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与废品抢劫犯的距离越来越远，楚盈兰急了，燃烧着熊熊怒火的目光逐渐移到了自己的脚部。
后方的人却先她一步打出了物理攻击。一只小高跟带着气贯长虹之势，掠过楚盈兰的头顶，精准地捶在废品抢劫犯的肩膀上，换来一声“卧槽！”
不等楚盈兰对眼疾手快的宫伶鸢脱口而出一句“干得漂亮”，这个熟悉的嗓音突然让她愣在原地。
“刁姐？”
废品抢劫犯闻言，停住了揉肩的动作，又一把摘下连衣帽，回眸一笑：
“小兰啊，早说啊，天太黑了我都没认出是你。”
“你还好意思说，连我的东西都要抢，我叫你站住你当没听见一样。”
“这不好久都没见了，你刚都喊破音了我没认出你的声音也不能完全怪我吧。”
刁姐放下麻袋，掏出根烟卷叼在嘴上，揣回口袋里的手却又摸索了半天不得其物。
楚盈兰适时地拿出打火机，上前帮忙把烟点上，缓解了尴尬。
“你怎么还在流浪，不是已经上岸了吗？你又不像我没法找正经工作。”
刁姐只是缓缓吐出一圈烟雾：“话是这么说，但我还是觉得流浪的生活更有意思，当社畜的日子枯燥且乏味。”
楚盈兰抓回麻袋，吐槽道：“装逼犯。”
“......话不能这么说，人就活一世，何必非得按部就班活在世俗的眼光下呢。像我们这样能体会人生百态不是挺好。”
“哦。我看你不是吃饱了撑的就是觉得上班没意思想重操旧业了。某音账号多少粉了？”
“五十万。”
“看吧。”楚盈兰摊手：“流浪是工作，做主播赚钱才是生活。既然你只是工作又不是真缺钱，那抢我伙食费干嘛？”
“不好意思，手痒。以前和大爷大妈抢破烂抢习惯了。”
“......”
“正巧我这又碰上你了，要不你也加入赚点生活费？现在网友们对这种荒野求生的视频可感兴趣了，我跟几个老哥都有合作，不过除了我没有女流浪汉，大家都觉得新奇，所以就属我涨粉最快，你要是加入会很受欢迎的。哦我懂，大不了给你脸上打马赛克，不会有人认出你的。”
楚盈兰没有直接回答，望了一眼安静如鸡、呆呆看着她们的小宫同学，笑道：“要不你带着她吧。我看她大概是哪家的大小姐无聊来体验生活了，正好让她尝尝人间疾苦。”
“我不要跟她......”宫伶鸢一瘸一拐地挪到楚盈兰的身旁：“我要跟你。”
“为啥？我们都是第一次见啊？”
“因为......你好看。”
“哈哈哈哈哈哈哈。”刁姐弯腰勾起小高跟，在楚盈兰眼前晃悠：“这个小姑娘还是个颜控呢，嫌弃我糙汉气太浓烈。她是不是看上你了？”
“别瞎说。她喝醉了说胡话呢。”楚盈兰一把抢过小高跟，轻轻放在宫伶鸢的脚边：“酒还没醒，看在你今晚帮我逮住抢劫犯的份上，你不嫌弃的话就跟我过一晚吧，明早我送你回家。”
“噗——这话说的，跟你过一晚......”
“刁姐你能别没事找事吗，还挺会咬文嚼字的吓人小姑娘。”
宫小姑娘倒是没有被吓到，水汪汪的杏眼直勾勾地看着楚盈兰，竟然还有几分期待的意思。
楚盈兰纯当她是醉后失仪。看着她穿好鞋子后，便拖着麻袋，轻车熟路地朝着一方走去，留给刁姐一个干净利落的背影。
“小兰，确定不跟我一起拍视频吗？总是这样当独行侠也不是长久之计吧。”
楚盈兰头也不回，只是挥了挥手说：“混过一天是一天。山高水远，有缘还会相见的。”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打破沉默。宫伶鸢只是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着，直到前面的人蓦然停住脚步，她才缓缓抬眸。
眼前是一处烂尾楼。
楚盈兰牵着后面的女孩，小心翼翼地跨过遍地的砖块瓦砾，嘴里嘱咐着留意脚下，不要被绊倒。
光秃秃的几幢楼体散发着阴森的气息，月色又给它们镀了一层凄凉之感；而零零星星散落在楼中的灯光，却更显得触目惊心。
宫伶鸢忐忑地问道：“这不是烂尾楼吗？烂尾楼里，也能住人？”
楚盈兰不置可否：“是啊。烂尾无法交付，但房贷还得还，还得额外付租金租房。有人为了省点租金，索性拖家带口住进烂尾楼了。”
“还拖家带口？”宫伶鸢满脸的不可置信：“烂尾楼不通水也不通电，这日子怎么过？孩子也得跟着受罪吗？”
“不然能怎么办？一分钱都能难倒英雄汉啊。安乐地产都宣告破产了，还能指望他们继续施工吗？谁又能接盘呢？”
“安乐地产......”宫伶鸢反复咀嚼这四个字，眼神黯淡下来。
“怎么，酒醒了？”楚盈兰饶有兴致地看着她：“醒了就回家吧，不然你今晚只能跟我在这破地方将就了。”
说着，一手推开面前临时装上的木门。钢筋混凝土构成的空间空空荡荡，只摆了张席梦思。纵使天地广阔，也只给她留了一席之地可供安寝。
楚盈兰从角落里拖出个大包，先是拿了盏台灯，轻轻一按开关，充盈了一室的光辉，又从中掏了一把鸡毛掸子，唰唰唰地在席梦思上来回扫荡。铺天盖地的灰尘扬起，迷了宫伶鸢的眼睛，惹得她泪眼婆娑。
“幸好我前两天从垃圾箱里淘了个旧蚊帐可以挡挡灰。不然这一晚睡下来，别说整个人都被灰尘蒙了，被子也不能要了。哦这席梦思也是之前在垃圾箱旁边捡的，应该叫百宝箱，真是什么宝贝都有。”
楚盈兰一气呵成地铺好被子，正准备装蚊帐时，突然瞥见了宫伶鸢正在抹眼泪。
“怎么了？想家了？”
“不是......眼里进沙子了。”
楚盈兰静静地看了她几秒，没有继续深究，只是朝了招了下手说：“过来陪我一起装蚊帐吧。”
宫伶鸢愣愣地走过来，接过支架就继续愣住了，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蚊帐都不会装？”
宫伶鸢僵硬地点了点头。
“......没事，我来吧。”楚盈兰熟练地拿过几根管子，先是连成两个长条，将之交叉插入端布套中，撑开蚊帐后，对站在一旁手足无措的女孩说了声：“帮忙扶一下。”
“哦哦，好。”
待她扶稳，楚盈兰迅速把两边的撑杆插进对应的固定孔内，一个蒙古包蚊帐便完成了。
橘色的灯光笼罩了床铺，给纱帐绘了一层温馨的底色，让人情不自禁地想钻进这个温暖的小窝。
“坐。”楚盈兰撩起一边的纱帐，拍了拍床单，向对方发出邀请。
宫伶鸢颇有些受宠若惊。她小心翼翼地坐在边缘，四肢局促，看起来像是要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塞进无人关注的缝隙里。
楚盈兰注意到了她的拘谨，试图找话题转移她的注意力：“你......叫什么名字来着？之前没听清。”
“宫伶鸢。宫廷的宫，孤苦伶仃的伶，纸鸢的鸢。”
“嗯。聪明伶俐的伶，鸢飞鱼跃的鸢。很好听的名字。”
宫伶鸢怔怔地转过头，视线与身边的人交汇。
她感觉浸润在橘色微光下的楚盈兰，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生机勃勃的能量，眼睛如钻石般熠熠生辉。
“那，你叫什么呢？”
“...楚盈兰。亡秦必楚的楚，盈......秋水盈盈的盈，兰花的兰。”
宫伶鸢注意到她在提及自己的名字时，似有似无地表现了些不自在，不过这点别扭感很快便被别的话题替代。
“你是从家里跑出来的？和爸妈吵架了？”
“算是吧。”
“父母孩子间闹别扭很正常。你就这样跑出来，除了随身的手机什么都没带，他们肯定很担心你，估计过了一夜气也消了，你明天回去他们肯定就不会骂你了。”
“不是这样的。”宫伶鸢咬着唇：“我不是因为单单吵了一架就跑出来的，很多事情积压了很久，我再不跑，我保不准哪天就要从楼上跳下去了！”
“这话可不要随便乱说。”
“没乱说。我又不是小孩子拿这个开玩笑。”
“多大了？”
“二十五岁。”
“嗯。那比我小两岁，确实该叫我声姐。你这不还是小孩子嘛。”
“小两岁而已，怎么就小孩子了！”
“好好好，不小了不小了......”见宫伶鸢有些恼了，楚盈兰收起了她调侃的语气。
她发现伶鸢的嘴唇有些干燥，撂了句“等我一下”，便箭一般冲上二楼，轻敲了几下门：“许姐，我是盈兰，能赏口水喝吗？”
劣质的木门被拉开，一名略显老态的女性递来了一瓶矿泉水：“给。”
“谢了。”盈兰大方地接过来：“你们还没睡呢？”
“唉。孩子作业写不完怎么睡啊。马上要月考了，不抓紧努力指望未来像我一样啊。”
“别这样说。你一个人拉扯他这么大已经很厉害了。我看那孩子聪明得很，不要给他太大的压力，他能正常发挥，学习上一定能一鸣惊人的。”
“你就是会说好话。时间不早了你也早点睡吧。”
盈兰又说了好几句吉祥话，逗得对方笑逐颜开后才挥手告别。
“你和这里的住户都挺熟的吗？”宫伶鸢拧开瓶盖，却只是润了润嘴唇，又继续问道。
“是啊。说两句好话的事，之后求人家帮点举手之劳的小忙也容易。”
楚盈兰叹了口气：“我刚刚讨水的许姐，也是挺可怜。和丈夫从农村到城市里打拼了多年，好不容易攒下买房的首付，指望给孩子在这附近上学用的，结果，如你所见，烂尾了。”
宫伶鸢拿着矿泉水瓶的手微微颤抖。
“后来，她丈夫因这事跟她闹翻了，指责她眼光差挑了这么个楼盘，把一家人的老底都掏空了，房子拿不到，房贷还得继续还，家里还有老人要养。吵到最后两人也没辙，男的一个人去一线打工想多挣点贴补家用，许姐在房租到期后就一个人带着孩子搬进烂尾楼了。要不是烂尾的事，他们一家子这个时候本该苦尽甘来的......”
看着宫伶鸢愈发苍白的脸色，盈兰连忙止住了话匣子：“怎么了？不舒服？”
“不是......”伶鸢将矿泉水小心放在一边，仿佛她自认不配喝那瓶水。
“楚......姐姐......”她的神色中都带着讨好意味：“你既然已经答应收留我，就不会赶我走吧？”
“我不赶你。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
“安乐地产......和我们家有关......准确地说，我爸妈公司是他们的第二大股东。”
这句话像是落在了一片寂静的真空里，在突如其来的沉默中，被窒息感撕得七零八落。
楚盈兰没有让两人之间的沉默蔓延太久，苦笑道：“还真是大小姐啊。”
“我不回家！”宫大小姐像是给自己做无罪辩护般激动：“安乐地产的老板已经跑路了。我爸妈不参与公司经营，虽说和他们没直接关系，但当年上市的时候确实也没少捞一波。”
“你能认识到这点......还挺难得。那你们现在高枕无忧了？”
“不......”宫伶鸢的眼眶红得像只小兔子：“我爸妈的关系反而越来越差了。他们互相辱骂推脱当年没有及时把股份全部抛售出去，没有及时把遍布全国各地的房子在高价位的时候卖掉，导致亏损了几百上千万的钱......”
“嗯。在你们这些有钱人的眼里，赚的少等于亏了。”
“他们还把怨气都撒在我身上，怪我没用帮不上忙，怪我找不到好工作没法给他们争气白花了他们那么多钱念书，怪我不调和他们的矛盾，怪我怪我都怪我！我都快被他们逼疯了！”
说到最后，激动使她的嗓音变得尖锐而刺耳。
“好，那就不回家。”
正说得上头的伶鸢迅速被安抚了。
“真的？那就让我跟着姐姐吧，我什么都能做的，不能的话我可以学。”
楚盈兰看着她眼里溢出的真诚，实在说不出什么苛责的话，只拍了拍她的肩，道了声：“别想那么多了，先睡觉。”
说罢，便转身翻进蚊帐里，背对着她。
虽说心里明白不能把资本游戏的后果算在她一个一无所知的小姑娘头上，但楚盈兰依然对这个享受了父母庇护的大小姐颇为不满。不过这样一来，倒是让盈兰对带着她流浪吃苦这件事多了份心安理得。
想到这，盈兰又翻了个身，面对侧身小心躺在她身旁的女孩，理直气壮道：
“明天跟我一起去捡破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