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总监对小林看重，是个人有眼睛就能看得出。想来也是为了自己哪天上去了，还能留着技术部这个后方在。

然而方主管的空降，阻断了这一切铺垫，这比提拔的是安技术员还要棘手。

方主管也不是傻子，来了没多久，就看懂了技术部的暗流，很快和安技术员几个老资历混熟了。而且方主管并不是绣花枕头，专业能力也不错。

一张看不见的网，正悄无声息地落在小林的头顶。有年轻一点的人提醒小林，小林只是笑笑，似乎不太懂。

直到有一天午休时，张主管也顺嘴提到技术部的事，问起小林是否知道技术总监的意思。

张主管一问完，小林就愣住了，他睁大了眼睛看着张主管，半天不答话。张主管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问的这事儿在职场里是过于深入了。

小林不说话，憋着笑，张主管也不肯再说话，脸微微憋红了。

张主管想不通，自己怎么会开始习惯和小林聊天的，他不过就是每个午休跑来碍眼。

小林终于忍不住傻笑了一下，说：“总监想升我？那不是隔着八代呢么！我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他们爱升谁升谁。”

小林说完，却发现张主管的脸上显现出一种复杂的神情，像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在看有钱的同桌摆弄高级文具。

“哦，也不是，我还是立志当总监的，我可不是想跳槽，哪还有别的公司要我啊。”

张主管被小林点破了一半的心思，脸又红了一些。他在想，小林的确不需要在意这么个小公司的升迁，他完全可以跳槽去更好的地方，不像他，只能安心在这儿呆着，当一头闭眼拉磨的驴。

“你是可以去更好的地方的。”张主管压抑住心里的滞涩感，诚心地说。

“再好的地方，我自己去有什么意思呢？”小林拄着下巴，拨弄着张主管的那盆养得很肥的多肉说道。

张主管正琢磨着小林的有意思是什么意思，小林已经跑出门去，“我回去睡一会儿。”

但小林想睡午觉的愿望没能达成。

他刚一回技术部，就见方主管站在技术总监桌子前面，颇为傲气又得意。两个人一起看向他，小林的脸上刚刚还一直挂着的灿烂的表情凝固了。

“小林，这里是你负责的吧？”技术总监瞟了方主管一眼，讪讪地问。

“哪里，我看看。”小林翻起了总监递过来的工作日志。

“这里，出问题的这里。”方主管趾高气昂地指着某一处，继续说道：“你的这个想法也不是不行，但还是欠考虑了，没有做到平衡。其实也没什么，年轻人嘛，经验差点，吸取教训就好。”

“你安静一下，行吗？”小林不耐烦地冲方主管说道，然后他转向技术总监，“哪里出问题了？”

技术总监不说话，方主管又接上了话，继续他的长篇大论。直到他说累了，喘了一大口气——

“你说够了吗？”小林的声音冷淡而结实，像火山爆发最初滚下的一粒乌黑石子。“这里为什么出问题，你不清楚吗？”

“这是你负责的部分，我怎么会清楚？”

小林回过头，看向正伸脖看热闹的几人，问道，“你们也不清楚吗？”

几个人正准备转头看回自己的电脑，听小林发难，纷纷发声。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小林，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们也只是提建议，你可不能就这么把责任往外推啊。”

“就是啊，最后拍板的还不是你。”

小林沉默了片刻，厉声说道，“当初，我说过这个方案这样执行会出问题的，是你们……”

“小林，我们搞技术的，谁没遇到过点bug呢，方主管已经改过来了，没什么的啊。下次注意就好了，不要有心理负担。”技术总监打圆场说道。

方主管虽然对总监此刻想压事有些不满，但也只能下台阶，他看小林的脸色也觉得够了，于是说，“是啊，已经没事了，就是提醒你一下。”

“你改好的？你在这儿捡什么便宜？”小林正觉得火没处发，便朝向了方主管。

“小林，你这样就没意思了，我好歹也是主管。”方主管有点急。

“主管怎么了？主管就都对吗？”

“小林……”一个声音飘进技术部，不大，但清晰。

小林的脾气正上头，也没看是谁，就毫不客气地喊道：“你等会儿的。”

“小林！”这回的声音变得沉着而笃定，还带了一点威严。

“什么事？”小林回过头，发现门框里站了个笔直的木桩——是张主管。小林的嘴像是卡住了般没合上，镜片后的眼睛里像是有点水汽。

技术总监和方主管也一起看向张主管，张主管不动声色地说：“小林，我的电脑开不了机了，你来帮我看看。”

“……好，来了。”

小林转身就向着张主管走出门去，像被主人领养了的小狗。

“我……”来到门口，小林低着头，他想自己刚才气势汹汹的样子应该很不讨人喜欢，不想让张主管看到自己这一面。

“生气的时候不能说话，”张主管塞了一块巧克力到小林嘴里，眼神往电梯那儿斜了斜，“走吧。”

五分钟前的一段信息记录……

技术狗：让你们部小张过来一趟，快点儿！

人事老滑头：你还使唤上我的人了？

技术狗：小林在这儿火山爆发呢，需要人来灭火。

人事老滑头：那是你们部门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技术狗：我请你吃饭。

人事老滑头：那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