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旼是个妖精。薛倾川想，妖精才要幻化一副好皮囊，表面上装得像是皓月皎皎，里头不知道藏着什么，就好用皮囊勾引人。

他抱起谢旼，谢旼也搂着他，薛倾川不由得叹了一声，“怎么就养不胖你呢？要不你也给我揣个娃娃？”

“那怕是不成。”谢旼说，“我揣不了娃娃，胖了模样不好，又要惹得将军生厌，没那张婚书，你连休书都不用写，随便就能把我打发了。”

薛倾川颠了颠他，一面踢开门说，“还挺在乎样貌，看不出来啊。不过谢公子，你瘦成这样就好看了？也就脸还能看，我哪就不嫌你了？”

“对了，少帅，”谢旼敛了笑，说，“两襄怎么样？城西大营眼下如何？”

“两襄没事，已经商量了几套法子报给总统府了，等着最后审批。”薛倾川轻轻把谢旼放在床上，坐在床边，拉低他的领子，看了看谢旼颈子和肩头的淤痕。谢旼躲了一下，薛倾川便说：“过来，手给我，我抱着你。”

“两襄还算好说，此前甄家那两兄弟没干什么人事，只要整顿好军营和省府一干人事，百姓都是愿意看到这么个结果的。”薛倾川搂了谢旼，扣着他一只手，继续说，“营里才是麻烦，纪时靖以前不显山不露水的，也没什么关系近的，此时他折腾起来，不怕得罪人，却也没人帮他。这都一个多月了，进展没多少，我跟他说，先把他自己的人落实下来，但他手底下管账的那个庞栋不服他，报上来的账目也未必真，看着将士们没什么变化，又查不出来账错在哪儿。纪时靖还动不了他，沾亲带故的，没辙。”

“奢淫之风不能等到打仗打空国库那日再改，我知道他在急什么。这么下去，东北东南两侧还能好打吗？即便你是个名将，可跟着你卖命有什么用，本就朝不保夕，连口包饭都不给，还不如倒戈。”谢旼笑了笑，“账算不好找我啊，先生那头的生意也是我看着，查账我在行，我叫个人来帮你们忙也成。”

薛倾川也笑起来，捏了捏谢旼的手指，“正好我想带你去营里看看。咱们这城西大营，从外头看也是恢弘气派，内里不见得是这么回事。但凡军强，这么不至于被打得只剩这几个省。”

这是谢旼那日在城西大营门口没有对孟鹤衣说完的话。

他点了点头，说，“还有辎重营，咱们的军备近几年更新过么？东南已经……”谢旼忽然噤了声，神色瞬间冷了下来，微微皱起眉，沉默不语。

薛倾川问：“东南怎么？西洋人的技术不会让他们轻易学来，撑死了是资助，核心的东西摸不到，但凭着这一点资助，也够威胁安城政府了。”

“不。”谢旼思索着说，“我在想楚黛。”

薛倾川略微挑起眉，没往下接话。

谢旼垂眸沉思了片刻，说，“她临走前看了我一眼，我那时心里急，没顾得上猜她的意思。薛倾川，青楼、会所、剧院，这种地方人来人往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男人喝酒上了头，醉倒温柔乡，说什么的也都有。楚黛会对冯巽一无所知，觉得那是替她赎身的恩人么？”

“是，”薛倾川顺着他说，“何况她那么喜欢你，你连娶她这种话都说了，也不是作假的借口，是个女子都该动心犹豫了。”

谢旼点了点头，道，“我希望是我想多了，她就是个小女儿。”

薛倾川按了按谢旼的肩膀，说，“先把眼前账算清吧。跟大少爷打声招呼，你要帮他，这事做成，记得都是他的功劳。”

他其实在想，楚黛若只是个小女儿，又出身醉春轩，凭什么被谢旼看入眼？即便楚黛曾经懵懂，跟了谢旼这些年，谢旼又一直看重她到这个程度，楚黛或许真的知道了什么，想做什么。谢旼恐怕是真猜对了。

楚黛离开时薛倾川尚未赶到，如若他在场，他一定能懂楚黛最后看向谢旼的眼神。谢旼心里有很多事都胜过儿女情长，他不是不会喜欢，只是把这件事的分量放得低，楚黛知道，薛倾川也能想到。可他们二人对待谢旼的心情却有微妙的重合，所以楚黛当初一眼看出了薛倾川那火气从何而来。换做薛倾川，看楚黛一眼，也能明白她。

“你说的对。”谢旼点了点头，孟鹤衣正敲门，他应道，“进吧。”

孟鹤衣送药过来，薛倾川接过来，没让谢旼碰碗，单手喂谢旼喝了。谢旼抿着唇上沾得药汁，说：“鹤衣，明日你去趟醉春轩，把楚黛留下的东西带回来。庆姨若不肯，就花银子买。记着，希望都不要落下。”

“是，公子。”孟鹤衣答应前，飞快瞥了眼薛倾川的神色，见少帅没什么表情，方接了差事退下。

谢旼待他走了，方道：“少帅好威严，我们家鹤衣替我办事，还得看你的眼色。”

“那是我这少奶奶做得好，把你伺候得也好，在他们心里有分量。”薛倾川抱着谢旼靠在床头，哄道，“歇一会，歇好了带你去洗漱。”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只要进了卧室，只要薛倾川在他旁边，陪他也好抱他也好，谢旼就很容易犯困，入睡也快。谢旼枕在薛倾川肩头，攥紧了他的衣襟，低声道，“现在去吧，再歇要睡着了。”

“那就睡，等会我叫你。”薛倾川揉着他，把谢旼揉软在自己怀里，谢旼枕着他睡着的模样又乖又软，简直不像是平日里的那个谢公子。

一睁眼就变了个人。

林琬卧床几日，待她可以下床走动了，梁君白在东升大街的馆子里摆了宴。请的都是朋友，自然就得算上谢旼，而邀了谢旼，梁君白顺便往薛府也送了张请帖。

这会天气开始回暖，每逢换季，谢旼的身子都禁不住得要折腾。现下薛倾川时不时从营里回来，盯着他管着他，谢旼倒也没闹出什么大病，只是忽暖壶寒里受了点凉，有些乏力，不至于躺在床上起不来。

薛倾川是从营里直接过来的，让人提前给谢旼带过话，他到得稍早，以为谢旼会和梁君白或许阮以忱一起，可那两人都来了，谢旼仍然没到。

谢旼踩着点进了雅间，亲自把贺礼交给侍人，边脱外衣边听阮以忱问：“谢三，怎么没病也来这么晚啊？”

“这不是没耽误了正点么，着什么急。”谢旼挂好外套，回身对上薛倾川的视线，方意识到他那大衣挨着薛倾川的挂了，不由得淡笑了笑。

薛倾川起身走过来，往外头交代了几句话，沈徊洲便从隔壁那屋捧过来一大束红玫瑰，薛倾川接了，又递给谢旼，笑道：“谢公子，赏个脸？”

谢旼朝梁君白看了一眼，见他神色坦然，是知道这事的，便不再看屋里其他人的反应，接了花束，说：“多谢抬爱了，薛少帅。”

除了梁君白，其他人都有些讶异。谢旼反感这类示好或玩笑，他虽一贯都是淡淡的喜怒，这点却没有隐藏掩饰过，包括阮以忱，他们都担心谢旼当场拂少帅的面子。

谁想到谢旼温温和和清清雅雅，把那浓艳到灼眼的红玫瑰接下了，交给孟鹤衣，一面嘱咐道：“拿回去收好了，摆我屋里。”他瞥了眼薛倾川，留了个带笑的眼尾，泪痣滴在那儿含着情似的，又别有意味得补上一句，“放我床头。”

薛倾川立刻想起来那束满天星，笑了一声。

一来一回，一个谢公子，一句薛少帅，看着称呼是客客气气，每个字之间却仿佛千丝万缕的勾着撩拨和情，薛倾川跟谢旼心里明白，听着的人就要夸大了去揣摩。

梁君白招了招手，打断了那些揣测：“阿旼过来，你坐少帅旁边吧。”

少爷亲自起身，给谢旼空了个位置，梁君白原本在薛倾川旁边的。

谢旼没推脱，应了声便往前走，薛倾川跟在他后面，他还回过头低声说：“下回换白色，红色太艳太烈了。”

他把控着音量，听着是单独对薛倾川所说，却又让人都听得见。

薛倾川说不想隐瞒，谢旼觉得无所谓，却没想到薛倾川特意做了这么一出。他也没有特别在意什么，索性陪薛倾川演了下去。

席间他侧着头看薛倾川，少帅神采飞扬的笑着，是正当意气风发的年轻儿郎。谢旼忽然想喝点酒。他方伸出手取酒，薛倾川一把握住了他探出去的右手，说：“还喝酒？”

“我错了。”谢旼立刻认错，方才薛倾川明明没看他。

阮以忱在旁边把这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忍不住嘲笑道：“还真是一物降一物啊，谢三，你也有今天，可真是可喜可贺，大快人心。”

谢旼正准备把阮二的话撅回去，梁君白甚为满意地开了口：“挺好的，有人能管得住你，我也放心。少帅，阿旼可就麻烦你了。”

“少爷折我，这不是理所应当的么，都是分内事。”薛倾川迅速接话，没给谢旼张嘴的时间。

梁君白都这样说了，谢旼只得笑了笑，任薛倾川叫人把他的酒杯撤走换了掺蜂蜜的温水，在薛倾川跟阮二喝酒的时候，一脚踢在薛倾川小腿骨上。

薛倾川很明显顿了一下，面不改色把酒干了，而后压低声音对谢旼说：“熙和，少爷让我照顾你，我也不敢不从啊。”

谢旼淡淡睨他。

“莫非谢公子觉得我照顾得不满意？再给我次机会，晚上我一定好好伺候。”薛倾川说着，给谢旼盛了一碗汤。

这话里的暗示谢旼自然听得懂，他能感觉到心里的某个地方被按了一把，却说不清那是什么心情。谢旼接过汤，慢条斯理地喝，“谢公子不好伺候得很，你得仔细。还生着病，要是有个什么万一，得有你好看。”

薛倾川闷声笑起来，手悄悄落到桌下，滑在了谢旼腿上，揉捏两把：“身娇体弱，细柳扶风啊谢公子。”

“知道我身娇体弱，”谢旼顿了顿，“你就下手轻些。”

“下床就翻脸？”薛倾川说，“下回你可别求我。”

谢旼面无表情：“想什么呢？我是说你的手，掐着我腿了。”

梁君白不说什么，便无人敢当面议论，只敢偷偷朝那二人瞟几眼。两人时不时压着声音说几句话，那模样怎么看都是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偏就一点风声都没透出来。

薛倾川已跟梁君白打好了招呼，想请谢旼到营里帮个忙，梁君白替谢旼操了不少心，他原是不放心薛倾川的。但薛倾川对他讲的真挚，谢旼也说自己有分寸，梁君白虽要尽大哥的责，但自觉不该连喜欢谁、跟谁好这种事都约束谢旼，犹豫了片刻，便答应了。

倘若少帅待谢旼能有真心，也真能管得住谢旼，梁君白其实不太在意谢旼娶进门的是不是个门当户对的姑娘。

林琬没出来一起吃饭，在家中静养，梁君白今日事少，吃过饭便匆匆赶回家。阮以忱想蹭谢旼的车，抬起来的手还没落到谢旼肩上，便见薛倾川靠在门口望着谢旼和他。

阮以忱这手收也不是落也不是地悬着，薛倾川善解人意地道：“二公子做我的车回吧，我叫徊洲送你。”

“那真是麻烦少帅了！”阮以忱连忙下了台阶，谢旼望着他笑起来，眼底浮着点揶揄。有男人了不起？阮以忱暗骂一句，不理谢旼，转身走了。

薛倾川揽过谢旼的腰，说，“阮二是不是嫉妒你了？”

“他嫉妒我什么？”谢旼问。

“嫉妒你有人疼有人爱啊，他不是跟他那未婚妻不对付么。”薛倾川说着带谢旼下楼。

谢旼说，“那他得嫉妒我大哥。”

“说到你大哥，”薛倾川道，“今儿跟他打过招呼了，过几日带你去营里。你有什么要安排的，趁着走前吩咐妥当，就带你住一宿，营里条件比不上你家，怕你吃不消。”

谢旼垂下眼看着台阶，“我没那么娇气。”

“娇气点有什么不好？”薛倾川揽着他出了酒楼，拉开车门让谢旼坐进去，自己绕道另一侧上车，“让我照顾你不好么？我就喜欢伺候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