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醉表面看去是个清冷的校花，但认识他的人都知道，这家伙可性格贼好。无论是家里知道他是男孩的长辈，还是以为他是女生的何月薇。

更重要的是做事没啥顾忌，当然，是生活琐事和性格上的。当下他就决定，吃完饭就加游归微信。

边吃饭，他开始思考起事情——思考人生。

软烂的炖肉在小嘴里细嚼着，在牙齿痒痒的触感中，尘醉更加肯定了自己喜欢男的这件事。其实也不意外，毕竟从小女装，过着女生的生活。后来又...

想到这，他望向不远处五斗柜上的一沓纸。那是医院的回执资料。

他清晰记得写了什么。性别认知障碍。

反正自那以后，他老爸就已经开始给他股份了。以尘家小姐的名义，当然用的还是尘逾的名字。一家人也真把他当成了女儿。

眼角有些发酸。尘醉大口大口的将米饭咽下去，试图低头用额前碎发遮住眼眶。

后来尘烟出生了，他成功地取代了尘醉的使命。说愧疚，尘醉还是很愧疚的。这个家分给他这个异类的爱一点也不比弟弟少。也只有想起这些的时候，他真实的脆弱才展现出来。

喝下最后一口汤，他把碗放进水槽里，拎起书包上了楼。当然还有从外套里摸出的纸条。尘醉痴笑两声，口中还呢喃着些什么。

关上房门，他对着纸条，将上面的号码写入搜索框。和群里一样的名片赫然呈现在尘醉眼前。

飞快打出“我叫尘醉”四个字，好友申请发了出去。几乎是同一时刻，好友申请通过了。尘醉喜悦地将手机丢到床上，拎起书包走向书桌。对面，游归看着“对方通过搜索账号添加”，皱了皱眉。

看了看四周，他尽量让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轻轻地关上房门，生怕发出任何声音。映入眼帘的是有些旧的屋子，虽然家具都没什么年份，但上面刻骨的划痕却格外瞩目。

内侧的白墙上有两个挂历。一个是中考，一个则不知是什么。

今天作业不是很多，唯一留的就只有一张物理模考卷。不知是老师大发慈悲，还是复习卷都做完了来不及打印的缘故。

插上耳机线，游归坐在窗前便开始做题。同样的，尘醉也是。

说实话这些年的中考卷趋于简单，只是越简单，就越考验思维。至于模考卷，难易不均。

雪没有越下越大，但也没有停。尘醉卡在了最后一道解答题的最后一小问上。牙齿轻咬下唇，眼睛死死地看着题干条件，图已经被擦了又擦，可却无果。

躺倒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某个叫尘醉的小馋猫，下楼偷东西吃。

正当裹着睡衣的他走下楼梯时，却看见尘剑正坐在沙发上，对面是陌生的中年男子。尘剑抬眼看到了他，冲他点了点头。

尘醉从冰箱里拿了一碗草莓。走之前，余光看到五斗柜上的那一沓纸，似乎没了。回头，赫然见到两个男人手中的白纸。尘醉不知是否是那份资料，只是觉得那个中年男人看他的目光中，有特殊的意味。

再度坐在书桌前，尘醉拿出手机，将最后一题拍给了游归。

尘醉：会做吗

对面空白的头像卡了一会儿，随后可以看到那头像被刷新了出来，是一道黑乎乎的背影。

游归：在

游归：会

尘醉本想直接问些什么，但又觉得，这发语音有点尴尬。

尘醉：你可以把你的过程拍给我吗？

没有等很久，一张有些昏暗的照片发了过来。清晰工整的过程看着很舒服，更有种胜券在握的自信感。游归的字迹不是规整的衡水体，而是略带铿锵，充满笔锋的小楷，哪怕是写数字公式都令人感到分明的曲折扭转。

不说有多明了，但却是豁然开朗。

“在此密度计中，弹簧测力计的量程可以由物体的体积大小决定。”

一小行字后备注：由于此题使用称量法来得出浮力。

严密的逻辑。

尘醉将最后的答案填写在横线上，长舒一口气，内心也不由自主地对游归充满感叹。想了想，他回了一句：谢谢

对面发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将试卷收好，尘醉半躺到床边躺椅上，翻看着游归的个人信息。朋友圈空无一物。点入更多信息，个性签名倒是有点意思——闲游归来。

尘醉：你这名字和签名挺有趣的。

对面顿了一会儿，回复道：那你是，喝醉了？

尘醉眉毛挑了挑：这名字我自己取的。

游归坐在书桌前，看到这话，笑了笑，望向书柜上那瓶写满英文的酒。透过褐色的玻璃，红色的琼液更显的深沉。灯光照在酒瓶上，正好折射向内侧白墙上的挂历，终于可以清晰地看见，另一个挂历上只剩下四十四天。

光线折射向手中的屏幕，边缘银色的棱角在光的映射下显现粗糙的轮廓。个性签名里，尘醉不知归路，让游归愣了愣。

耳机线牢牢的插在破败不堪的耳机孔里，耳中听到的音乐带着滋滋的电流声。全金属机身充斥划痕，厚重感让游归感到手腕有些疼。虽然不是一次两次了，但是却仍然没换手机。

恰恰耳机里放着怀旧歌单的如梦令，游归打趣地笑笑：你签名？

躺在躺椅上的人想到了什么，心跳加快几分，飞速改成了“兴尽晚回舟”。然后突然手机亮度暗了几分，没电了。

游归看对面久久没有回复，放下手机，将柜子上的酒瓶拿了下来，静静地走出房间，放进冰箱里。回到房间，面对白墙，本想笑一笑，却发现怎么都笑不出来。慵懒感飘散殆尽了，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忧伤与眼眸深处空洞的绝望。

门轻轻地打开了，尘剑很反常的出现在尘醉房门口。

“小醉。”尘剑点点头，“爸爸这次出差在你中考前，不会回来了。你自己把握好。”

尘醉点点头。

尘剑本想转身直接离去。在到楼梯口时，他突然停住，背对他着说了一句：“每个时候，每个决定都把握好。”

尘醉冲他甜甜地一笑，把门带上了。他看不到尘剑面对楼梯的脸。

不过无妨，至少现在，他把握好中考就好。躺在躺椅上，拿出提纲，开始背诵。背诵之时，也梳理着思路与框架。他有很明确的追求，不会过分的努力，被所谓青春奴隶；也不会被外界过多干扰，废了初心。

在他眼中，尘剑的话出于关心，让他很温暖。但也只是在他眼中罢了。

面对一切，他选择接纳。毕竟他只是为了活成心中的自己。

手机电充了过半。这一切似乎早已经注定，又好像出于手机没电，尘醉伸手把电线插上了。

雪停了。窗外的花园里布满了雪，很多年都没有这么厚过的雪。窗外尘剑出门的脚印很明显，孙呈正好在家，开车送他去机场。跟他一起的，其实还有那个中年男人。

每天的晚上花园的灯都会熄灭，但却不是每一天的花园都会有雪。雪夜触景生情，古今中外常在。

游归望着窗外停了的雪。他身处高楼，看不到地面，但却没有再看到飘荡的白絮。看了看手中的表，秒针不停向前，时间已然过了许久。

他在书桌前坐了很久，雪也下了很久。在白皑皑的一片中，他仿佛看到冰封的雪地，有人似乎想挣脱出来。奈何狂风暴雪，人难以对峙。面前的雪是平淡柔和的，但下一瞬如何没人知道，纵使不是狂风，亦或许是大雪。若是停了，空气也会留着寒冷的味道。一切都会留痕，就像抹不去的伤疤，补不上的裂痕。

他总有一天要逃离这个地方，却早就知道忘不了伤疤，只愿自己不再受伤。

游归的母亲死了，父亲娶了新的女人，女人和他生了个新的孩子。

这部手机是他母亲生前所用，他没换，因为厚重的金属下留着许多母亲生前的经历，也保留着母亲曾经微信的账号。游归只是换了张电话卡。

这或许早就注定了，又或许是游归心存不甘，留下的。两个不同的人生也将交织，这或许也是命中注定，又或许是因为尘醉的出现，游归的出现。

尘醉只是刚睁眼，她便从病床上起来了。窗外是有些喧闹的街头，她早在没醒来前就被转到了普通病房。此刻他成为她，多年追求完成的霎那令他有些疲倦。窗外伦敦街头的阳光洒进来，影子拉得稀长。

她听懂了一旁那个英国女孩说的话。

“雨终于停了，放晴了。”

她变成。对，是她。

真正的女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