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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66-遇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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懿兰从屋内出来时,傅仪宁正踏进院中,身后还跟着已经显怀的徐知意。

“……臣妾参见皇上。”

傅仪宁注意到她红肿的眼睛,皱了皱眉:“……颐妃,有人给玫贵嫔下毒这件事朕会交给法正司去查,你好好休息。”

懿兰只是抿唇下跪:“禀皇上,丽妃,殁了。”

似乎是为了照应她的话,静悄悄的宫殿突然响起了哭声,是偏殿里的小长柔。

傅仪宁闻言眉头紧锁:“你说什么?”

海棠此时也自偏殿而出,向皇帝跪呈一封书信:“禀皇上,丽妃娘娘的身子早已被掏空了底子,只是请杏药司瞒着不肯说。娘娘请臣妾将此信转付皇上,说是皇上看过便都明白了。”

傅仪宁迟疑着接过信,拆开来看。

徐知意也颇为惊愕,默了默才说:“丽妃今岁,才二十三吧?”

没有人知道童妍的信里说了什么。傅仪宁看了信,默然良久,将信收入衣袖,又扶起了懿兰,拍了拍她的手。

“皇上。”安长垣来禀,“罪奴阿苎在法正司撞墙自尽了。”

徐知意觑了眼傅仪宁,问:“认罪了吗?”

“认了。说都是她一人所为,她对不起丽妃,才甘愿自尽。”

“丽妃既然早已病重,想来也不会筹谋安排这些东西。臣妾无恙,阿苎也已伏法,皇上也不必迁怒旁人了。”

傅仪宁点了点头。他的目光望向正殿大门,步子却迟迟没有移过去。

懿兰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稳下语气:“……皇上,丽妃在宫中多年,克己奉公循规蹈矩,从未有过什么大的差错。为荣珍公主计,臣妾请旨为丽妃追封、厚葬。”

“……好。”傅仪宁喉头微哽,吩咐安长垣,“传朕旨意,追封丽妃童氏为丽诚贵妃,入葬皇陵。”

“臣妾想请旨……亲自扶棺送丽诚贵妃入葬。”

“可。”

-

这不是懿兰第一次来皇陵,更不会是最后一次。

她亲手为童妍的棺椁披上安息缎,然后看着宫人将冰冷的棺椁运入地宫。不出意外的话,童妍将永远埋在这片妃陵之中,静默地看着懿兰的未来、大越的未来。

安葬了童妍,懿兰登上偏殿高楼,俯瞰整座皇陵。

她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东边那片地还很空旷,而今那上面已经耸立起了高高的土石建筑。那是傅仪宁为自己修建的帝陵。

她想起曾经,自己也是这样站在这里失神,脑中想的是“神国”叛乱。彼时陆灿从她身后而来,为她驱散层层迷雾,给了她一盏光。

而今懿兰再回身,却什么也看不到了。曾经一起入宫的五个人,死的死、走的走、囚的囚,竟只剩了她一个人。

“你说温才人在清安寺的日子好么?”懿兰问。

夏风想了想,说:“应当是自在的吧。”

懿兰笑了:“自在就好。”

她在凛冽寒风中久久伫立,不知在想些什么。又或许什么都没有想,只是想感受这辽阔天地里的草木气息。

“文徽太后陵在何处?”

裕忱答她:“在东北面,马车过去不到半个时辰。娘娘想去瞧瞧么?”

懿兰点了点头:“去吧。”

-

文徽太后是大越最有名的皇太后,也是大越谥号最长的皇太后。

前朝末年民不聊生灾祸横行,天下烽烟四起。太祖皇帝发于越地,励精图治以求徐徐图之。可惜,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文徽太后毅然决然扶幼子继位,与摄政王联手,一步步一统中原,成就大越千秋。

与其说这大越江山是太祖与章帝谋得,不如说是文徽太后与摄政王一主内政一主兵戈,一步步打下来的。

懿兰走在文徽太后的地宫中,慢慢看过一幅幅描绘文徽太后生前风采的壁画,脑中仿佛也能想象出这位奇女子的模样来。

裕忱躬身跟在懿兰身后,为她轻声讲解:“文徽太后陵是大越皇陵中唯一一座单独的太后陵。后来的皇太后无论是天子嫡母还是生母,或与先帝合葬,或葬亲子之北,再没有这样一座孤零零的太后陵。”

“孤零零?”懿兰轻笑着摇了摇头,“我倒觉得这是文徽太后应得的尊荣。论文治,她的功绩未必就低于太祖皇帝了。是以她原也不必与太祖合葬,这般独葬是最好。”

“娘娘明见。”

……

又是一年新岁至。

今岁又是一个大寒年。傅仪宁早早准备了安排救济城郊灾民,文若闲也安排了广务司的小太监们去城外施粥。

懿兰裹了厚厚的披风,立在御花园的梅树下看承启与长念打雪仗。

雪很深,两个小不点走路都费劲,一脚深一脚浅的,时不时便要跌个跟头,引得文若闲与宫人们阵阵发笑。

“母亲,大姐姐怎么不一起来玩?”承启仰着脑袋问懿兰。

懿兰回神,牵了牵嘴唇:“你大姐姐身子弱,不能见风。”

“好吧。”承启一转身又搓了小雪球往长念身上砸过去,两人瞬时又嘻嘻哈哈闹做一团。

文若闲注意到懿兰的失神,便问她:“娘娘在想什么?”

“……在想阿妍从前总说要与我在红梅枝下打雪仗,这么些年来却从没打过一回。”

文若闲听了也沉默:“……娘娘怀着小皇子的那个冬天,臣妾与丽诚贵妃、玉嫔等一起打雪仗。那时未曾料到竟叫贵妃寒气入体……”

“与你无关。她就是那样的孩童心性,便是她知道会伤了身子也依旧会去。”懿兰又想起许多旧事来,“当年她也曾宠冠后宫,后来失宠的一个原因便是为莳卉司一个女官求情。”

“女官?”

“那女官失职,引得御花园失火。刚巧那日前线军情不利,皇上便大怒。阿妍去求情,只因为那女官在御花园里摆了灯谜供人玩乐,她见了高兴。”

文若闲听罢叹气:“皇上为贵妃选的谥号也是极贴切的。”

真实曰“诚”。可见即便是她临死前欲以□□毒死徐知意,傅仪宁依旧承认她的好。若不是她早年过分消耗帝宠触了傅仪宁的霉头,恐怕受宠之度未必低于懿兰。

“荣珍公主还好么?”文若闲问。

“接到延英殿后不大习惯,哭闹了几日。后来又逢风寒,很是折腾了一番。近些日子倒是好些,只是汤药不离口。”懿兰说着便恹恹,“她才五岁,我看着都心痛。”

文若闲听了也只能说:“谭司药医术超绝,必能保公主千秋。”

懿兰笑了笑,不置可否。

说到底,不过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罢了。

广务司来人问元宵节如何操办。

懿兰听罢问若闲:“你们进了宫还没猜过灯谜吧?”

“未曾。”

于是懿兰转头吩咐:“便在御花园里摆些花灯供大伙猜谜吧。叫各宫妃嫔也都出个谜,再出个彩头,也算有个乐子了。刚好年节里皇上解了贞妃与玉嫔的禁足,趁着元宵能好好热闹一番。”

“是。”那宫人应了声却还不退下,犹豫着开口,“禀颐妃娘娘,还有一事……”

“直说便是。”

“是。元日里清安寺来报,说温才人没了。”

懿兰愣住:“你说什么?”

“……清安寺温才人没了。寺里说是温才人体弱,适逢大寒大病一场,一觉睡下去便再没能起来。因是元日走的,怕撞了吉祥,是以今日才报。”

她其实已经不大记得明氏的样貌了,只记得她一直跟在尹青萍身后,是个温润亲和的女子。那届选秀里,只有明氏与她一样是布衣出身,所以住在储秀阁的那几日竟是明氏与她最亲近。

后来……后来她一心往上爬,心知明氏做不了她的助力,二人便日渐疏远。可即便如此,明氏依旧会在她有孕时诚心诚意为她祈福。

“……知道了。”懿兰有些哽咽,“本宫会告诉皇上的。”

北风喧嚣,吹落一地花瓣。白雪红梅,千古绝配,煞是好看。

文若闲想扶懿兰去亭中歇息,懿兰却拍了拍她的手:“你带孩子们回去吧。本宫想去拾翠殿看一看。”

文若闲不大放心地看了眼懿兰,最终还是欠了身带着长念与承启离去。

-

“从前就说要喝一杯拾翠殿的茶,这么些年竟从未喝着。”懿兰走在拾翠殿后院里,指尖抚过还没冒新芽的茶树。

春雪说:“娘娘若想尝,待开了春让莳卉司来收些茶叶送到咱们延英殿便是。”

懿兰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出神地想着,呢喃着:“本宫只来过拾翠殿两回。上一回是来送尹青萍……”

她在拾翠殿里踱步良久,又折了一小段茶树枝在手里,似乎是要留下什么念想一般。

“有些累了。”懿兰抬手揉了揉眉心,“头也有些晕。”

夏风忙说:“别是着了寒,还是快些回去吧。”说着又叫春雪,“快去杏药司请了医官回宫里候着。”

“是。”

懿兰由夏风扶着上了轿,看着手心里的茶树枝,有些出神。良久才叹一声:“这一年是怎么了……”

她话未尽,夏风却明白了。她安慰懿兰:“有旧人离,总也有新人来。娘娘身边不是还有璐贵嫔与祐嫔么?”

想起银杏儿,懿兰倒是展了笑颜:“是啊,还有银杏儿。”

-

执掌后宫的颐妃娘娘有孕了,这是宫里的头号喜事。

连懿兰自己都没有料到。

“献王今晨上了请安折子,说你妹妹已有了三个月的身孕。朕原想着午后便告诉你,没想到你也有了喜事。”傅仪宁看着懿兰尚未显怀的腹部,眼里的笑意藏也藏不住。

“三妹遇喜了?”懿兰闻言颇为惊喜,“当真么?”

“自然。朕已命广务司厚赏,也拨了杏药司的医官专门去献王府伺候。兰儿可以安心了。”

懿兰听了含笑低眉:“皇上待臣妾与臣妾家人恩深义重,臣妾感激不尽。”

傅仪宁握着懿兰的手笑言:“你是朕的贤妻,何必过分自轻?这些年宫里若不是你,恐怕要叫朕分神不少。”他说着叹了一声,又道:“许多时候朕虽不在意后宫是非,却也多少听得到一些闲言碎语。凡言及颐妃,无有不赞,可见你的好,宫中有口皆碑。”

懿兰面上的笑意却淡了下来:“皇上盛赞,却叫臣妾惶恐。说句大不敬的话,皇上身为天子,怕也难做到‘有口皆碑’。臣妾能得宫人赞誉,既是高兴又是害怕。这也罢了,皇上所谓‘贤妻’二字,传将出去,恐怕臣妾有再多美名也无福消受了。”

傅仪宁明白她的意思,抿唇沉吟片刻,才道:“朕明白。这四方的天实在是压得人透不过气来,每走一步都要思前想后。也只有在你这儿,朕敢说说心里话。踏出这道门,无论为你还是为朕自己,许多话都必须咽在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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