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焓看着侧前方的杜觉，又是个背影，有点不爽，于是追了上去，顺手就牵起了他。就在这一刻，神奇的事发生了。他们眼前的白色世界变成了一个绿地公园，他们在水杉下的小道上走着，边上是如镜的湖水，阳光穿过树的枝叶，直射而来。

这里变得热闹嘈杂，有牵着的居民，有在草坪上骑车的小孩，有大人在露营。男女老少，生意浓浓。

叶焓抬头望着杜觉，藏不住地开心。这就是她向往的场景呀，跟杜觉一起在公园里，在好的天气里，走走。而且，终于是个普通日常的场景了！终于有人了！除了他们两个以外的普通人。

而杜觉的脸上透出了满脸疑惑。怎么这个白色的世界，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正当他疑惑不解的时候，就被叶焓拽着往前走了起来。看到这样的场景，叶焓才不管那么多不可思议，开心地拉着杜觉逛起来。

跟杜觉在这种有水有树有人的公园里，吸吸氧散散步，说些有的没的。这是她的人生愿望清单。

她之前看到过杜觉和前任在游乐园玩的照片，她无比嫉妒和不爽，当时只是心生嫉妒，杜觉离开后，她才意识到这是杜觉不喜欢她的另一个马脚。叶焓对他发出过几次游乐园邀约，但他都没有回应。当时叶焓单纯以为他不爱凑这种热闹。但是，他和别人却可以凑这个热闹。所谓的不喜欢出去玩，不过这个人没让他喜欢到愿意跟她一起出去玩而已。

叶焓转头看了眼杜觉，又心生一点嫌弃。

哎，管他现实中怎么不喜欢她，反正，现在不在现实里，在这里能实现她的想法，不逛白不逛。

叶焓掩盖自己的心事，拉着杜觉的手，晃悠晃悠。明显边上这个人的心绪也不在她这里，可能还在想这白色变公园的门道吧。

本来叶焓就没那么兴致勃勃了，走了一会，也觉得差不多了，而且，看着杜觉这个鬼样子，更加扫兴了，就拉着他在河边的躺椅上坐了下来。

“来吧，继续破案。”杜觉被拽着，也没意识到她情绪上的变化。

“你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么？”杜觉问她。

叶焓刚都在自己的情绪里，倒是没发现什么，想听听杜觉的分析。

“你看着前面，头不要转动。”杜觉说着，叶焓就照着做。

头不要转啊,瞄一下你左前方，河对面有几个人。叶焓虽然觉得古怪，但是老实照他说的做了，她假装看向前方，但是余光偷偷往左前方探去。

有个人在那散步，粗看挺正常的，但是，既然杜觉提醒，叶焓又认真打量了下，才意识到不对劲。本来露营，应该是有说有笑的，再不济也该是像她跟杜觉这样有点其他情绪，总之都会有些表情，但是那几个人完全没有表情，跟抽了魂魄的鬼一样，就像植物大战僵尸里的那些僵尸。

叶焓目视前方，向边上的杜觉问道：“那几个人，怎么跟僵尸一样的。”

“感觉像是NPC。”杜觉说，“他们好像基本上就在重复几个一样的动作，我们不看他们的时候，就不断重复。”

“但是，”杜觉接着道，“你转头看向他们，盯着他们，别太刻意，就是远远看到了之后，视觉聚焦，多看了几眼的那种。”

叶焓照做，一边挤出笑容，像是在跟身边的杜觉有说有笑的样子，一边假装环顾四周的风景，最后把目光落在了那几个人的身上。这时，她看到的这几个人，跟刚才全然不一样，有说有笑，表情生动。

然后，她又重复目视前方，用余光看他们，他们又变回了之前形式走肉的样子。

叶焓看向杜觉，又往周围瞟了下，她竟然发现不光哪几个人，周围其他人也是这种状况。

“这里是假的。”叶焓说。

“对。”虽然叶焓的措辞有点不对，但是是这个意思，杜觉比她先意识到了。

叶焓低头看着她牵着的杜觉的手。

“我们是怎么进入这个世界的？”叶焓问道，明明就一会的工夫，但是她的记忆已经模糊了，她努力想了想，竟然，模模糊糊的。想不起来了。

杜觉的视线随着叶焓的锤头丧气落到他们的手间，他似乎好像明白了什么，然后试探性地把自己的手从叶焓的手里收回。

手收回的那一刻，杜觉在期待些什么，比如周围景致全部撤出徒留空白，或者天旋地转，都可以，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了。但是，一切都还保持原样。他还是置身在这片湖光中，风吹水面，粼粼波光，水杉树还在安静站着，一些细枝配合似地跟着风轻轻徭了两下，阳光还是那么暖而舒适，叶焓看着他抽手后，嘴一撅，一脸脾气。

杜觉转头看了看前方，再抬眼看了看水杉，倒也不是去观察什么，就是有点尴尬，躲开叶焓的臭脸。

叶焓气归气，顺手就把杜觉的手抓了回去。现实世界里她可能管不着什么，但是在这里，这家伙别想抽走！

当叶焓牵起杜觉的手时，公园里突然吹来了一阵风，比刚在大了些，水杉还是枝头摇得厉害，哗啦啦掉了点小叶子下来。叶焓看向天空，风真好。

杜觉看着这一丝丝轻微的变化，觉得这里应该还有蹊跷，整个事的关键还是他跟叶焓牵手的时刻，白色世界里，他们两个牵手后，突然就来到这里了，虽然他刚才放手时，什么事都没发生，但是刚刚叶焓牵起手的那阵风，来得太巧合了。

杜觉谨慎地将余光瞄向四周，周围的所有人虽然还在做着他们设定的事，但是所有人的目光，甚至路边休息的大狗的目光，从各自的遥远处，向他们投来，带着一种关切，也可能是一种敌视。杜觉顿生警觉，距离太远，他无法分辨那些眼睛，到底带着什么情绪。

“杜觉。”边上的叶焓叫了叫他，试图把他的注意力从远处拉回。

“嗯。”杜觉应了她，但是他没有收回任何的惊觉，在不知道对方是敌是友的时候，不可以松懈。

叶焓被他的反常吸引，于是也再向四周观望起来。

当叶焓环顾四周时，风已止，所有人都恢复了他们原本的样子。叶焓没有发觉出其中的异常。

杜觉看到那些NPC都恢复后，也就收回了对外的注意力。

“叶焓。”杜觉凑在叶焓的耳畔。

听到他这么直呼其名，叶焓诧异地转头看向杜觉，两个人四目相对。

虽然叶焓沉浸在这份快乐中，有点乐不思蜀，但是杜觉的眼神里透出了一种严肃认真的劲，她立马恢复冷静，继续听他在耳边细声。

“我不知道我们这么说话，会不会被被人听到。”杜觉指的可不止是这里的NPC，还有可能处在上帝视角，或者在这个世界里无处不在的某个控制者，也许它就埋在空气里，躲在树木中，藏在他们坐的躺椅上，甚至在这倾洒的阳光中。

“我发现了一点蹊跷。”杜觉说，“好像每次场景或者环境的变化，跟我和你有关。”

叶焓模模糊糊地听着，她好像知道什么，但是记忆太过模糊，她竟然想不起之前的种种了，但杜觉说的这些，她心里有个声音在轻声说着“是的”。

叶焓继续听杜觉讲了下去。

“而每次的变化，我猜测，都是随着我们的接触而变动的。”杜觉补充道，但他不知道叶焓记忆模糊了，“我们来到这里是因为你牵起了我的手，记得么。”

叶焓没回他，只是继续乖巧听他讲，杜觉见她没有任何反馈，瞄了一眼叶焓，他感觉到了这里的蹊跷。

“后来我抽手，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是当你再牵我时候。”杜觉压低了本就很低的声音，“那阵风起了，而且周围的人都看向了我们。他们感受到了变动。”

杜觉说这话时，又用余光偷瞄了一下他可以看到的那些人。他现在非常警觉，生怕那些NPC又发现他们的异样，然后又把目光转回到叶焓这里，她的眼睛有了神，像是在思考了。杜觉看到她有反应后，稍微放心了点。

“你还记得那个黑变白么？”杜觉说，“那是我们抱了一下，另一种接触。”

在杜觉的帮助下，叶焓那些模模糊糊的记忆逐渐清晰了起来，她想起来了，这里，是从白色的世界变来的，白色的世界是从黑色的世界变来的，黑色的世界，是她梦开始的地方。她在梦里。而且他们各自又做了一个梦。

“可是。”叶焓记得她还有个大漠的梦，那个她之前做过的梦，没有杜觉的那个梦。

“我们各自的梦怎么说？”叶焓轻身问。

杜觉被她这么一问，倒是想起了这个漏洞。他进入那个场景的时候，没有任何接触，难道他刚才的想法，说不通么？

叶焓疑惑地看着他。

“我再想想。”杜觉声音没再压那么低了，回到了平时讲话的声量，然后顺势又回身趟回座椅上，看着眼前的景色。

叶焓见他在想事情，也不想吵他。叶焓把头靠在了杜觉的肩上，现实里她好像也没有什么机会这样靠着他，这样看云淡和风清。虽然疑团一堆，但她好像真没那么在意，这一切看上去，都那么云淡风清。

她知道这里危机四伏着，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没有杜觉那么地担心，也没有像之前在森林被追赶或者听野兽靠近的的恐惧，没有军事基地里那种随时被发现或者被枪瞄准的恐惧。

是因为眼前的一切都太温和了么？因为这里的一切那么平静和谐，没有营造出危险感么？外在的世界对她内心状态的影响有这么鲜明么？叶焓不禁自问。

如果不在梦里，而是现实里，如果她现实生活中的环境，也是这么和煦辽阔，是不是她的心境也会是另外的样子，她会变爽朗，宽厚，神经大条，没心没肺，还是毫无变化？叶焓突然对自己的“可塑性”产生了某种好奇。

她想起以前看书上说，空间会影响住在里面的人，局促的低矮的房子，会有压抑感。那香港的?房、笼屋，那些住在这些房子里的人，他们面对那种扑面而来的压抑感的墙面，会不会无缘无故就流下眼泪？上海那些一个房子隔了几户的租客，住在北京地下室的北漂们，他们会压抑么？

应该会吧。这些出租屋里，也有些人走了出来，从地下室，走向独立单间，走到公寓，甚至在这些城市买了房。所以环境的影响可能只是一方面的吧，至于影响的占比多少，就因人而异了。就像叶焓，家里比较偏远，如果把休息的时间都花在通勤上，她真的很崩溃，那占比可能就有百分之八九十了。

照这么说的话，相比于躲在安逸里的她，也许杜觉更可能是那个可以走到公寓的人吧，带着她走出这一团迷雾。她眼中杜觉的形象高大了起来。

杜觉的意识里听到她的胡思乱想。她的大脑中传来了杜觉的声音：

“两个人，总要有一个是清醒的。“

叶焓听到这句话，心头特别暖。虽然现实生活中，她的社会关系不算复杂，接触的人也不多，烦心的事也不算太多，需要她冷静果决做决策的事也不多，但是工作对她来说也不过是完成任务，偶尔会有些快乐沉浸，大部分时间都是靠理智在推动自己的工作，这种理性的能量，太要求清醒了。即便不用戴那么多面具，她也会感觉到心累。

一段良好的关系的好处也就在这吧，当一个人不想当成年人的时候，另一个人出来保持理智，给他留一个被保护好的空间，让他休息一下。

叶焓闭起眼想着：杜觉，如果你需要我来轮班的时候，我会努力让你轻松些的。如果还有机会的话，我一定全力以赴。

在叶焓胡思乱想的时候，杜觉已经吧注意力移向周围了。

如果她想在这里多呆一会，就多呆一会吧，人生处处的景致里，有她喜欢的，留恋的，想要暂停的，就让她暂停一下吧。

杜觉是这么想的，所以，他要帮他留意好周围的危险。但是，他最终还是要带她出去的，这不过是短暂的暂停而已。如果可以，他愿意带她去真实的这样的公园和湖边。

叶焓靠着杜觉，没有意识到杜觉心理上的变化，她被这久违的幸福感灌得满满的，这个家伙的肩膀有点厚，厚得恰到好处，这里的空气好舒服，舒服地恰到好处，这里的阳光水和风，也恰到好处，她怎么有点困了呢，但一点都不想睡呢，睡了的话，这种幸福感就感觉不到了……

迷迷糊糊睡去后，叶焓再次睁开眼，她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房间的窗帘没有完全合上，凌晨暗暗的天光偷偷穿了点进来。天色还早，不是起床的时间。但叶焓有点失落，就这么醒了，那是个好梦啊，杜觉，那个公园，真好。叶焓心想。

她想继续睡下去，回到那个公园的躺椅上再跟杜觉吹吹风。叶焓尝试着回忆梦中的场景，试图再次睡去。

那个黑色和白色的世界。嗯，叶焓回想起梦的开始，那是个有点玄乎有点细思极恐的梦，但是她已经经历了那种找不到杜觉的恐惧，也感受过暗黑世界里空洞的害怕，经历之后，再回想起来，倒也没觉得多么恐怖了。当然，其中的压抑感，她还是不喜欢的。

这整个梦都奇奇怪怪的，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场景的穿梭？相比之下，之前的梦简单多了，之前的梦里他们不过是在一个地方穿梭，说白了，跟原地打转差不多。虽然其中经历挺刺激的，但是，嗯……怎么说呢。如果把她这些梦做成文件放在电脑文件夹里，之前那几个梦，单独压缩，可能就几个M，重复的场景，被编成共用的内容，压缩在了一起。但是，今天这个梦也压缩的话，可能有几十个M，差不多是把之前的几个M都叠加了进去，有点杂乱。

叶焓自顾自地想着。她竟然吐槽起了自己做的梦，而且主要的吐槽点，还是梦的经历太多，太折腾她了，自己想想都觉得离谱又好笑。

不过，这一切毕竟是她的梦嘛。自己做的梦，自己担，自己整出来的折腾，自己承受，反正只是在梦里，折腾也只是在梦里，惊险也只是在梦里，一觉醒来，一切照旧，不用担心梦里的那些奔波让她四肢酸麻，也不用担心梦里的恐惧照进现实。

所有藏在梦里一切，甜蜜有趣的也好，惊悚恐怖的也罢，都只属于她自己，这是她自己的秘密花园，不也挺好。

至于，逻辑什么的，在她梦的花园里，一文不值，所有奇奇怪怪皆常态，就欣然接受吧。

又是新的一天。叶焓转身就扑向被子准备继续缠绵一会，毕竟杜觉那厚实的肩膀，虽然很好，但更多的是来自心理上的欢喜，要是真论舒适度，那还是柔软的被子赢了。

叶焓就这么一扑，触感完全变了，那种蓬蓬香香的蓬松柔软没了，她竟然被硬物磕到了，那种有骨头有肉的厚实感。

咦？怎么不是她预期的柔软蓬松，而是厚实的一个实体。

正当叶焓迷迷糊糊，奇奇怪怪。那个实体倒是很及时给了她反馈，顺势就把叶焓抱住了。

无论是谁遇到这种事，都要吓一跳的，叶焓心一紧，后背一凉，害怕地睁开眼。

这……是杜觉的肉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