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
对江鹤来说并不是一个陌生的词语。她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质问，质问与她相处的所有人，是不是从来没有相信她。
江鹤瞥了一眼已经解锁的手机，上面停留的界面，是于枝和舒向挽的聊天。
她只是瞥了一眼，连上面什么内容都没看清，转而掀起眼皮，静静地看着于枝。
“我说，不信呢。”江鹤声音缓缓，没什么起伏，她将手机朝着于枝递出去。
话说出口的瞬间，江鹤恍然明白，原来说出“不相信”，是这样的容易。所以每个人在面对她的质问时，显得那样的轻松。
因为回答一个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人，这样的问题，本就太容易。
于枝看着重新递到她面前的手机，她攥紧了书包的带子，向后退了一小步，不愿将手机接过来。
江鹤也只是轻瞥了一眼于枝的动作，她的目光垂落下来，一手拉着挎包，一手拿着手机微微弯腰下去，将手机放在地上。
她又站起来，手揣进裤兜里，冷眼看着于枝：“以你的情况，和江家人相处好，确实能让你的生活更好。”
“但是你这份讨好，没必要也用在我身上。”
在又一次看见跟来的于枝，江鹤当时确实怒不可遏，甚至差点忍不住将于枝劈头盖脸的骂一顿。
可她扯开树枝，看见摔坐在地上的于枝，思绪却又不受控制地想起于枝的来历。
她的情绪突然又平和了下来。
于是她看着于枝，平静地说：“我不是江家的任何人，你讨好我，也不能给你带来任何的好处。”
赵乌和徐佳葭在许周夏的眼神示意下，手挽着手就离开了。
许周夏在一旁站了一会儿，也退得远远的，在后面等着。
于枝闻言怔愣片刻，她低头看着安安静静放在她脚下的手机，捏着衣裙，缓缓地蹲下，又将手机拿起来。
手机界面上跳出来一行字。
是江语年发来的。她在问江鹤在哪里，是不是又跑了回去。
于枝只是看了一眼，熟练地将手机里早就准备好的商场照片发了过去。
-可爱枝枝：江鹤姐姐想去小一点的商场逛一逛，我们在这里。
于枝回完，她又站起来，没有回应江鹤说的话，只是将手机举在江鹤的面前。
江鹤看了一眼，视线朝着手机后的于枝看去，不明所以地问：“什么意思？”
于枝不说话，她将手机拿回来，退出聊天，点开相机切换到前置。
她朝着江鹤走近，距离堪堪只余半步的时候停下。
“我想拍一张合照可以吗，江语年可能会不信。”于枝轻声地说，“你不用看镜头，只需要和我同框就好。”
江鹤撤步后走，仍然说：“我说了，我不是江家的任何人。”
“用不着你做这些，我也给不了你任何的好处。”
“江家能给你的，我一样都不能给你。”
于枝愣愣地站在原地，她似乎想开口否认什么，但话到了嘴边，她却只是轻叹一口气，什么话也没有说出。
她低头看着手机，抿着唇慢慢地想着。
江鹤没有催促，于枝似乎也不着急。
两人面对面干站着，不知过了多久。于枝突然抬手扯了扯帽子，她将帽子拉得极低，低到看不清她的脸。
与此同时，她压抑着的声音，轻飘飘地响起：“但是，我已经撒谎了。”
“要是，被发现了……”
于枝低垂着头，双手捧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无措地滑动着，细看，好像手还有些颤抖。
阳光太明媚，明媚到江鹤能将眼前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她站在原地良久，久到许周夏走过来，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肩膀。江鹤才恍然回神，她偏头拧着眉看向许周夏。
语气带了一点不易察觉的烦躁：“干嘛？”
许周夏倒是认真地打量起于枝来，问了一句：“她是谁？这模样倒不像你那个妹妹。”
江鹤轻叹一口气，觉得这事解释起来颇为麻烦，但她还是道了一句：“不知道江家又去哪里领养的，比我先到江家一个月。”
许周夏稍微思考一下，顿了顿，应了一声：“哦。他们家还挺有意思的。”
江鹤心里叹了叹，江家当然有意思，江家就没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能不有意思吗。
于枝站在她们面前，自始至终没再说一句话。她只是低着头，紧张地抓着手机。
她的衣服太闷，站在烈日下早就闷出了汗水。
挂在脸颊，身子轻轻一晃，就滴答下来。有时候落在衣襟，有时候落在水泥地上。
江鹤静静地看着，看着于枝衣服上被汗水浸湿的地方，慢慢地蔓延开。
可于枝没叫过热。
但江鹤已经热得不行了，她沉了沉声音，开口道：“拍了照，你走吗？”
于枝猛地抬起头来，红昏的脸上汗水和几缕黑白掺半的头发混着。脸上还有泥土的脏污。
脏兮兮的，但又不惹人厌。大概是她的眸子太纯白明亮。
她舔了舔干涸的嘴角，想了想嗫嚅着声音问：“一定要走吗？”
不等江鹤回答，许周夏就在一旁帮腔了：“我劝你还是走。”
“要是我没有猜错，你们俩在江家的存在，本就很冲突。”许周夏一手搭在江鹤的肩膀上，说出的话却毫不客气，“你们要是关系好，这本就是一个谎言。”
“我想应该没有人想看你们俩关系好。”
于枝侧头去看许周夏，她的视线又挪回来，望着江鹤。她好像想明白了什么，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那我能多拍几张……”
“再讨价还价，我就找摩托车把你送下去了。”江鹤不客气地道。
于枝咽了咽口水，想起中巴上来时颠簸的路：“……那两张？万一……”
“嗯，拍了快回去，晚了没车。”江鹤扇了扇热风。
于枝赶紧将手机拿出来，她小心翼翼地站到江鹤的旁边，举起手机就要拍。
可江鹤比她高上许多，于枝将手机举高了又看不见自己，举低了又拍不到江鹤。
她将相机聚焦挪了又挪，偏头拉了拉自始至终没看镜头的江鹤：“可以蹲下来一点吗，我……我拍不到。”
作为双耳不闻窗外事纯粹的路人甲的时候，于枝从来不觉得自己身高矮。因为路人甲都差不多。
但现在她非常想质问一句，路人甲的身高凭什么这么矮。
江鹤垂眼看了于枝一眼，后退半步，认命地弯下腰来，看见于枝手机里的镜头有自己的时候，又将头转过去，望着不远处的蓝天白云。
咔嚓一声，于枝拍下了一张。
江鹤视线偏回去，正要问第二张要不要换个地方拍，又听到咔嚓一声，于枝已经拍下了第二张。
她收了手机，紧张地抱在怀里。
“拍好了。”
江鹤重新站好，思忖了一下第二张她的视线，想了想没对上镜头，便没有多问。
“嗯。”
于枝低头看了眼手里的手机，又蹲下来，将背着的书包放下，从里面拎出来一包零食。
于枝还没说话，江鹤开口：“带走。”
“……”于枝手僵在原地，她想了想还是说，“昨天你给了钱的。”
江鹤：“那是吃面的。”
于枝不依不饶：“但是你洗碗了。”
江鹤看着于枝递过来的一包零食，又道：“那也没有这么多。”
于枝却笑起来，有脸颊凹下去的梨涡格外可爱。
“那说明我很有本事，就是能买到这么多呀。”好像一说到吃的，于枝整个人都自信了不少。
她晃了晃手里的零食，表情格外的得意：“很厉害吧。”
江鹤看着眼前的零食，又抬头望了望刺眼的阳光，没再问什么，伸手接了过来。
于枝见东西被收下，她动作利落地将书包背好，朝着刚刚江鹤指着的地方走了几步。
“那我就回去了。”于枝挥了挥手，冲着几人一笑。
她转头，一手拽着书包肩带，一手压着头上的帽子。脚步轻快地朝着校门口跑去。
脏兮兮的裙子在风中飘扬，又像是裙子带来了盛夏里的风。
江鹤将手里的零食递给许周夏。
“我去送送她。”
许周夏静静地看着江鹤，她从那袋零食里找出一根棒棒糖，撕开含在嘴里。
“是该送送，不然一会儿又不知道从哪摔进来了。”
江鹤也点头：“嗯。”
她拽了拽挎包，大步朝着校门口走去。
许周夏在后面看着，突然扬起声音，喊了一声：“江鹤。”
江鹤偏头去看她，脚步却不停。
许周夏：“注意，安全。”
江鹤点头，转过头去，又小跑了起来。
赵乌和徐佳葭从操场的卫生间出来，看着跑远的江鹤不明所以，走到许周夏的旁边问：“江鹤怎么走了？刚刚那个人呢？”
许周夏咬着糖，将手里的零食袋拉开，含糊不清地道：“人走了，江鹤去带路。”
徐佳葭一看眼前的零食就挪不开眼了，应了几声就没再问，拿出零食走到阴凉处等江鹤回来。
-
江鹤跑出校门，四处张望了一下，几步追上又要在小道上走偏了的于枝。
“于枝。”江鹤轻喘几口气，站在于枝身后喊道。
于枝惊讶的回头，随即又警惕地将手机藏到身后。
“怎么了？”于枝问，生怕江鹤反悔了，要她把照片删掉。
江鹤几步走到于枝面前，指了指左边的小道：“送你去车站。”
她顿了一下，又道：“免得你又绕回来。”
于枝这才放下心来，亦步亦趋地跟在江鹤身后。
她的视线在周围的店铺看来看去，这里的店面都透着一股灰尘的感觉，光线暗沉沉的，没有刷大白的墙面，好像还有蛛丝的飘荡。
她认真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像是观察着江鹤。
很快她就在一家副食店前停不下来了。
江鹤察觉到于枝没有跟上来，回头看去。
于枝正好也侧过头来，她指着副食店门口货架上的钻石糖：“这个，你是不是吃过？”
江鹤朝于枝指着的东西看去一眼，是很廉价的五颜六色的塑料做成了戒指的模样，戒指上是一颗钻石模样的糖果。
别的地方或许早就没有了，但这地方这种糖还是热销商品。
还不等江鹤开口回答，于枝蹲下来，认真地看着面前的钻石糖：“这个粉色的是草莓味吧，这个白色的是荔枝吗？”
“哪一个好吃呢？”于枝蹲在货架前，挑选了好几个口味。
门店里的老板娘走出来，她手里还端着碗，应该是在吃午饭。
“让你姐姐都给你买一个，这糖便宜，好吃着呢。”
于枝抬头，弯眉一笑：“真的吗？”
老板娘喝了一口汤，笑着应道：“那还能有假？看你这妹儿乖的，我再给你便宜点嘛。”
“你这手里五个，都算你两块，便宜撒。”老板娘笑着，“嘞让你姐姐请你嘛。”
“不用不用，我自己有……”于枝站起来，拿出手机就要点开扫柜台上放着的收款码，但有一双手比她更快。
江鹤手挡在她的面前，先她一步扫码付了款。
“走了。”江鹤付完款，将手机往包里一放，上下打量了一下还愣着的于枝，抬手给她理了理肩上的树叶。
于枝双手捧着五颗钻石糖，愣了好一会儿，才小跑着跟上去。
她把钻石糖抱在怀里，脚步雀跃轻快。
几步蹦到江鹤的面前，于枝笑歪了头：“谢谢你。”
江鹤没说话，只是在于枝下一步就要退到楼梯上的时候，伸手扯住于枝的书包肩带，将人往身上拉了拉。
她语气依旧淡漠，却隐约带上了点温度：“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