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归僵着脸，坐在学校外饭店包厢的正中位置。

老板听说一中的竞赛班来聚餐，直接把最好的包厢让了出来。虽然算不上奢华，但整洁程度不亚于任何一家酒店。

几个竞赛班的老师也来了，和白洋坐在一起。但明眼人都知道，这几位一看就不怎么正经，一身反骨，不然，怎么可能教出一班这样妖孽一样的物化班？

本来大家是想让游归来点菜的，但看着死着脸的游归无声地走出包厢，大家就都懂了。

李振是个三十左右的中年男人。虽说三十而立，但看着却很年轻。每天和学生们打在一起，高考在即又每天泡在教室里，可谓一身孩子气。看着游归面色发白地走进走廊对面的厕所，他有点纳闷，看了看一群宝贝学生：

“他进去干嘛了，脸怎么这么白？”

有人回答：“我游哥本来就挺白的。”

说罢，包厢里笑声想起。在一群暗示而又玩味的目光注视下，李振感到莫名其妙，跟个呆子一样坐在那，傻傻的吗，不禁又看得众人笑声愈发猖狂。

坐在李振身边的高瘦男生用手肘碰了碰他。面面相觑，叶成舟把菜单递给李振，并露出一个充满深意的笑容。李振点点头，看了看菜单，又把菜单递给边上几位同事。

有学校报销这种好事儿，又是游归回来，点得就都是些好东西了。大鱼大肉的，甚至还有帝王蟹。也不怕学校翻脸。

有本事你就把一班怎么样啊？哈哈。又不是只有我们在吃，孩子们也都吃了。这都是学校的宝啊。

上菜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很多主食都上了。一晚上都不用回学校，大家本来想等等游归，但饿得受不了，也就开吃了。

谈笑风生，其乐融融。在欢闹声中，叶成舟转头看了看洗手间，正好对上刚转过头的王凡。送了耸肩，王凡打了碗鱼汤，默默地喝着。

突然，白洋的声音传来：“诶，尘醉不是也回来了吗，她学考现在应该也考完了吧，没通知她？”

包厢里声音小了很多。女生那边有人胆怯地看了看白洋，拿出手机看了看。

“我跟她说过了，她回家了一趟拿书，现在过来了。”

沉默很快就消失了，众人的谈笑声此起彼伏。

洗手间里，游归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同样，另一边，刚来到饭店的尘醉洗了个手，也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失神。

两人隔着一面镜子，也隔着山海，隔着尘世。

游归只感觉心里哽得难受，眼眶发干。明明有满腔的泪水想要宣泄，却怎么都流不出来，使得眼睛肿的发疼。

你是，哪位...

用清水洗了洗脸，让自己看得正常一点，游归走出洗手间，却和另一边出来的女生撞个正着。

“尘醉。”

“游归。”

*

门被轻轻打开，尘醉出现在包厢门口。

“白老师好，老师好，大家好久不见。”

在惊喜的目光中，红着眼的游归回来从尘醉背后出来，默默地走回自己的位置，拿着手机看着。目光汇聚到游归身上，但这次停留的时间不长。尘醉同样也是刚回来，这场饭局应该是为他们两人准备的才对。

带着好看的笑容和众人叙旧后，尘醉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抬头却看见低头看手机的游归。

她真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再次遇到。

他回来了，一天时间赶回来了，还参加了今天的聚餐。她本想一辈子都躲着他的，就像捉迷藏一样。现在看，未免太幼稚。

游归睫毛下垂，看着给李怀安回的消息：

“一班聚餐？徐校这么大气，还报销？”

“真可惜，我们今天也提早放晚自习，但我来不及回来。”

游归眨巴眨巴眼睛，眼里透露着空虚与沉默：“尘醉下午电话里，问我，哪位。”

“？”

“你们什么深仇大怨啊，话说我也觉得不至于啊，这两年看你天天烦闷颓丧的，小醉回来了你们又搞情绪。”

“当初走之前发生了什么呢。”

游归心里颤了颤，没回了。想了想，回了句：“待会儿抢红包，别忘。”

一班人很多，走的人算上何月薇也只有他们四人。现在两人回来，偌大的包厢显得拥挤，也没人注意他。他收拾收拾情绪，便夹菜吃了起来。

他跟李怀安说了，相当于把尘醉是个男人，跟李怀安讲明白了。

他还是希望，就只有他，何月薇还有尘醉自己知道这件事。

略长的发丝遮住了面庞，他看着碗，而对面的尘醉，却在和女生的聊天中，时不时透过发丝偷看着他。不觉之间，她陷入沉思与回忆。

他们走过十五十六岁的年华。从那天朦胧中隐隐看见慵懒，尘醉就无可救药地，命中注定的陷入其中。奔走在老旧的校区，他们的年少却自始如初。

她爱他，一开始是为了摆脱性别的障碍，青春期对她的影响，到后来却发现自己早就是刻入骨子里的伪娘。在天光恣意的那些日子，游归驱散这些年她心中沉积的迷茫。她清楚地明白，自己是女生，喜欢男生。

她奔赴他。怦然心动的早恋根本不会影响两个本来注定各占一方，鹤立鸡群的少年。从双向的暗恋，自那天，从那个吃人的的原生家庭，从那个那人的魔爪下把他救出。年少的尘醉，自以为，遇到了这一生能够给予她庇佑的少年。

她答应他。毕业那天，本来想要公布男生身份的她，没张嘴——游归跟她说，这个世界，只有他们彼此能够理解。本就心生胆怯的她，终究把话咽了下去。

在游归炙热的表白中，看着众人温暖而又友善，羡慕的目光，她庆幸自己没有把不该说的话说出，但也为自己的决定后悔。

她终究会离开他，因为又一年春夏，在初夏的风里，长发飘逸。她明白自己在他面前，就如一具精心打扮的躯壳，抵不住人变，心疑。

早在她走出机场，心中就已经有了答案。

......

“尘醉。”

一旁有人拉了拉她胳膊。只听见老李让她游归说几句什么。看了看李振，又看了看已经站起身的游归，她拿起杯子站起身。

“你们俩，一点也没变啊。”

成熟厚重的男音从坐在老师中央的一人口中传出。这里资格最老，唯一的超过四十岁的老师。姚奉宸教数学，和当年林彦不同，他身上并没有那种吸引人的狡黠与幽默，反而是一种令人舒服的亲和。

为人师表，桃李满天。每年新人前浪不断地进入每一届的一班任教，他却始终牢牢坐在一班的高位上，十五年从未离去过。

朝姚奉宸微微躬身，两人都动身，不约而同，出奇默契地给每位老师敬酒。两人目光对视，无形的隔阂如同一张网，将两个人分了开来。

虽然杯中是水，是饮料，但却醇厚似酒，似时光，似岁月。

到了姚奉宸这，精干的面庞上，慈祥的眼睛看了看游归，又看了看尘醉，不禁出口打趣：“你们俩，真是郎才女貌啊。”

这话一出，又是笑声满堂。刚才有些担心游归的男生，用充满震惊和赞叹的眼神看着姚奉宸。

不愧是老狐狸啊，语出惊人。

尘醉的脸上闪过红晕，刚想要争辩些什么，白洋开口了：

“大家都成年了，这次高考完，谈恋爱也不是不可以。之前不是说你们俩关系很好吗，挺般配的。”

尘醉整个人愣在原地。游归则是喜笑颜开，面带微笑地朝着姚奉宸敬了过去。杯子略微低于姚奉宸的高脚杯，玻璃的碰撞清脆悦耳：

“姚老师，未来请您喝喜酒。”

又朝一边的李振看去。李振挑挑眉：“没我和其他老师的份？”

“绝对拉上您。”又一声碰撞。

在众人的鼓舞声中，尘醉硬着头皮给姚奉宸和李振敬酒。原本还好好的，说一句也没什么。都是游归这个家伙，一点都没变！

“游归啊。”姚奉宸清了清嗓子，“平时多跑跑也好，以后巅峰期过了回北大，读个研。我记得你是化学专业保送的，以后当个助教或者教授，也算有个依靠。”

“尘醉。”姚奉宸把目光转向一旁的尘醉，“你一点都不比游归差，虽然两年都请了病假休学，但我相信以你的能力，一定能在高考前赶完进度。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我，内容对于我们一班来说不多，坚持完一个月，就可以准备墙基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句： “老徐刷红包了。”

“来来。”李振招呼着，“今天抢完红包，你们手机该放起来了！”

在姚奉宸的示意下，游归和尘醉回到位置上，也拿起了手机。

身处北京的李怀安看着屏幕上如同神速般地，一个个红包不足一秒就被抢完，不禁亚麻呆住。要不是在宿舍，那肯定把网线插电脑上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