越厉害，人和妖都站立不稳。

糟了。

慕流云回身，封印石上也开始出现细小的裂痕，慕流云一剑挥出，扑向封印石的几个妖物哀嚎着倒下。

一只锋利的爪子却趁机在慕流云背上留下几道深深抓痕。

慕流云咽下喉间腥甜，回身一剑，将妖首斩落。

流云剑如流云回雪，竟然一剑将周围数十个妖物尽皆斩首。

但是，太多了。这些妖物太多了，仿佛无穷无尽。

同类的尸首和鲜血根本不叫这些妖物觉得害怕，刺鼻的血臭味反而更加刺激它们，叫它们更加兴奋嗜血，一个接一个地扑过来。

日头已经落下去了，月光也仿佛带着血色。

地上是越来越多的尸身，妖物的、抱剑山弟子们的，连泥土和石缝里都染着赤红血色，血腥味浓重得叫人几欲作呕。

莫雁行亦是浑身染血，再看他对面的不藏，身上虽有几道带着白色霜意的伤痕，但比起莫雁行，看起来要好得太多。

莫雁行握着手中剑，鲜血顺着剑柄沿着剑身滴落。

莫雁行却忽然大笑起来，“痛快。”

莫雁行高举长剑，忽然扬声道，“抱剑山弟子听令，退后。”

下方如血海炼狱一般的场景中，慕流云等人抬起头来，望着站在高处的莫雁行和石妖。

众弟子立刻后撤，且战且退至掌门身后。

莫雁行浑身的灵力疯狂涌向手中寒霜剑，剑身上都结了一层薄薄的霜花，剑尖一点寒芒，剑意之盛，如无尽白雪茫茫反射着日光，日光是冷的，却足以灼伤人眼。

就连不藏也谨慎地握紧了拳。

莫雁行将他数十年的修为与灵力都灌注在这一剑中，这一剑烧尽了他的生命。

这一剑剑意之盛，便是强悍如不藏也不敢直面其锋芒。

“雪落。”

莫雁行这惊天动地的一剑斩落，不藏避无可避，亦调动起全部妖力，猛地击出一掌，以其坚硬过岩石的身体硬抗这一剑。

不藏的衣袍均在狂风中被震碎，此一剑势如破竹，生生斩断他大半个肩膀，身后无数群妖，来不及躲闪的，在这一剑中灰飞烟灭，化为冰霜碎屑。

不藏捂着自己空荡荡的右手臂，他脖颈之上一道深深剑痕，白色霜雪沿着剑痕蔓延开来。

就差一点。

这一剑再深半分，或许真能将他杀死。

不藏面色肃然，望着眼前的男人。

他周身染血，倚着长剑，一动不动，眼睛还睁着，似乎还在紧紧盯着不藏，震慑着群妖，但气息已绝。

他死了。

这一剑燃尽了他的生命。

“师父！”

众弟子们均落下泪来。

慕流云绝望地闭上眼睛，她一头浓云乌鬓，此时竟然已经白了大半。

眉心原本淡金色的莲花印如火一般灼灼燃烧，她频繁地催动莲花印，莲花印吸收的已经不是她的灵力，而是她的精血。

原本淡金色的端庄宝相，此刻色如流动的鲜血，昭示着不详。

莫雁行这一剑太过惊人，竟然一剑斩杀过半的妖物，在场群妖一时竟然噤若寒蝉，不敢近前。

不藏用他仅剩的一只手远远挥出一掌，原本就已经布满裂痕的封印石立刻碎裂炸开，巨大的白狐踏着碎石而出，长长的狐尾于月下摇曳。

每个人的心中都充满绝望，甚至有弟子已经放下长剑，闭上眼睛。

守不住了，抱剑山。

慕流云咽下口中鲜血，高高举起流云剑。

血色莲花灼灼盛放，师父仙逝，她就是抱剑山新任掌门，慕流云扬声道，“抱剑山众弟子听令！”

“是！”还活着的弟子不过二三十人了，均浑身浴血，眼中泪痕未干，却都高举长剑，扬声应道。

“抱剑山众弟子听令，立刻下山，全部离开！”慕流云一字一顿道。

“师姐！”裴玉章、裴玉亭上前一步，紧紧跟在慕流云身侧，“我们不走。”

“这是掌门令。”慕流云周身，血色莲花绽放，将众弟子震退，“快走！”

巨大的白狐放声笑起来，娇媚的声音仿佛响在每个人脑子里面，“走？”

白狐化为雪衣的美人，白色的狐尾在身后摇曳，脸上带着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痕，白色的霜雪自伤口处蔓延。

“尔等蝼蚁，竟然敢将我压在山下千年！”美人脸上现出狐狸的狰狞兽态，“一个也走不了！”

“走。”慕流云仗剑而立，声音平静，众弟子咬着牙，流泪向外杀去。

无仪指尖生出锐利的尖爪，向慕流云抓来，她身后，妖群也再度露出狰狞之态，向众人猛扑而来。

“万雨千丝。”灼灼燃烧的红莲护持在她周身，慕流云的剑如细雨流云，将靠近的妖邪尽数斩杀。

无仪的爪子也被这红莲烫了一下，竟被烧焦了一块皮肉，更加怒极，汹涌的妖力自她体内涌出，幻化为巨大的白狐虚影，扑向这红莲。

慕流云的头发已尽白了，白玉簪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叮的一声，碎作两段，霜雪似的白发散落下来，更衬得额间红莲妖异。

巨大的白狐虚影带着冲天妖气，红莲的颜色却越来越淡，终于支撑不住，寸寸消失，白狐虚影一下咬穿慕流云的肩膀，慕流云呕出一大口赤红鲜血，无力跪倒在地。

无仪一步步走过来，“慕流云，我就先吃了你。”

一道雪亮剑光却忽然掠过她身前，无仪寒毛直竖，飞身后退，雪亮剑光在她脖颈间划出一道长长血痕。

“好啊，好。”无仪捂着脖子，明明快要死了，竟然还能挥剑。

抱剑山的人，时隔一千年，还是这么叫人讨厌！

无仪重新化为巨大的白狐，一掌挥出，竟将迎面而来的流云剑击碎，化为数十段碎片，楔入慕流云身体之内。

慕流云仰面倒下。

“师姐！”

裴玉章裴玉亭正看见这一幕，发出野兽般的哀嚎，双双扑过来。

巨大的白狐露出人性化的嘲讽之色，踏着风向二人袭去，锋利的爪子比刀剑还要快，转瞬之间就可以割断二人的喉咙。

一朵灼灼燃烧的红莲却在他们周身绽放，柔软地将他们包裹在其中。

红莲裹着二人，被白狐一爪拍飞出去，落在乱石之中，生死不知。

白狐气恼回身，慕流云白发如雪，盘膝而坐，脑袋无力低垂，额间的红莲已然彻底黯淡下去。

白狐扬起锋利的爪子，要将慕流云的尸身撕成碎片！

“无仪。”

身后的不藏却忽然出声，“够了，走吧。”

无仪的眼睛化为赤色的红，凶狠地盯着他。

二人僵持片刻，无仪眼中赤色缓缓消退，声音恢复平日里的娇媚无双，“罢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