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云蔽日,兵戈锵锵。
混着浓烟的血腥气冲破了天日,遍地是触目惊心的断肢残骸。
“咳咳……”
萨达卡靠在废墟旁死死捂住血流不止的腹部,银灰色的盔甲污渍斑驳,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只是破破烂烂地挂在身上。
败了,他们败了……
他散着头发喘息着仰望着被血染红的天,猩红的眼里尽是绝望的死意。
是他的错,他应该劝住王下,不要前往单于庭……
谁能想到,单于竟真的狠得下心来,对王下出手!
“王下……”
萨达卡的喉咙里难以遏制地泛起腥甜的血气,他松开了按住伤处的手,艰难地向一侧爬行。
鲜血浸透战甲,大片大片地淌落在地上,拖出一条黑红的印迹。
“嗬……嗬!”
当过度失血的冷意已经开始向全身蔓延时,他终于握住了那张长弓,以及——一支闪着寒意的利箭。
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忽远忽近,他咬紧牙像是感受不到身上四处伤口崩开的痛楚般拼尽全力拉开那张弓,对准了战场中央旌旗之下那抹银色的身影。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萨达卡的眼前开始一阵阵发黑让他看不清目标,但浑身所剩不多几乎要流干了的血液却激动地沸腾起来,连这双手也不听使唤地颤抖着。
在一切彻底黑暗之前,他看到那支流箭闪着蓝白色的光,从弓弦上尖锐地刺了出去。
“将军!”
风烟飞沙,沉声落地。
*
寒露未降,北疆大捷的消息便八百里加急送进了天都。
那薄薄的信件就摆在勤政殿的长桌上,纪明修却觉得心口沉甸甸的,一时竟不想去拆开那封信。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压下了心底乱糟糟的慌乱,随即沉着地打开信件一字一句地看下去。
一切和他设想的差不多,有他亲笔落款的那些仿造信让许言的离间计实行的相当顺利。单于自以为边疆战事大局已定,大玄已是他的囊中之物,自然容不下一个生了反叛之心的屠耆王。
在捷报的背后还粘着一张更加轻薄的空白信笺,不仔细观察根本无从察觉。纪明修小心地取下信笺,轻轻地用一旁的烛火烘烤,这是他和许言之间交流的密信。
突然,纪明修的神色僵住了,信笺从冰冷的指尖滑落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顾子安……”
他踉跄着身子扶住了长桌的一角,铺天盖地的悲痛好似汹涌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让他几乎失去了感知的能力,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只余下那好似从战栗的灵魂深处发出的刺耳的轰鸣声。
“陛下!”
候在一旁的秋凌赶忙慌乱地上前扶住纪明修,他的双手颤抖得厉害却又不敢用力,只能尽量让陛下往自己身上靠免得磕在冷硬的桌角上。
到底是什么,能让陛下失态到如此地步?
他心底霎时起了千百种猜测,最终还是分神看向了地上的信笺。
只有短短一行字。
“将军重伤,死生难料,望预立先策。”
*
深秋的北疆时不时地便开始飘雪,凌冽的寒风刚劲刺骨。
荒芜的古道上,一辆马车匆匆疾驰在漫天萧瑟之中。
“咳。”
纪明修缩在马车里抱着手炉披着大氅仍觉得这天儿冷得有些受不住,他伸出一只冻得有些发僵的手缓缓挑开了一点厚重的帷裳。
窗外寒山俱白,天地一色。
“外面冷,陛下当心着凉。”
着一身简单劲装坐在前室驾车的程天风放下了手中缰绳,凑上前来挡住了朔朔风霜。
他的目光瞥见了纪明修蜷缩在袖子里冻得发紫的指尖,随即小心翼翼地将其握在了自己宽厚温暖的掌心之中。
陛下身子本就不好,往年在宫里头的时候都要千娇百护着才行,何曾受过这般辛苦?
想到这,他的语气也难免带上了些许埋怨。
“陛下的手这般凉,也不知道多体己体己自己。”
“你也觉得,朕来北疆是冲动行事吗?”
纪明修抬眼淡漠地瞥了一眼程天风,随即慢慢抽回手又重新缩进了长袖里。
“驾车吧,最好今日就能赶到。”
程天风被纪明修这凉凉的一眼瞟的心里发慌,他明白是自己的僭越惹陛下生气了,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补救,只得讷讷应是退下了。
马车内,纪明修神色倦倦地靠在软垫上。为了赶路程,他这次出来精简极了,身边只带了程天风,连秋凌都被他留在了天都,以便配合苏元白营造出他人还在天都的假象。
之所以这般低调,一方面是因为他身为君王,若想大大方方地出一次都城简直比登天都难,那帮大臣你争我吵的大半个月都定不下来,就算同意了各种规制章程一应安排下来,等他好不容易到了北疆怕是连顾子安的头七都赶不上了。
另一方面则是为了不给那些世家反应的机会,如今边疆大势已定,顾子安若在,功劳的大头毋庸置疑一定是他的。可若顾子安真出了什么事,他可不想让那群世家安排在军营里的人抢占了便宜。
所以,他有太多太多的理由来北疆一趟,绝不是单单为了顾子安一人。
可是,这些理由能用来说服秋凌,说服苏元白,说服程天风,却骗不了他自己。
“我这到底是为了谁呢……”
纪明修喃喃低语,眉目间是化不开的忧愁,他想不明白也不愿意去非要分出个青红皂白来。
那日近乎窒息的悲痛不是假的,心口沉闷的慌乱不是假的,可清醒后让他自己都害怕的冷漠与那条条框框的算计同样不是假的。
他似乎开始越来越明白父皇的想法了,这世间,哪有那么多纯粹的事情呢?
终不过日月无声,水过无痕。
*
不知是不是上苍垂怜,待纪明修与程天风二人终于赶到军营时,断断续续下了一路的雪竟然停了,还显出隐约的日头来。
“陛下。”
许言早早就亲自在约定好的地方候着了,毕竟将军现在人还未醒,陛下来北疆之事还是越保密越安全。
“嗯。”
纪明修借着程天风扶他的力道下了马车,随即示意许言带路。
“陛下是想先去将军的营帐还是……先休整一番?”
按之前的安排应当是直接带着陛下去看望将军的,但他垂眸瞥见陛下藏在厚重的玄色大氅里苍白的唇色和削瘦的下巴,不免心生忧虑。
“不必了。”
纪明修抿了抿唇,不知怎的他心里乱的厉害,千里的路程都赶过来了,如今近在咫尺不去看上一眼他又怎么安得下心来?
日头明晃晃地照着却没有一丝暖意,纪明修的脚下越走越快,即使牵连出一阵闷咳也不曾停下。
突然,就在距离顾子安的营帐只有百米之遥的地方,纪明修惶然顿住了步伐。
好在身后的程天风一路搀扶着,才没让他踉跄的身子跌坐在地上。
不远处嘈杂的人群进出无序,刺耳,尖锐,凄厉。
他无措地抬眼望向了雾蒙蒙的天,竟悲哀地觉得那日光好似也笼罩着衰败的颜色。
还是,来迟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追亡事、今不见,但山川满目泪沾衣。——辛弃疾《木兰花慢·席上送张仲固帅兴元》
别担心,没挂,好歹是正宫,怎么会挂呢嘿嘿嘿
而且将军,你的福气来喽
可能会有宝子觉得小陛下有点渣,但是不渣怎么搞后宫呢,对吧对吧~
ps:呼蛮图的名字是我当时顺口瞎起的,但是萨达卡是音译的土耳其语的忠诚
pps:我们军训又又又取消了,不知道我毕业前这个军训能不能训了(摊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