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下学期开学，学校根据成绩对全年级班级做了调整。1-7班为文科班，没有文科重点班。8-22班为理科班，其中17班和18班为理科重点班。

这样的划分，历年如此，但也将对文科的漠视体现的淋漓尽致。

2011年3月，高一文理分科后第一次月考结束，17班的许数和18班的吴夏璇仍在分数上极限拉扯了一番。

吴夏璇的英语，用近满分的惊人高分，将平均分拉到许数之上；许数又用生化的满分，将理综平均分拉到了吴夏璇之上，最终许数以一分略高于吴夏璇。但两人的分数生生比第三名高了20分左右。

T县教育资源在全省的县城中并不出色，隐隐有走下游的趋势。按历年的高考录取结果，理科最多只有前三才有机会冲刺清北，文科每年能出一个清北就已经谢天谢地。这一级的许数和吴夏璇，从入校就再没从前三滑落，且日常分数比第三名高出不少，早就被各个理科老师捧在手心，各个领导也暗中将两人列入重点培养名单，希望两年后高考再为学校争光。

分科后第一次月考成绩，越发让理科教研组眉开眼笑。然而这份快乐只过了三天，各位老师的梦想就提前终止。

理科重点班、年级第二的吴夏璇突然决定学文。

理科各科老师甚至教导主任都磨破了嘴皮子劝说，希望她回心转意。而文科各个老师都喜上眉梢，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夏璇啊，你不要一时冲动。理科重点班的师资和学习环境都是最好的，文科普通班的学习环境怎么能行，这会耽误你的。老师还是希望你能多考虑一下，不要一时冲动作出不利自己的决定。”

18班班主任连着劝了两天，整个人老了几岁。既怕吴夏璇走后的18班比不过许数在的17班，又因珍贵的清北苗子从自己手中溜走而痛心疾首。

吴夏璇一声不吭决定学文，每个理科老师都无比焦虑。

班主任第N次重复说过的话。一向沉默的吴夏璇终于开口，“老师，我就是因为不喜欢理科重点班的氛围才决定去学文。”

班主任满腔话语被堵进嘴里，安静半天才最终开口，“你如果不喜欢重点班的氛围，可以去理科普通班，不一定要去学文对吧。”

“老师，其实我也不喜欢理科。”吴夏璇再次回答。

“夏璇啊，那你当时为什么会选理科呢？”班主任皱起眉头，看着这个自己抱有极高期待的孩子，有些生气。

“当时所有人都认为我应该学理科，我就选择了理科。但这一段发现自己还是更喜欢文科，我觉得自己继续学理科，成绩可能并不会一直保持下去。”

班主任沉默了很久，最终才说，“夏璇啊，如果你有一天想回来，老师一直都欢迎你。”

随着吴夏璇转到陈苒所在的7班，这场风波才告一段落。

吴夏璇自此被所有的文科生奉为女神，在文科势弱的六高，每次面对一些文理纷争时都像有了免死金牌一般。“我们有吴夏璇呢。”政史地理化生不同赛道没办法一分高下，但吴夏璇的语数外是可以与许数抗衡的，甚至她的英语从来没有从第一掉落过。

因为此事，陈苒一周去找了林睿博和齐莹莹七次，时刻关注着事情进度。当然，私心是为了多见见许数。

许数和林睿博都在17班，和他们初中的时候一样，成为了同桌。齐莹莹期末考试化学超常发挥，擦着重点班的线去了18班。乔西又和陈苒分在了一班，甚至在选位置的时候特意和陈苒坐在了一起。

“我是专门跟你分到一班的。”乔西私下偷偷和陈苒说，“我让我爸去找了主任，说要和你一个班。反正哪班都一样，还不如我们直接分一个班。”

乔西说着说着就想笑，“当时我爸去跟老师说的时候，老师第一反应就问你是男是女，我快笑死了。他不会以为我早恋吧。”

她们一起围着吴夏璇的话题讨论了很久，直到尘埃落定。某天和林睿博聊这件事时许数刚好也在，闻声说了一句，“她很勇敢，我不如她。”

文科温吞的气氛逐渐将陈苒从上学期没日没夜的紧张中悄悄带离。

历史老师在讲课的同时，时不时会穿插一些历史小故事，偶尔会和学生打成一片，在某个时间点一起就历史人物八卦。

某天课程提到魏晋南北朝政治经济环境时，老师花了一节课和大家聊当时的时代故事，聊那个年代不遵礼教、及时行乐的风气，聊人们是如何自由前卫，然后就潘安、嵇康、卫玠、阮籍几位美男谁更美的问题进行了探讨，从历史聊到了语文。

“我觉得卫玠应该更美，《晋书》里都有他的传记，要是没那么震撼的话史书怎么会记载他。用的词还都是‘风神秀异、珠玉在侧，朗然照人’这些，还说他‘总角乘羊车入市，见者皆以为玉人，观之者倾都。’这得多好看。”

“那我还是投嵇康一票。《世说新语》还说嵇康‘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呢。”

“我觉得潘安的知名度更高肯定更帅啊，不然‘貌比潘安’这个词怎么能用这么多年。”

陈苒目瞪口呆，完全没想到平时看起来嘻嘻哈哈的同学讨论起这种问题还是一本正经的考究派。一节课就这么热热闹闹的结束，陈苒最后用荧光笔标完重点后，脑袋里还在幻想裸着身子打铁的嵇康。

看到旁边的乔西已经低下头看漫画了，知音漫客最新一期的封面花花绿绿格外吸人眼球。

“你说她们都是从哪知道的这些人和事，虽然我知道这些人，但能把史料都说出来也真是厉害。”陈苒一边瞟着漫画，一边和乔西闲聊。

“啊？你说她们啊？估计是看了去年很火的一本网络小说吧。魏晋南北朝的时代背景，女主和几个男主，忘了具体几个了，纠纠缠缠的一本言情小说。”乔西翻了一页继续补充，“写的确实不错哦，她们课上提的那几个都是里面的男主。”

“啊？好几个男主吗？她最后和谁在一起了啊？”陈苒有点好奇。

“女主穿越的，最后回来了。不过如果在古代的话，应该是大家在一起生活了吧。”乔西心不在焉的补充，却给陈苒丢下了重磅石头。

地理老师每节上课，都会花费五分钟在黑板上画出一个漂亮的世界地图，在全班热烈的掌声中满意地一笑，才开始正式讲课。此招屡试不爽。

其实陈苒也很好奇，是不是所有的地理老师都是这样？随手就能画出特别标准的圆、标准的中国地图和世界地图。她初中的地理老师是这样，高中的地理老师也是这样。

她课下也去买了地理老师推荐的北斗地图册，又在书店老板那里定下了一年的环球地理杂志。在色彩斑斓的地图和漂亮的摄影图中，陈苒总能从现实的高中生活抽离，获得片刻宁静。

政治课经过教研组调整，先开始了必修四哲学的学习。而贴心的政治老师为了班里学习态度积极上进，承诺如果上课提问的背诵作业每个人都能顺利答出，就在晚上自习课给大家讲故事。

开始大家不以为然，但在第一节过后就光速受到全班同学的追捧。陈苒觉得政治老师上辈子可能是个说书先生，不论是腔调还是姿态都一模一样。

刚开始7班的热闹曾引起过旁边8班的不满，教导主任也制止了此活动，在7班全班默契的降低了笑声后慢慢又恢复了晚自习的休闲。

陈苒感觉自己的高中生活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

在11班的时候，她恨不得一天掰成两天用，或者把自己劈成几瓣，每瓣都用来学习。但现在的她，甚至花费大量时间去看课外书、看杂志。

看天下、哲思、读者、意林、花火、最小说......这些杂志日常偷偷夹在她们抽屉的书里，在各种自习课被拿出来互相借阅。

刚开始只是她和乔西，一人订了一种杂志，后来有别的同学也加入。十几种不同的杂志在班里日常传阅，“××，我想看一下你的看天下，你要不要看我的哲思。”

班里同学其乐融融，气氛好的不像话。

陈苒和乔西有时会去找林睿博和齐莹莹，在聊起科目学习时，两人在齐莹莹的抱怨声中默契的减少了对班级活动的分享。

这么拉仇恨的事情还是不要多说了，两人都这样想。

陈苒和吴夏璇的关系不远不近。但在别人看来，陈苒是和吴夏璇关系最好的人。

陈苒觉得吴夏璇骨子里是骄傲而温柔的人，但在外人看来，她冷漠而疏离。吴夏璇不会和她们一起出去吃饭、聊八卦，但每次陈苒和她分享杂志和小说时，她总会接受。偶尔两个人一起聊天，聊聊以后、聊聊喜欢的东西。

陈苒的数学成绩和英语成绩还是没有起色，但凭借文综和语文，她也可以立于不败之地。完成日常的背诵和写作任务，就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文科的生活像是温水煮青蛙一般，让她觉得安逸、舒适，她突然不想去想那么多。她刻意忽略六高文科残酷的录取率，保持着名次表上近乎不变的位次，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开心而满足。

未来，还很远呢，我现在只想快乐一点，陈苒开始这样想。

陈苒还是很喜欢许数，但这种喜欢逐渐变成了压在心底不可触及的秘密。偶尔会听到班里的女生讨论许数，即使文科班与理科重点班相距甚远，许数在文科班的名气依然很大。

理科第一、老师捧在手里的宝贝、温柔、笑起来有酒窝......

陈苒有时也会加入女生们的讨论，当别人惊讶她曾经和许数位置那么近，问她许数是怎样的人。

“他很好。别人问他题他都会很耐心，也很细心......”陈苒努力将个人情感从其中剥离，客观地描述大家眼里的许数。

“那真好，不愧是男神。像男神这种高岭之花，不知道日常是什么样子啧啧啧......”别的同学会感慨一番，然后继续讨论哪个男明星最帅。

陈苒会默默在心里补上她没有说出的话。

他喜欢哈利波特和龙族，也会听JJ的歌。他私下也很有趣，他比大家想象中的还要好。

不过她很久都没和许数说过话了。

刚开始总是会去找林睿博，装作不经意和许数打招呼。有时候晚上去等齐莹莹，站在18班的后门口，也能从17班的前门看到许数的侧脸。有时他低头写题，有时在和旁边的同学讨论问题，还有的时候会看到他和身边的同学聊天，笑起来的时候眼尾上扬，有种说不出的好看。陈苒看着灯光下的他，看着笑容时而温柔时而神采飞扬的他，心就像浸入了温水之中，不自觉的变得快乐。

再后来理科重点班的课程加快，他们总是很忙，齐莹莹也不会像之前那样，踩着放学点和她们一起走，慢慢的陈苒的同伴就只有乔西一人。两人在散漫舒适的晚自习结束后，就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偶尔林睿博或齐莹莹会来7班找她和乔西，但陈苒没有再去找过他们。她每次去时，在班里学习气氛的笼罩下总会自惭形秽，像是站在了照妖镜前，把自己的懒惰与不思进取照的一清二楚。

她和许数固定的见面，是在每天课间的跑操。她努力在操场找着17班，找到后再努力辨别许数的身影，直到看见他，就完成了每天的必做任务。

2011年6月16日晴

我觉得我可能就这样了，从来都是一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只有真的头破血流真的痛彻心扉，才会回心转意。

我时常在想，如果我没有来文科，而是去了理科普通班，结果会不会不一样？我会不会比现在更努力一些？

我知道我整天这么堕落，这么不思进取是不对的，但我真的无法将自己再变回刚入学的样子。

我很佩服吴夏璇。她可以不受任何环境干扰，永远做自己认定的事。所以文科理科对她都一样，文科普通班和理科重点班对她来说都无所谓。

但我并不是这种人。

我永远随遇而安，永远随波逐流，永远只陷于眼前的美好。

我知道六高的文科很差劲，可能只有年级前十名有机会去比较好的大学。但我总是在逃避这件事情。反正老师也没说、爸爸妈妈也没说，而我一直就这样，不是也可以吗。

我知道我的行为是错的，但我没有那么大的决心去改变。

以前许数是我的动力，现在依然是。不过我一直觉得，我们从来都是两个世界的人。上天给我了一个机会，让我能和他并肩走过一段路，但他要去的地点和我要去的地点，从始至终都不是一个地方。

许数说，站在最高的地方看到的风景都是一样的。

可是许数，我无法到达最高的地方。

就这样吧。

喜欢你，是我做过最值得的一件事。但我只能祝福你，希望你能去到你想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