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面前的快递箱，我松了口气。

地府居然还有快递员，突然敲门吓了我一跳。

寄件一栏写得是“阎罗王”三字，看来地府官员间的确只以职务相称，就连阎罗王都不用自己的本名。

但是，他神经病吧？明明随时都能当面给我，居然还发什么快递？

我拆开箱子，里面是一本A4大小的《无常行事准则》，还有一个缩小版，缩小版的准则中夹着一张纸条——“随身携带，随时翻阅”。

翻开第一面，第一条准则写得便是“戒除同情”，第二条是“不择手段完成任务”……

我的心情很复杂，经受过24小时的血池地狱，本以为自己的心已经麻木，任务至上那便任务至上吧，但何小雨的视频又似乎给与我这黑暗冰冷的世界中唯一一丝温暖。

如果这温暖需要用我自己的苦难来换，说实话，我不知道我会如何抉择，如果第一次是热血难凉亦或是无知者无畏，那么以后是否会“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也无法判断。

我这22年来一直都只是个普通人，只会在网上以文字抛洒热血，在实际生活中确确实实不是什么高尚的人，软弱且无能。

手机又弹出消息——“明早7：30，宿舍后操场见”。

血池地狱带给我的震撼实在是太大，作为一个连恐怖片都不敢看的胆小鬼，在亲身经历后，常常处于恍惚状态，导致望舒的日常教学效果非常差。

但我最不懂的是这位阎罗王，这位上司对下属的惩罚并非口头责备或扣工资，而是让我在血池地狱待满24小时。我个人认为这种酷刑放在古代，应该是五马分尸但又让你精神存活、感受痛苦的惩罚，所以理论上说我应该恨这位上司，并且试图卧薪尝胆再加以暗杀。

但这位上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仍然以一种非常轻松愉悦的态度教我无常的基本功，甚至在我连连犯错时阴阳怪气地吐槽我。这就让我感觉仿佛在他眼里，去地狱受一两天的罚就跟扣两天工资没什么区别。

不过这位爷还算非常耐心，在他的教导下我起码能用能力和他打上七八个回合，当然不排除有他故意让着我的成分在。虽然我并不理解为什么做个无常还要学对打，而他的解释是为了防止一些健身达人、运动健将等因为太会打架、力道太大而脱离无常的控制。

教学的第七天早晨，望舒老爷才告诉我，其实我有一柄长剑，可以根据经验在必要时直接用它击中穷凶极恶的恶鬼，送他们进地狱受罚，但是鉴于我现在没有什么经验，系统也不会给我分配到这类任务，所以就没必要告诉我这柄剑在哪里，也没有必要教我怎么用。

——其实他不说我根本不会知道这一茬，但他每次偏要说个“其实”，然后又不说清楚，让我实在烦躁，极其想在训练时公报私仇，但又确实打不过他，反而还要挨他的揍。

这七天的学习结束时，望舒非常郑重地从裤兜里掏出一张褶皱的白纸，我接过一看——“结业证书”。

倒是非常没有必要在这种地方搞人类那一套，还如此不走心。

“谢谢您这七日的教导。”虽然对他的综合印象比较复杂，但我仍然坚持就事论事地对他这几日的教导表示感谢。

“明日，你便开始跟着无常二号实习一段时间，二号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不能滥用能力，也不能随意干扰二号的行动，注意观察二号在面对不同类型的鬼魂时的行事方法。”

懂了，这就是让我给二号跑腿打杂，“好，我明白了。”

望舒点点头后，我俩沉默不语，面面相觑。

“如果王上没什么事，那在下便告退。”说着我便模仿着以前电视剧里看到的抱拳姿势，准备开溜。

“夏望舒。”

我停住脚步。

其实听到这个称呼时我是觉得有些陌生的，因为近日来已经逐渐习惯了自己“无常一号”的身份，也渐渐认清自己永远都做不回“夏望舒”。留一个名字在，也就留下一个无端的念想，反而会成自身的累赘。

我无奈道：“您还是叫我无常一号吧。”

“你只要按《无常行事准则》办事，本王便不会随意罚你去地狱受罚。”

懂了，这是二度警告，要是再来三度我绝对死翘翘。

我点头如捣蒜，“我明白我明白，您放心，我绝不再犯，再犯是小狗。”

他满意地点头，“那便好。”顿了顿，神色犹豫，“但本王还有另一层意思。”

我满头问号，啊这，我这22年一心读书好好学习，还没当过打工人，更没学会揣测领导的意思啊！他想说什么！？

等等，难道这就是对我的第一层考验？学会如何面不改色地对领导溜须拍马？

大概是见我实在蠢得可怜，望舒叹了口气，“口头上的以下犯上，本王不罚，你可以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我不信，我猜他现在在钓鱼，为了日后连本带利地罚我，毕竟他一开始就想把我送进十八层地狱受罚。

我想我一定是露出了质疑的神情，导致望舒非常不耐烦地直接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张白纸和笔，现场给我写下承诺，还利索地签上“阎罗王望舒”五个大字。

他到底想干嘛啊？罚我去血池地狱那仇我可记着呢。

“行了，以后想说什么就说吧，不就罚你去了一次血池地狱吗？看你天天憋着不反驳本王，本王都替你难受。”

“不就罚我去了一次血池地狱？”我觉得我可能是被用激将法了，下意识地又反驳出声，“我之前一直都是遵纪守法好公民，虽然懦弱但确实不敢自杀，那么我死后也必定会转世投胎不必受这种罪，让我一个普通人接受现在这些改变，还在血池地狱待了一整天，你觉得无所谓吗？”

望舒的确没有生气，嘴角还带着莫名其妙的笑意，“人有人法，鬼有鬼法，在地府这就是正常的惩罚，《无常工作手册》中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适应与否是你自己的事情。”

虽然我确实生气，但我的优点就在于擅长保持清醒，他说得的确没错。

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是是是，您说的都对，小的告辞了。”我转身就跑，眼不见心不烦，不同流氓斗嘴皮。

回到宿舍，我这才发现承诺书上望舒的字体非常磅礴大气，即使是在方才那样无支持物的情况下，他也能写出如此遒劲有力的字，看来是没少下苦功夫。

但我仍对于他刚才这一行为感到匪夷所思，难道阎罗王也苦地府官员无交流现状久矣，终于等来我这么一个莽撞人物可以唇枪舌剑？

虽然有承诺书在手，但谁知道他会不会随时单方面反悔？毕竟我又打不过他，还是先观察一段时日再说，不管怎样，有他能与我交流，我在地府倒也不算孤独。

说来真是好笑，罚我受苦、伤我如斯的家伙却是我如今唯一可以交流的对象……

——不对，明天还有位无常二号，我得努力努力搞好关系，拓宽地府人际，从身边做起！

……

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位无常二号，竟然是位肤白貌美、身材高挑、气质冷艳独绝的大美女！一身旗袍尽显曼妙身姿，我站在她身边就像丫鬟配小姐，绿叶衬红花。

我深呼吸一口气，露出职业假笑同二号打招呼：“您好……”

话未说完，无常二号打断我：“无常一号，我不管你做了什么事，竟让王上要求你跟着我当实习生。我对你只有两个要求，一：《无常工作手册》中已经写明的事项，不要再来问我；二：不能干扰我的正常工作，否则我会向王上投诉你。你听明白了吗？”

我的笑容僵在嘴角，尴尬地点点头：“明白。”

“你可以随时在手机上查到我的任务目标信息，我不会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同你交谈。”无常二号翻着手机，从始至终未用正眼看过我一眼。

我只能尴尬地接话：“好。”

搞好人际关系，拓宽地府人脉，从身边开始失败！

第一位任务目标是位寿终正寝的阿婆，阿婆站在床边，静静凝视着白头携手的老伴，他正握着阿婆已经冰冷的手默默流泪。

无常二号看了看手机，“您最多只能再待三分钟。”

“三分钟……够了……”

阿婆缓缓抚上着老伴的脸颊，但灵魂状态的她直接穿过他的身躯，她遗憾地笑了笑，“希望下辈子还能遇到你。”

“好了，小姑娘，咱们走吧。”

无常二号点点头，转头对我道：“你送她去奈何桥，9点前必须确保她过奈何桥。下一个任务也很简单，无需跟着，等我打电话找你，你再过来。”

未等我说些什么，她就直接消失在我面前。

阿婆慈祥地看着我，“走吧。”

可能是在面对老人家时内心比较柔软，也可能想到了自己已逝的外公，我忍不住柔声道：“来，您跟我走。”

我握住她的手，带着她穿过黑暗，来到奈何桥旁，无意中瞥到奈何桥旁边仍然站着一位身着军装的男性，他站如松，笔直而挺拔。

第一次来这奈何桥时我以为他是等待过桥的灵魂，但是现在看来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

正准备松开阿婆的手，她忽然握紧我的手，恳求道：“小姑娘，阿婆求你一件事，能不能让我等一等我家那老头子呀？我想和他最后再走一段路，这辈子也就没有任何遗憾了。”

“您稍等一下。”我火速翻开《无常工作手册》看看是否有类似规定，果不其然，其严格要求着必须拒绝，因为投胎时间决定着他们下辈子的命运，比如因前世行善而积累好运的人一旦错过时间，那未来的命运便未可知。根据任务目标信息，面前的这位阿婆生前一直行善，下辈子应当美美满满。

我一看时间，现在已经8点45分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我大脑飞速运转。

有了！

我在阿婆耳畔悄声道：“本来这是工作秘密不能说的，但我可以悄悄告诉您，如果您现在过了奈何桥，下辈子可以与您的丈夫再续前缘，可一旦过了规定的时间点，您若还没过桥，那就未必是这个命运了。”

她露出一个开怀的笑容，欣慰道：“好，好，谢谢你，小姑娘。”

看着她走过奈何桥，我也松了口气。片刻后又觉得自己有些可笑，自诩善良，但此刻也不过是用谎言来不择手段地达成目的。

看着阿婆渐行渐远的背影，负罪感油然而生。

“你这样不太符合无常行事准则的要求。”

熟悉的男声在身旁响起，吓得我汗毛立起。

我瞥了一眼望舒，“您很闲吗？还是您就是看我不爽，专门来挑我的毛病？”

“日常巡逻而已，恰巧经过。”望舒笑了笑，“虽然你这样做不太符合准则的要求，但没影响到正常的工作秩序，倒也可以不罚。”

……真是谢谢您老放我一马。

我凑近望舒，低声道：“我实在好奇，您能不能告诉我，那位穿着军装的男人是怎么回事啊？”

“你知道《无常工作手册》里规定，禁止灵魂停留在奈何桥畔的吧？”

我点点头。

“这位是百年来唯一一例，是前一任无常一号的杰作。”

我愣住了。

“没错，就是跟你交换身份的那位无常一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