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二人踏风而归，青梧和玉碎也早已等待在门口，与大街小巷中的人声鼎沸不同，曲帘珠翠隔绝了俗世，内里端的是静穆绷紧。

不过两个丫头倒不是因为知道了砸琴的事，青梧欲言又止，眼神时不时飘忽到姬若华身后的宫珏身上。

宫珏敏锐的察觉到平静下的暗流涌动，“师父，我先回屋。”

姬若华随即微微颔首，将目光重新放到那俩小丫头身上。

“这都咋了一个两个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貌美如花年轻气盛的哥哥大限将至了呢。”姬若华打趣着，本来肝郁气滞的火气被她们俩的如临大敌瞬间浇灭，好笑的看着青梧和玉碎的眉来眼去。

“主上，十分钟前有人匿名打了个电话。”玉碎蹙着眉，温柔平和的嗓音夹杂着一丝绷紧。

姬若华收起了刚刚的调笑，“说了什么？”

“那人用了变声器，听不出年龄性别，就说了一句话，提醒你别错过今晚的盛宴。”玉碎汇报的有些急促，不知是不是呛到，撇过头轻咳了小许。青梧帮忙顺着气，一脸担忧。

“嗯，进屋吧。”姬若华没有丝毫惊讶，只是表示知道。

俩小丫头随了姬若华，几乎不刷手机，所以也不知道电话中的盛宴指的什么。

青梧扶着咳喘不止的玉碎，满脸写着担忧，她们姐妹俩形影不离，但不知何时，玉碎总是克制的轻咳，姬若华给她开了不少名贵的药材补身子，玉碎都几乎被腌入了味，整日萦绕着药草的苦，但就是不见好转。

姬若华从医以来几乎没有失手，只是他知道玉碎的病根不可能根治，他从不相信也不可能逆天改命，更多奉行的是“尽人事，听天命。”

要说不心疼是不可能的，那可是他一勺米一勺汤养大的姑娘啊。

姬若华回了屋，青梧也早已把笔记本电脑置于桌上，他的电脑倒是智能的很，感受到他的气息，便自动开了机，与此同时弹出来的便是无数条直播预告。

姬若华没有急于去看那礼坏乐崩的场面，先去了宫珏所在的屋，正要敲门，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宫珏似乎对姬若华的到来有些许的诧异，但那不过是一刹那的神情，转瞬即逝，平和的侧身，请姬若华进屋。

“你怎么看？”

“……蓄意而为。”

两人的对话听起来云里雾里的，却都知道对方想表达的意思。

姬若华没有告诉宫珏那通电话，他直觉电话那头的人不应该和宫珏有所牵涉。

姬若华又换上了轻佻的模样，吊儿郎当的晃悠到宫珏平日读书的椅子旁，理所当然的一屁股坐了上去，一副大爷样，真是白瞎了那张天仙似的脸。

宫珏冰冷的脸上并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是下意识的皱了皱眉，似乎觉得这个师父有些为老不尊。

“小珏子，你一天天的也不开窗，偷摸着在屋里干嘛？”姬若华东看看西瞅瞅，目光定在了好像从没开过的几扇窗上。

宫珏移到窗前，顺手推开，“没。”

“这就对了嘛，你看看你白的一点血色没有，一看就是晒太阳晒少了。”姬若华顺手打开了桌上放着的折扇，一边扇风一边教导着，殊不知自己那苍白的肤色倒更像是常年不见日光，气血虚到了一定的境界。

宫珏也不反驳，只是望着窗外摇曳着的百合，好像无视了不着四六的师父。

姬若华也不计较，倒是觉得小宫珏比窗外的美景还要更为赏心悦目，望着出了神。

百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师徒二人一坐一站，屋内一片静寂，夹缝里生出些温馨的错觉。

“师父，你怎么看？”宫珏率先打破了令人多少有点尴尬的局面。

“我能怎么看？”姬若华并没有正面回答，倒是反问了回去，嘴角还带着笑。

宫珏了然，不再纠结于此，只是姬若华一直没有离开的迹象，小宫珏目前还猜不透不按常理出牌的师父的心理。

“这是你画的扇面？”姬若华似乎刚注意到他扇了许久的折扇上的茉莉花。

“嗯。”宫珏没有多说，只做出回应。

“人家都画梅兰竹菊、山水花鸟，你倒是别出心裁。”姬若华没话找话道。

“……喜欢。”宫珏本着对长辈的尊敬，还是没有采取无视处理。

姬若华当然看得出他的小徒弟的冷淡，他也不介意，继续自说自话道，“现在的茉莉花其实是白中带着点粉的，你画的花只有素白，过于寡淡了些。”

姬若华把扇子贴的很近，几乎碰到了纤长而低垂的睫毛，但睫毛的主人却没有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

宫珏没有关注扇面的讨论，倒是专注看着微微发颤的睫毛，像孱弱的蝴蝶振翅难飞，有种脆弱而濒死的美。

好想折断他。

“你师父我在跟你说话呢，怎么还走神了？”姬若华迟迟不得回应，便抬眼望了过来。

那蝶翼震颤，刹那露出覆盖于下的一汪秋波，潋滟、妖冶。

宫珏猛地一颤，像是受了惊吓，但又在片刻恢复平静，谁也不知道他刚刚那危险又龌龊的心理活动，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没，我下次注意。”宫珏一副乖乖学生的模样。

姬若华忍俊不禁，嘴角上扬。

这之后两人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明明在一个屋，却像是竖起了一道屏障，一人半边。

不知不觉中，夕阳西沉，在京城其他霓虹灯之上完全隐没的满天繁星在这一方小院耀眼的闪烁着，明月半遮半掩着，像是独自玩起了躲猫猫。

“咚咚，咚。”门外突然传来清脆的扣门声。

不知何时，姬若华已伏案小睡，银白色长发散落于桌案上，少有血色的嘴唇一张一合，不知在无声的说着什么梦话，原来美人连睡态都如此动人心魄。

在一旁背书的宫珏听到了敲门声，迅速的开了门。

“主上呢？”青梧凹着玲珑身段，往门里搜寻着姬若华的身影。

宫珏比了个嘘的手势，又无声的侧过身，露出在他桌上睡得香甜的姬若华，好一幅美人酣睡图。

青梧可不惯着姬若华，放出了揣在怀里的雪媚娘，小团子蹦蹦跳跳，上去就给睡得像小猪似的如花一个Q弹的贴脸大壁兜，也分不清是她的屁屁还是脸，完美的降落在美人如凝脂般的脸上，又迅速回弹到宫珏的肩上，装死。

姬若华一睁眼便是这样一个场景，青梧那小丫头笑得一脸幸灾乐祸，宫珏这小子站的笔直，肩上托着那只罪魁祸首。

“徒儿你怎么能对着你貌美如花的师父耍流氓呢？”姬若华信口胡说，没脸没皮的话张口就来，仿佛真是被猥亵的良家少男，委屈的控诉着。

宫珏有口难辩，向来没过多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缝，最终面无表情一伸手把那只雪媚娘扔到了姬若华的怀里。

姬若华摸了摸团子软乎乎的胖脸，“你咋又胖了？”

团子顿时气的不轻，瞬间鼓起了本就圆润的脸蛋。

“行了行了，你两个幼稚鬼快收收吧，直播快开始了。”青梧没功夫再闹。

姬若华收起了刚刚的嬉笑，正色时气场能杀伤百公里。

回到正屋，电脑上的直播状态已被玉碎投屏到65英寸电视上，荒唐的场景一度放大。

四人一团围坐在茶几旁，但好像只有团子如临大敌，剩下四个人气定神闲的品着桌上刚泡好的上品白毫银针。

与此相对，直播间的人却像是打了兴奋剂，不停的刷着礼物。

“嗨，大家晚上好，今晚的砸琴盛宴即将开始，大家稍安勿躁，观看人数以及礼物数决定我要砸几把琴哦。”一个看起来像是宿醉加纵欲的主播露了脸，砸琴在他的嘴里如同儿戏。

玫瑰×10

玫瑰×100

玫瑰×1000

直播间涌入了大批人群，还未开场便已沸腾。

主播露出了贪婪的眼神，一闪即逝。

“今晚的盛宴献给我们老板的一位挚友，希望他会喜欢。”主播对着摄像头，与其说面对全国各地的观众，不如说是特意对着一个人。

姬若华缓慢的转动着手中的茶碗，清列的茶香溢满整个屋子，他看着屏幕后情绪高涨的小丑，半响没有说话。

宫珏并没有看直播，只是在一旁暗自观察着这个所谓的师父的反应，很有趣。

没有人知道那位挚友是谁，却依旧呼声不减。

“老铁们，这里有价值几千到几十万不等的古筝，你们挑中哪款我砸哪个。”主播将镜头切到身后的十几架琴上，全新原装，有的甚至连包装还没拆。

“主播你这太浪费了吧，我还以为你是处理旧琴呢，举报了。”

“什么人，不爱看别看，没人求着你看，别圣母了。”

“就是，人家有钱拿钱听个响怎么了，没钱的别说话了。”

“主播快开始吧，别让某些人在那哔哔赖赖的。”

“对！砸最贵的！”

直播间形形色色的言论刷了满屏，竟然大多数都是在催促砸琴。

姬若华手中的汝窑天青釉碗应声而碎，纤细修长的指节渗出鲜红的血液，玉碎拿出提前备好的碘伏，仔细的清理着嫩肉里夹杂着的碎瓷片。

没有人说话，只有电视屏幕中传来的主播聒噪的感谢礼物的声音。

重头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