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离看到女儿一动不动，像个雕塑。终于忍不住出声：“这有什么的，有点钱的男人哪个不是妻妾成群的？你爹还有好多呢。”这个结果她早就预测到，但是不敢告诉女儿这就是最可能的结局，不然怕刺激到她怕有大麻烦。于是如此违心安慰。

小婉儿本不想被打扰，但是阿娘这话着实让人意外。便问：“您在说什么胡话？态度怎么变了呢？您不是一直反对吗？”

“不是怕你想不开吗？”

“我天天在鬼门关努力自救，怎么可能因为这点破事就放弃生命呢？它哪里配？”

郑离问：“那你还不开心什么？”

“我难过呀。喜欢的人结昏生子了…不对，是纳妾生子。肯定会难过吧。”

“你怎么会真的喜欢他呢？听你之前的话，根本就是拿人在当冤大头。出事就跑，根本不管他。”

“哪有啊？我不跑难道再去京苑吗？去京苑有什么意义？在外面说不定还有帮忙报仇的机会呢，在京苑什么希望都没有。”小婉儿道，接着又问，“话说回来，他怎么还没娶妻就先纳妾呢？”

“都是那样的。你爹也是。”

小婉儿还不知道这件往事，感到无比震惊：“那您还能看上他？”

郑离平静地说明：“我开始不知道，嫁过去之后才知道。当时，他也已经有孩子了。后来发现大家都是那样，就释怀了。”

小婉儿疑惑：“为什么要那样做呢？”

“妻子是用来攀附关系、助力事业的嘛。都想等自己有点出息之后再找，能攀的更高些。妾对家世没有要求，好找。”

小婉儿脸上满是诧异：“好找就要先找吗？难道不能等先娶了再找？您不是说妻地位要高些吗？这算什么地位高？”

郑离解释道：“地位只是比妾高，但是比不上男人啊。男人都不能接受自己空窗的。经济不太行的，妻子去世都会马上续弦。他们怎么可能等。”

小婉儿恶心得不行，质疑道：“那男人不就是『生活不能自理』还『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吗？他们怎么这么能算计啊？所有好处、所有便宜都要占尽。”

郑离无言。

“不行了，我太恶心了。以后避雷所有男的。”小婉儿忍不住干呕了一声，对男人彻底失望。可怕的是，目前碰到的男子天花板李明允，也是那样的人。先纳美女，再娶高门。庸俗，俗不可耐！之前高看他了。他其实只是个美貌、略善版的男人。她不禁开始讨厌。

但还有个问题，她拿不定主意，便问：“您说我以后该怎么办呢？还去不去王府？现在再不喜欢王爷，他也是帮过我的，不能不报恩啊。我也不想一直被困在这里面。可是，要是过去的话，看着他妻妾成群、子女遍地、左拥右抱，那会很恶心诶，还会很生气。”

郑离回道：“还是留在掖庭吧。咱们娘俩都挺喜欢眼下的工作，除了饮食太差，没有不好的地方。唯一的缺点也是可以改变的。只要做到六品就及以上，伙食就会变多、变好。所以要继续用功读书，努力晋升。”

小婉儿却摇摇头：“要是能再多个选择就好了。不能的话，希望能去王府体验一段时间，顺便报恩。然后看看掖庭和王府哪边生活更舒适，哪里好最终就选哪里。”

郑离又不知如何评价，沉默以对。

不过小婉儿已经不难过，彻底放弃。幻灭威力无穷，是能让人瞬间改变态度的。

“走了，回去读书了。”她招呼上母亲，转身迈着大步向卧房的方向走去。

时间宝贵，不能因为不值得的事去浪费它。人不靠谱，事业是靠谱的。专注事业，回报率最高。不管身处何地，努力做事、积极进取都是最正确的路。她只要走在那条路上，结局必然不会差。

寒来暑往，一年的时光转瞬即逝。

皇上皇后在洛阳常住两年多之久，终于迎来旱情缓解。他们命人收拾行装，率领大部队重返长安。

小婉儿的伙食也可算是有所改善，不必再吃土。直到此刻，她才体验到掖庭的伙食真的比京苑强。之前旱灾的时候，它们的伙食根本就没有差别。

只可惜，吃土后遗症没完全消失，她还是土黄土黄的，头发稀疏，变不回曾经的样子了。只是远离了死亡。

皇后做出新决议。在移居洛阳那两年，她的得力助手许敬宗寿终正寝、离开人世。得培养新的帮手。

时至今日，武承嗣业已考察两年。一直恭敬顺随，从未忤逆过她。她用着顺心顺意，心中早已认可他。于是值此缺人之际。再将他转职为秘书监，负责管理皇宫藏书，进行下一步培养。

太子的身体经过长时间的修养，总归恢复良多。他的昏事重新被提上日程。上次昏事被毁，皇上这次不愿再让皇后选，亲自出马为他选中右卫将军裴居道之女做太子妃。贺兰敏之既死，无人再敢捣乱，昏事顺利举办。

随着旱情缓解，娱乐项目也在逐步恢复。皇上憋闷已久，决定于上林苑举办一场打猎活动。

小公主长至九岁，到达最爱玩儿的年纪。她非常想加入其中。

皇后当然要满足她。于是想出理由，面色诚恳，找到皇上提议。

“陛下，”她先介绍背景，“臣妾最近翻阅了太医署的记录。发现不爱运动的女孩子，体质普遍差一些，容易难产，也会拉低所生育子女的健康程度。每个人都是女人生下来的，女人的体质对国民身体素质影响巨大。”

接下来举例说明：“您看那些游牧民族。人家的女子健壮，整个民族也就非常强壮。我们大唐如今被吐蕃打成那副德行，臣妾认为，体质差异就是最大的原因。”

言语至此，她方引出目的：“不如这次打猎让女孩子们也来参加吧，鼓励她们多活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太损耗体魄。长期下去，我们民众的体魄将会落后于四方番邦，打仗会越来越吃亏。”

最后，她又给出一条理由用来支持提议。“再者说，有女子在场，那些男人也会更卖力，活动会更精彩。”

皇上认为皇后的理由比较充分，但是此前没有先例，便犹豫地问：“其他人要是反对怎么办？”

“怎么会反对？封禅的时候，命妇去了那么多。他们也没敢说什么。现在只是打个猎而已，有什么不行的。”

这件事只要能说服别人，皇上就是无所谓的。皇后言之有理，他便点头答允。

故此，打猎活动除以往的参与人员外，又新增了公卿的妻女。但是已经昏配的女子，她们的丈夫都不愿意让她们参加，她们只能观战。最终上场的女子都是未昏之人。

活动当日。华山曲武原艳阳高照。

羽林军围着候场区竖起一面面旗帜，火红的旗帜迎风飘扬。骑手们跨上马匹蓄势待发。

皇上病重，不宜剧烈运动，无法参与。皇后健壮，却是有夫之妇，皇上不愿让她参与。他们二人都坐在观礼台上，备好奖品，与老臣和公卿的妻子们共同观战，一边吃些点心，喝喝茶。

打猎要进林中打，观战其实看不到过程，只能看个结果。但是吃喝的环节，大家都能参与。况且多时未聚，众人憋了一肚子闲话互相倾诉，是以看台上同样热闹非凡。

嘈杂声中，冲锋号角吹响，马儿们嘶鸣着应声奔向树林。

小公主兴高采烈策马狂奔。她年纪尚小，骑的是匹小马。但是李贤、李显两个哥哥还是担心她的安危，一直陪伴左右。

小马速度较慢，她落在后面。看到前方自然而然划分出几个小队。女孩子普遍未曾参与过狩猎，又常年接受着保守教育，便都聚到一起结伴而行。男子则分为十数支，往各个方向散去。

小公主是女孩子，自然选择跟上女子大部队。

阳光穿过树林成为一条条的光束，别有一番风味。女孩子极少出门，多数人未曾见过这番景色，又求稳不求快，纷纷放缓速度欣赏。

大队慢悠悠向前游荡，没想到依然能碰到猎物。一头躲避另一支队伍追击的小鹿，匆忙中跑到这片区域。她们虽然好胜心不强，但是送上门来的，也不会不要。

小公主感叹自己鸿运当头，迅速拉起小弓。在场的姑娘们也乱哄哄举起弓箭对准小鹿。

小鹿见这支队伍人更多，心道不妙，立马掉头，向着树林深处奔逃而去。它从前就经历过人类狩猎，有丰富的躲避经验。这回它如法炮制，不停转换方向，东躲西藏，幌得人瞄准不及。

相对它来说，倒是姑娘们缺乏经验。围追堵截中射偏一大片。这时，另一支男子小队也赶到现场。

一时间，马蹄纷杂，尘土飞扬。混乱中，更多的箭射偏。不知何处飞来的箭，正巧刮蹭到一匹半大棕马。马匹受惊，将女主人甩了下去。这一摔，又惊到周围人马。场面陷入狼藉。

摔倒在地的姑娘还在缓解疼痛，没能起身。就见一匹马为了躲避箭矢，冲着她的方向踏了过来。她没遇到过这种情形，惊慌失措中，只顾抱头未行躲避。

千钧一发之际，雍王李贤看准了方位，冲过去将她抱到自己的马上。跟着，他和弟弟李显指挥人群、马群恢复秩序。

现场稳定下来后，他见姑娘还是惊魂未定、双目紧闭、哭喊不止。便策马返回，将人送至观众席安神。又独自回归队伍继续狩猎。

观众议论纷纷。姑娘在回程中缓了过来，不再哭喊。她见到众人的目光，感到丢人丢大了，脸颊烧得通红，默默低下头，弓着身子走到母亲身边坐定。

她正是右骁卫将军房先忠之女，房芙蓉。[1]

皇上左瞧右瞧，好奇不已，看向皇后问：“这是怎么回事？”

“臣妾也不清楚。”皇后客气相答，但很无语。她也一直呆在这里，掌握的信息和他一样多，他都不知道，她又怎么会明白是怎么回事。

不过她视力极佳，转头望过去，看向那姑娘和她的母亲。她们都流露出尴尬难堪的姿态神情。她突然想起她之前去解除昏约时，杨思俭那小女儿的样子。

当时，小杨姑娘和她的母亲也是如此表现。待自己说明来意后，姑娘脸上顿时呈现出万念俱灰的神色。她生怕小姑娘想不开，苦口规劝许久，又大肆补偿金银财宝。可惜依旧劝不好。无奈之下，只得将人送至道观出家。那里的观主是小公主的女冠师傅，徒弟则是从京苑挑的刚烈女子。在她们的共同努力下，小杨才勉强活下去。

她猜到今日这位姑娘经历的不是那种事。但是和男子亲密接触，目击者这么多。闲言碎语一出，不知会不会也想要逝去。随即她恻隐之心大发，回头向皇上提议：“陛下，贤儿在大庭广众之下抱着人家姑娘回来，他可能得负责啊。不然姑娘以后怕是不好处世。”

“也是。”皇上思索片刻认为有道理，“那就去打听一下她的家世，若是合适的话，就指给贤儿好了。”

皇后便指派一名宫女去问姑娘的来历。

宫女领命前往，很快归来汇报：“那位姑娘是左金吾卫将军房仁裕之孙，右骁卫将军房先忠之女。素有孝悌之名。”

皇上认识房仁裕，对他的儿子倒是不太了解。

房仁裕之前帮他杀掉过陈硕真。陈硕真曾自立为女皇，率领民众起义。房仁裕领军将其镇压。

此人对他来说，算是有些小功。他比较满意，望向那边感叹：“原来是房将军的孙女，那很不错啊。”随后又转头对皇后允诺，“那就依你所言，定下这门亲事。”

皇后放下心，微笑替小房谢过皇上。

李贤还不知道自己就这样被配下昏事。待他好不容易随小公主回来，事情已成定局。

皇上召罢房先忠，口头下了聘书。房先忠千恩万谢后退下。其后皇上笑眯眯将他叫了过来。

他很奇怪，今天没有狩猎，一直在守着小妹。难道父皇改性了，如今特别喜欢他，即使他没拿到战利品，也依然要给奖励不成？

可惜恭敬行完礼，便听皇上满心欢喜地说：“刚刚你带回来的那个姑娘，朕帮你看过了，很是不错，就正式许配给你做王妃了。”

“什么？”李贤满脸不可置信，脱口而出，“为什么我帮了她，还要被惩罚呢？”

皇上闻言，脸顿时拉到老长。“你这是什么话！”

作者有话要说：相关史料：

[1]

房先忠墓志铭《大唐故左千牛将军赠左金吾大将军清河郡开国公房公墓志铭并序》

时高宗从禽上苑，有鹿腾出。高宗追之，因入公第。见公女在庭，进止都雅，姿容绝众。踟跚顾晒，称叹久之。因为子雍王纳以为妃。地在侯门，家成戚里。贵游结彻，中使相望。公素怀忠说，言非诡激。造膝嘉谋，累蒙纳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