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潜行不等他说完，挂了电话。

不需要说教，何潜行有自己的传承，他知道，怨气反噬的可怕。

何潜行打电话给管家，让人准备一些好消化的东西，赶紧送过来。

陈笑低着头，一直很安静，默默地吃完蒸鸡蛋，任由何潜行揉了揉肚子，跟着他回到卧室。

何潜行为他盖好被子，他就安静地睡着了。

陈氏一族常年生活在阴暗之中，也是因为他们见不得光，终身在同自己身上的魔气做着斗争。

大部分陈氏的族人，最终都会被怨气反扑，死于人间除魔卫道的捕杀。

“只要你成为神，夺取神格，就不再担心这种反扑。”何潜行摸着陈笑熟睡的脸。

从陈谨言跨越的那一瞬间，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为此，他做了数年的准备。研究所里的实验，不光是为了朱斐然，也是为了陈笑。

之前是寻寻，可惜，已经生出来的孩子，他没办法下手，那现在只能对不起酒酒了。

一个还没出生的神，总是比已经存在的神，更不容易被天地察觉，也更容易被夺取神格。

陈笑肚子突起了奇怪的模样，扭曲成了人脸。

“重明，下一步手术可以开始了。”何潜行发出信息，随即关机，不给自己任何反悔的机会。

第二天一早，阳光依旧灿烂。

陈笑抓抓头发，晕乎乎地坐起来，昨晚好像发生了什么？

他完全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特别特别饿。

饿到想吃肉。他起身，摇摇晃晃来到厨房，餐桌上已经摆满了，陈笑却闻不到一丝香味。

还是自己做一点吧，他迷迷糊糊走到冰箱前，又觉得自己傻，这么久都没住过人，冰箱里除了酒还有什么呢？

门一打开，满满当当都是食物。

何潜行不在屋子里，陈笑吃了早餐，这个点，母亲估计还没起来，他想到昨晚吃饭时候何潜行介绍这一带，可以去古堡看看，就顺道活动一下，散步走过去。

不是昨晚那条行车道，穿过稻田，从湖面有一条半掩盖在水面下的“捷径”。

陈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知道的，不过即使走了“捷径”，走到古堡也是半个小时之后了。

里面的人依旧不急不慢做着自己的事，陈笑从他们身边经过的时候，他们就像设定好的程序一样，抬头微笑一下。

陈笑往上走着，他记得这个古堡有自己的收藏室，老贵族的爱好，喜欢收集各种奇怪的东西。

他们的收藏室就是博物馆的前身。

一个管家帮陈笑开门，这边很久没人来过了，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灰尘。

硕大的地球仪、星象仪、各种矿石标本，还有很多说不上来的好东西。陈笑在房间里走着，这一层似乎都被打通了，只有高耸的柱子，所有的墙都是展示雕刻的影壁，各种巨龙、海妖，还有斯芬克斯这种只会出现在神话中的东西。

还有各种猎物的脑袋，很像那些暴发户，把动物脑袋挂在墙上，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运回来的。

有些脑袋的原主人，估计长得很奇怪，一眼看上去，像是用羊皮拼凑出来的假货。

最里面的是一整面墙的书架，边上还放着一架梯子。

陈笑垫着手帕扶上了梯子，格外干净，手帕上没有一丝灰尘。

有人来过。

他循着灰尘的印记，将梯子放到书架特定的位置。一阶阶往上爬，左边有一些空缺，他顺手抽出一本书，是一本英文的索福克勒斯剧本集。

他好像在哪见过这本书，这本书里，收录了目前市面上不曾出现过的作品，陈笑一度以为，这是一本假托他之名的“伪造品”。

他翻看了那一页，果然，和他想的一样。

陈笑眼前出现了一个书房，不是单纯用来装饰的书房，里面居然真的有藏书。

林羽生别墅的书房。

很多戏剧剧本，包括索福克勒斯和埃斯库罗斯的都有，大概因为林羽生在学习表演，这些都算是他的课本。看来何潜行对他真的很上心，陈笑深度怀疑，这些书他真的都看过吗？

陈笑合上了手上的书，靠在墙面上。

不是他的错觉，他在林羽生的别墅住过很长的时间。

遗忘只是我们对生活的逃避。另一本书脊上的烫金字突然反光，陈笑拉出来。

这一行字就是上天给他的提示。他想着，仔细打量着手中的这本书。

陈旧的羊皮书，都散架了，几页泛黄的书页也散出来了，从书架一直带到地上，到处都是。

陈笑从架子上滑下去，捡起了书页，上面没有页码，也不知道从哪掉出来的，只能大致翻找，可惜，他一个字也不认识，没办法辨认，到底是哪一页。

陈笑本想随便夹着塞回去，可泛黄发黑的纸张，明明白白说着，我不便宜。

虽然不知道城堡主人和何潜行是什么关系——不过，弄坏了别人的藏品总归要赔，这东西看起来久不便宜，别等会儿，何总生气了。陈笑决定，把这本书复原。

他曾看过一些手艺人修书，当时只觉得有趣，把外祖留下的两本书拿过去翻新，留个念想，跟着后面，学了两手，这个时候，派了些用场。翻新不会，把书原样缝回去还是能做到的。

首先便是，要看懂，里面到底写了什么，陈笑顺手把那几页夹到最后，就捧着书，来到书桌前，打开台灯，仔细端详起来。

纸有点脆，很像是脱水的手纸，这不是皮制品该有的感觉，陈笑只能推断为，时间太久了。缝书的不是棉，可能是更久远的材料，比如亚麻，陈笑仔细辨认了一下，也不太像是亚麻，亚麻的话，早该烂了。

恐怕是其他麻类植物。

他仔细看了切口，不是很整齐。通常来说，羊皮书都是极具仪式感的东西，一张羊皮也做不了几张纸，这么昂贵，也不会用来记流水账，通常都是用来记录宗教上的一些事物。

所以，绝对不会制作的如此草率，至少应该切边整齐，然后碎皮子搓成绳子，正好订书了。

这种极为矛盾的态度，都说明了，它绝不是一本普通的书。

手感不对。

陈笑仔细地摸着它的封面。

毛孔太细腻了。陈笑把它凑到自己鼻子底下，闻了闻，没有硝石味，反而有一种若有若无的香气。

他又翻了几页，这书的插图很多，大多散落在书的各个角落，不似那种宗教画，

陈笑啪地合上，慌不择路想塞回去，那龇出来的书页，却像是眼睛一般，看着陈笑，引诱着他，把它们拿下来。

陈笑犹豫了半天，还是颤颤巍巍伸出手，把那书取下来。陈笑摊开书，抽出一根缝线，放在阳光下，仔细地搓了搓，轻微的臭味，有点像鸡蛋烧焦的味道。缝书的东西，他终于明白了，是头发，人类的头发。

人皮书。陈笑只在教授的论文里见到过，今天第一次，亲眼见到了。

为什么会有这样东西？陈笑深度怀疑，这种东西到底是怎么报关的啊。

他颤颤巍巍掏出了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

尖锐的铃声在会议室里炸开。

何潜行的脸，能冻死在场的所有人

秘书安德烈笑眯眯地说：“是您的电话。”

何潜行回头，放在演讲台上的手机，果然是自己的，他拿起电话：“陈笑？”

“嗯。”陈笑看着面前的书，封面上的眼睛似乎动了一下，又好像是他的错觉，“我在藏书室里看到一本很奇怪的书。”

何潜行耐着性子说：“那边奇怪的书很多，没必要每一本都放在心上。”

“可是……”陈笑问了一句，“古堡是你买的？”

“对。”何潜行扫视了眼前众人，看的他们低下了头。

“所以里面所有的东西你都知道？”

何潜行：“怎么可能，我只负责掏钱。”话音刚落，话筒里传来嘟嘟声。

第一次被陈笑挂电话的何潜行，身上阴气更盛。何潜行挂上电话：“继续，今天找不到问题在哪，就别出这个门，我陪着你们！”

陈笑捧着书，左右看看，一时半会是修不好了。

反正整个城堡都是何总的，大概，不需要赔偿的吧？陈笑想着，沿着书架的另一边，回到出口，推开了门。

之前那个管家恭敬地等在一边，陈笑吓得倒退一小步。

“我可以把这本书带走吗？”陈笑问。

那人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可以，您想做什么都可以。”

陈笑只觉得这笑很熟悉，想了许久，陆园那些女佣的脸上，似乎挂着同款微笑。

一种毛骨悚然的颤栗，沿着他的脊背往上窜。

他故作镇定，没有选择加装的电梯，而是沿着城堡的扶梯往下走。

“你说，这里面的藏品，都报了关吗？”陈笑扶着扶手，不经意地问。

“没有通过非，法途径入境的。”管家说，“这点您请放心。”

这话说的，歧义极了。

陈笑飞速从城堡离开，抓着那本书，逃也似地回到了小别墅。

门前那幅画像，简直比门神还要灵验，能震慑一切妖魔鬼怪。

陈笑没看到的时候，它们的眼中，发出了诡异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