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血。微生朔从地上勉强坐起，手心的血颜色怪异，却是从他口中刚刚吐出。不知道是中了毒，还是……“一点点毒，为了确保你不伤害到身上的小蛇。”旁边的声音带着几分轻蔑，转瞬又换了种语气，“息魂雾谷的大祭司，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微生朔盯着雲什的眼睛，刚要开口，视线骤然一缩。不远处的余环声神情焦灼，手里不断比划着什么，师迹脚步虚浮，如同入魇术的后遗症并未消散。

而逐应，并不在这里。

看见微生朔醒，余环声终是松了口气，但下一秒就看到对方吐血，心口又猛地一纠。

“不能再往前了！”师迹死死抓着他的袖口，剑光闪过。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蛇蜕地面受惊之下，腕口粗的蛇身忽地转动半刻，露出冒着蓝光的鳞片。地面霎时间恢复如常，厚厚一层蛇蜕又覆盖其中，脚下此刻的触感让两人遍体生寒，如同进了某种动物的腹中。

稍有动作便被吞入腹中。

“我们只是正好路过。”微生朔滴水不漏，手腕处悄悄汇聚着灵气。他坐直了身，唤灵术的光辉刚亮起，就被身旁的蓝色小蛇一口吞下。果然，这里的小蛇比雲什还要敏锐。

蛇的姿态显露在人的身体上，显得怪异又可怖。雲什蹲在旁边，不轻不重地问：“正好？”她轻哼一声，“谛灵族的人，可是愿意冒着得罪家族与我的风险，将赤晶花交给你们。”

顿了顿，微生朔淡淡说，“你知道谛灵丰的妹妹中毒，却并不施救，放他在红丘入口将我们引进来。雲什大人，该是我来问你，究竟想要干什么。”话音刚落，身体就蓦地一痛。他猜得对了，雲什瞳孔赫然有几分杀意。

不知为何，雲什很快轻笑了一声。“太聪明的人，总是活不了太久。”

踩过适才冒出鳞片的地方，雲什在余环声面前停下来，“说说吧，你还知道什么。”她对这个人类很感兴趣，就好像……这人本不该出现在这里。

大蛇直觉很敏锐，但她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想法。在看到“人类”的一刻，感觉尤为明显。

扑面而来的冷意刺入皮肤，余环声打了个哆嗦。脑子里那点游戏背景翻来覆去的，咬牙说，“我知道三百年前的冰魂蛇族，是你的亲姐姐。”

雲什的脸上很平静。眸子轻轻望向远处，又慢腾腾挪回来。好似用刚刚一瞬间怀念了什么人，又压根抓不住那点虚影。

她兑现承诺，张开手掌隔空将微生朔抓了过来，扔到余环声面前。“还有呢。”大蛇目光并未变得柔和，杀意却不在了。

剩下的事情若是现在就说出来，或许会影响故事走向。余环声咬紧牙关，正要摇头，身旁响起微生朔的声音。“我倒是略有耳闻，红丘能形成如今天底下数一数二的富足，与上一位守护在这里的冰魂蛇族息息相关。”

碧绿的眸子歇了片刻，紧接着道：“雲喑三百年前以身殉沼，保护红丘的时候，你应该才刚化形。”

良久，蛇巢兀地响起一声冷笑。

“连你们这样的外人……都记得她。可恨，那些被她救下和庇佑的人类，却将她忘得一干二净。”雲什冷冷地看着地面，仿佛是要透过蛇蜕层看见正冒着毒气的沼泽。

赤红色再浓重些，看起来像是血一样。这里流淌着另一个冰魂蛇的血。但红丘沼泽将她遗忘了。

余环声好似没听见似的。那颗赤晶花在雲什手心里把玩半晌，几乎蔫吧，又被扔给旁边盘踞的小蛇。“雲什……大人，”称呼不怎么顺口，叫起来很是别扭，“谛灵丰的妹妹……”拿了人家的赤晶花，总得替人办事。

雲什眼神微变，并未回答。话锋一转，问道，“既然你会预言术，那你应该知道红丘深处的沼泽，已经开始躁动不安了。”

余环声突然神情有些紧张。过了会，嘴里慢慢溢出新鲜的血腥气。

他当然知道，很快，水云丹也会不起效果，沼泽深处的封印将会彻底爆发。至于会不会如他所知的吞没这里，一切都是未知数。

雲什终于笑了出来。蛇鳞在脸上占据大多数，笑容有些许渗人，说出来的话总归不是坏事，“看在姐姐的面子上，你们可以毫发无损地离开红丘沼泽。”提起那个名字，神色不自觉温柔些许。

“你除外。”冰蓝透彻，蛇瞳紧盯在微生朔身上，没有半分松口的意思。

余环声慌神了一瞬间。

雲什的话有些不对，听起来并不像是和平放他们走。话里话外，像是这里即将发生什么。暂且不论他还没找到裴青山的出事真相，断然不会直接从这里离开。师迹莫名地开了窍，“若是沼泽中的毒气继续加重，你的水云丹也早晚会有失效的一天，那这红丘沼泽中的所有人……”

都会死。

剑阁的人，向来是这样，死板无趣。

雲什歪了歪头，少见的耐心，“多则一个月，红丘深处的封印就会彻底爆发，沼泽将会淹没这里，毒气会吞噬所有人类。”她说到这里，露出两颗尖锐的蛇齿，像是在笑，“整个红丘沼泽，不再会有任何人族生机。”

废晶所带来的惨状在师迹眼前划过，他脸上一白，“难道没有办法……”

“有呀。”回答很快，似乎已经预演过上千万次。雲什带着那股如出一辙地恨意，轻描淡写地摸过身上的鳞片，说了句。

“我去死就好了。”

师迹完全怔住了。

他进退难安，脸上惶惶一片。

雲什却没有放过剑阁之人的意思，“我只需要学姐姐那样，以身殉沼。为了救这些记不住姐姐的可恨人类，用全部的修为与蛇身填补封印，就好了。”她说得听松，话尾已然是一片□□的讥讽。

师迹脸上白了一片，啜捏着似乎要说什么。

他知道红丘沼泽里数万条人命，可是刚刚也有一瞬，替雲什觉得可怜。

“你们剑阁的人，莫不是又要说些天大地大，人命最大的话。”慢慢走了两步，雲什停下来，瞧着那张脸上的神态，忍不住道：“人命大，难道妖的命，就活该牺牲？”

剑阁守则中，却有类似的话。电光火石间，师迹骤然抬起头，疑惑地看向面前。“又？难道这里还来除我之外剑阁的人？”

雲什似乎不太愿意说，停顿了会，才厌恶地道：“三百年前有个男人，穿着跟你差不多的衣服，总是跟在姐姐身边，还拿着把茶青色的剑。”

话音落，师迹顿时失了声。

裴青山当时的命剑，正是茶青色。

冰蓝的竖瞳看着师迹的反应，轻轻眯起。思量片刻后，雲什抛了一句话出来，“那人虽然离开红丘，那把剑却留在了红丘深处。”

雲什继续道，“赤沼爆发时，一切东西都不会留下。”她有所目的，说得自然多了些，“我有件很宝贵的东西落在了那里，一直找不到。”

师迹神情惶然。

红丘深处危险重重，可是裴青山的剑在那里，这一趟必然要去。

这么短的转圜里，雲什似乎已经失去了兴趣。竖瞳盯了会微生朔，轻轻地问：“我听说你们息魂雾谷有一种秘术，可以看到甚至抹去别人的记忆，对吗？”

迟疑些许，微生朔应声。

雲什忽地笑了笑，与先前的不同，疯狂又冷静的笑容在她脸上一闪而过。“这种法术与入魇之术放在一起，可以整个红丘都入梦。”她似乎很肯定微生朔能够做到，继续冷淡又偏执地说着：“我要让红丘里的每一个人类，都看到姐姐是怎么为了红丘而死。”她要所有人亲眼看到。

冰魂蛇的目的听起来简单又直白，她只需要一个能施展秘术的人，和一场覆盖所有人的梦。

雲什慢慢退后，侧身的后脊露出尖锐的蛇鳞。“我要每一个人，都记住姐姐是为了他们而死。”余光扫过几人脸上不一致的神色。最后停留在了最为惊骇之人那里。手指勾了勾，余环声便腾空而起，被牢牢抓在手心。“他就先留在这里陪我玩吧。”

微生朔一惊，迅速皱起眉。“你想要如此大规模施展秘术，需要的东西根本不是短时间可以凑齐的。”他想拖延时间。要从雲什手里救出余环声，几乎是天方夜谭。

似乎早有预料，雲什弹指间，飞过去一片小小的蛇鳞。“谛灵与其他两族的仓库的钥匙，没什么比这里更全了。”她望着同样眉头紧锁的师迹，说道：“至于我需要的东西，就得你亲自去红丘深处跑一趟了。”

余环声稍微挣扎了一下，无果。

看着面色凝重的两人，雲什又多出几分趣味似的笑了笑，顺着余环声的脖颈戳了戳，“不用担心，既然能够同时出现在你们两人的魇梦里，足以证明他很重要。”

蛇巢里只剩下窸窸窣窣的声响，此刻听来倒有些背后冒冷汗。雲什孤零零坐在那里，看着余环声走过来，反倒露出了一抹笑。“入魇之术时，你察觉到了吧，甚至还记得梦里的内容？”

支吾着，余环声有些尴尬想到了刚才的那句话，他试探地问：“他们两个人的梦里……大概是什么内容啊？”

不知道什么时候，雲什已经变回了蛇形，她特意控制了大小，却依然吓得余环声出了一身冷汗。“魇梦嘛……法术结束后通常都会忘记，他们两人自然不会知道梦中的内容。”

理了会，余环声愣了，“你骗他们，梦里的内容……没有我。”想到还有人能一次性将微生朔和师迹都骗了，心头突然泛起一点从容的乐不可支。

雲什又摇了摇头，“自然是有的。”她话稍带起点揶揄，“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现在那两人恐怕都在心里猜测，究竟梦到了你什么。说不准……”没说下去，毕竟人类俨然一副被绕晕的样子。

“入魇术之后还对梦中内容有印象的，你是我遇见的第一个。”雲什淡淡的，转了一副神色，“不过我不在乎你究竟是什么。”

余环声慢慢抬起头，有些奇怪这句话。

蛇巢里小蛇纷纷挤过来，如同瞻仰一般从雲什面前走过，又纷纷消失。有些捡起地上的鳞片如视珍宝。

“本想杀了他，吞掉他的法术来施展入魇。不过既然胁迫了你的性命，大祭司便没有回头的余地。”天边昏红的云层叠在一起，照亮雲什身上熠熠生辉的鳞片，冰蓝色的光泽在晕染下显得额外诡丽。“即便那样庞大的法术会损伤寿数，甚至伤及魂魄。”

她说着说着，声音浅了下来，余环声差点没听见。

“我想再见姐姐一面，只要能见一面，什么事情都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