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洋是很辛苦的一件事情。

轮船漂泊在茫茫的大海上，一眼望不到头。

甲板上的人员非常杂乱，有出国考察的官员及家眷，比如他们父女俩；有出国定居的电影明星，有做生意的，有留洋的学生等，中间还夹杂着些许外国人，有东洋的，有西洋的。

东洋的就留着小胡子，认真地在那里看地图，西洋的就拿着香槟美酒到处找漂亮女士调情。

纤云刚出来，就被一位罗伯特先生搭讪了，他碧蓝色的眼眸里倒影出她美丽的身形，她看到了他惊诧的表情，心里多少有些厌烦。

在纤云心里，她讨厌这些西洋二流子，他们凭借着强盗祖宗的福荫，来中国作威作福，满脸猥琐，简直不配为人。

“俭如，俭如……”纤云轻声唤道，只有像陈俭如这样的儒雅公子才是世界上最高级的男人，纤云看着远处的前程，第一次有了深深的失落，她想俭如。

“林小姐吗？哈呀，真是你！”

纤云转过身去，确是当初和她一起同游香山的王阅知，一个特别活泼，且乐观的世家女孩儿，她从小备受宠爱，和纤云截然两种境遇。她的父亲与纤云的父亲同时为官不一样的是她的父亲王承渲是武官，现在早已经是各种势力的香饽饽了，乱世嘛，枪杆子比报纸更有话语权。

“王小姐，幸会幸会。”纤云也向她问好。

“咳，咱们又不是不认识，你叫我阅知，我叫你纤云，这样亲近些。”

“好。”

“纤云，你和令尊也是出国考察吗？”

纤云点点头，说了一声是。

“我是自己去，我爸爸只给我派了两个老妈妈一个副官跟着，我出去是想见一见真正的西洋景，课本儿上总是提到师夷长技以制夷，这个西夷我是好奇的紧，我要去看看那些钢铁怪物们，还有那个女王，听说很有派头，哦，还有大学，对比对比，看看我们国家的大学还缺什么。”

王阅知兴奋地讲了一堆话，纤云笑着倾听，她觉得一路上有了这样一个爱聊天的同伴，旅程会有趣很多。

罗伯特这时候不知从哪里又冒出来了，他再次发出邀请，纤云用英语告诉他，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罗伯特面露尴尬，转头邀请王阅知，王阅知学着纤云的语气姿态，说了同样的话，还没等罗伯特尴尬完，王阅知早已忍不住大笑着跑开。

罗伯特用英文说中国女孩儿真古怪，漂亮的古怪，丑的也古怪，而且说话冲，根本不淑女。他还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了孔子的三从四德，理解也不到位，一股脑都用上了。

纤云起初没有生气，这时候再也忍不住，用英语狠狠回击道：“阁下就是个下三滥，下三滥在任何地方都不受欢迎，三从四德是压迫女性的道德枷锁，看不起女性的男人都是畜牲。”

罗伯特被骂得都快哭出来了，他再也想不到能败在这样一个小丫头手里，当他再次看向纤云的时候，纤云用瞪着三姨太的眼神瞪着罗伯特，那是真正仇恨的眼神。罗伯特灰溜溜地走远了。嘴里还一直叫唤着他那早就见了上帝的上帝耶稣。

这一次，纤云又出了风头，她注意到的时候周围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人，那个看地图的日本人也挤在人群中，满眼迷茫地看着她，对于日本人，纤云就更没有好感了，她用日语大吼道：“小岛上出来讨口子的野蛮民族如此无理！再看，把你眼睛挖了！”

那个日本人顺着纤云的眼光，才发现她在骂自己，也不恼，退出了人群。

纤云这才松了一口气，同时脸也红起来。

“纤云，你好厉害啊，看不出来，陈老师喜欢厉害姑娘！”王阅知不知什么时候又钻回了人群，她在纤云耳边说着，那笑是拦也拦不住，在她脸上蔓延了开去。

纤云悄悄地捏她的手掌，脸色就更红了。

“这个女孩儿将来必有出息！”站在纤云身旁的一位学者模样的大叔说道，“我们好多男同胞都没有她这胆量！”

“梁先生，您看人准，这女娃娃假以时日必然成气候！”

这几句夸赞倒是让纤云颇为不好意思。

“她可是林柏城林先生家的女孩儿，自然不会差。”王阅知笑嘻嘻地介绍了她的名讳家世。这让纤云有些不舒服，她害怕自己的言行连累了父亲家人。毕竟在一个陌生人的场所，实在没有必要去自报家门。

果然，那两位先生都说难怪难怪。

那二人随后告辞而去，倒是颇有些旧式读书人的礼节。

还有一些南腔北调的议论，纤云没有听清楚，也懒得去在意。

她退出了人们的包围圈儿，向甲板的另一边走去。

纤云双手搭在船舷上，白色蕾丝喇叭的袖口罩着她瘦削白皙的手，与那暗色的船舷倒也十分搭配。

此时正好夕阳西下，晚霞十分艳丽，一排排海鸥凌空飞去，纤云想到了《滕王阁序》上的那个名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此时确是十分应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