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惊阙又愣了许久，呆呆注视着顾长明。
视线带了些不真切的模糊，她一时间竟看不清他的面容，于是向前伸出了手，指尖轻轻触及他的前额。
顾长明一动也不动，直到额间抵上微凉触感，眼睛才缓缓眨了一下。
沈惊阙笑着将手掌心都覆上去，贴着顾长明发丝轻抚。他的头发是软的，又很顺滑，手感极好，好似墨色的绸带。
顾长明略低下了脑袋，任由她抚摸。
沈惊阙只觉得眼皮愈沉，困意上涌，她收回手，往后靠去。顾长明眼疾手快一把揽住她：“你……”
他想说的话没说出口，因为沈惊阙的呼吸已近均匀。她微微侧着头，脑袋往他的怀里偏，睡着了。
春风醉的味道在空气中晕开，他呼吸几口，只觉得脸也跟着一阵发热滚烫。小心翼翼抱着沈惊阙走到床边，将她放在榻上，伸手拉过被子盖好。
做完一切后，他又直起身子，低头看着她。
烛火昏黄，微弱的光映在她的脸上，沈惊阙眉头微皱起，顾长明敛眸间手指一抖，烛光便被一阵蓄力而过的风给熄灭。
再看沈惊阙，她似乎放松了不少，呼吸都平稳许多。
顾长明暗暗松了一口气，平静下来的夜反而能将自己的心跳声听得更清晰。
他站在床边，眸光晦暗不明，凝视着沈惊阙许久。
她似乎在做噩梦，额头沁出了细密汗珠，也不知梦到了些什么，眉心又蹙了起来，气息也开始变乱。
顾长明心中思绪翻涌。
他抬起手，可手掌却停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又是许久的沉默，他抿着唇，将手悬在她的枕边，一股挟着暖意的气流缓缓涌入她的体内。沈惊阙眉头慢慢舒展，瞧着睡得香甜。
顾长明后退两步，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握紧，他又想伸手，却忽地一顿，猛然转过身往外走。
门被一阵风轻轻叩上。
一觉到天明。
日头高照，沈惊阙方才转醒。她慢慢从床上爬起，只觉得一阵眩晕。
昨夜的记忆断断续续，依稀只记得顾长明的眉眼，而后是一阵空白。
她揉了揉眼睛，推开门，有丫鬟端着碗恭恭敬敬站在门口，见她出来，温顺道：“小姐，请用醒酒汤。”
沈惊阙愣了愣：“醒酒汤？”
“是将军吩咐的。”丫鬟又加一句。
她有些茫然，还是接过醒酒汤一饮而尽。末了擦擦嘴：“顾长明呢？”
“将军早些时候就去校场了，这个时候应当快回府了。膳食已备好，小姐可以随时用。”
沈惊阙应了声，往外走去。已是晌午时分，好在今日是休沐，不必上朝。要不然照她这矿工速度，怕是又要被人弹劾几次。
吃过饭后，顾长明还未归来。沈惊阙脑海中思索着新案，一路来到了大理寺。
里头的人看见沈惊阙，都恭恭敬敬行了礼。她点头，又问了些近况。
她突然想到了端王。
这个从一开始就对她怀有浓厚敌意的人。
先是栽赃陷害，而后引诱投毒，再后来更是直接想置她于死地。最后发现一切无果，索性重提当年旧案，断她往后之路。
做得还真绝。
沈惊阙暗暗咂舌。虽说她不是什么惹事的性子，但别人都舞到她脑袋上了，不回敬一下说不过去。
可惜了，王爷的位子抢不过来。
她颇为遗憾叹了口气，翻阅起卷宗。未过多时，门外传来马蹄与车轮声，沈惊阙抬头望去，是一个不认识又眼熟的人。
似乎是春闱的第三名，那日站在她的身侧一同受赏。他怎么来大理寺了？
“沈大人。”来人站定在她身前，行了个标准礼。
沈惊阙一面回礼，一面打量过他。
二十多岁的模样，肤色被晒得有些黑，身体壮实，浓眉大眼，刚毅健朗。
他自报家门：“在下霍黥，今日起便在大人手下当差了。”
沈惊阙警觉抬眼，面上不动声色：“谁遣你来的？”
霍黥朗声道：“陛下抬爱，获此殊荣。”
沈惊阙笑了起来：“那往后就多指教了。”
他便也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显得憨厚。
……才怪！她刚上任身边就多了个来路不明的新人，怎么看怎么奇怪好吧！
应付完霍黥，沈惊阙找了个借口便回到将军府中，望着眼前的侍卫若有所思。
“可以帮我查个人吗？”
侍卫未经思考便低头应下：“小姐请说。”
“春闱的第三名，霍黥。查查他是什么来头，背后的人是谁。”沈惊阙思索着回过头，顾长明正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哟，回来了。”她下意识挑眉，“昨夜应当给顾将军添麻烦了。”
“顾将军？”他似乎在细细咀嚼着这三个字，忽然笑了起来，“你昨日还连名带姓喊的。”
“噢，你喜欢——那样喊啊。”沈惊阙若有所思，“顾长明？顾长明——”
“哎，行了行了，我听见了！”顾长明立刻打断她的话，语气听着有些懊恼，他别过脸去，“要查什么人，同我说便好了。”
沈惊阙诧异地注视着他。
顾长明，耳尖好红啊。
“这不是找不到你么。”沈惊阙笑，“醒时你就不见了，能不能见面全靠缘。”
“锋。”他低唤道。
沈惊阙只觉得眼前划过一道风，而后黑色身影稳稳当当跪在她面前，声音如金属般低沉：“属下在。”
“往后，你可随时吩咐他。”顾长明道，“若是想见我，与他说一声便可。有他在，便不容易陷入危难之地了。”
沈惊阙眯着眼笑：“谢谢你呀，顾长明。”
这是顾长明的一片好意，将自己的暗卫遣给她，保她生命安全后顾无忧。
锋……
她思考着，对于眼前之人的气息似乎有些印象。看来也是跟着顾长明许久了。
锋露个面便很快又隐没了身形，连带着气息也一并隐下。沈惊阙估量了一下，这人的内力深不可测，若是现在的她打起来怕是也没有胜算。
有他在，便不用担心先前发生的事了，光是其他的暗卫，锋就可以轻轻松松搞定。
沈惊阙莫名觉着轻松了一些，起码往后应当不用担心暴露身手的问题了。
但于她而言，也有很不便的地方。
她是要与阿颂他们接触的，万不可被其他人知道。念及此处，沈惊阙问：“他完全听我的话么？”
顾长明望她一眼，点了头：“完全听命于你。”
她放下心，又问顾长明：“端王为何要与我作对？”
“你不知道？”顾长明望着她，似笑非笑。
沈惊阙心里咯噔一声，却听见他慢悠悠接道：“……你确实不知道，这是老一辈的恩怨。长康王与端王向来不对付，端王心狠手辣，当年没少给长康王下绊子，如今望见你在朝堂大放光彩，自是不放心。于他而言，斩草除根是最快最有效的方法。”
沈惊阙松了一口气，又觉着顾长明不正常。这人是不是故意说话大喘气，还好她面上够平静。
见她似乎在思索的模样，顾长明低下头贴近她的脸，笑着问：“怎么，有点心动？要不要试试……取而代之？”
沈惊阙这回是真被吓了一跳。
那可是端王啊！正儿八经的王爷啊！
除非人家灭门……不是，就算灭了门这位子她也取代不了啊？
顾长明怎么想的。
沈惊阙一脸狐疑，顾长明笑容却更为灿烂：“不信？别忘了，你父亲可是长康王。”
他的话一语点醒梦中人，沈惊阙如梦初醒般恍然大悟。
她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
长康王当年遭变故，牵连族人。可倘若……能翻案呢？在那同时，反咬端王一口，将其拉下水。
而她作为长康王唯一的女儿，加上在朝中的官职和顾长明的帮助，到那时，袭位也不是不可能。
这个想法极为大胆。先不说可能性，光论端王在朝中的地位就可想而知，倘若计划成功那对于朝堂将是一场翻天覆地的大变化。
况且……她也没打算在敌国朝堂位极人臣扎根生长，只要能有一定的权势便好了。
足以让她伸手够到缙国的权势。
她答道：“是个好办法，但也足够麻烦。多谢将军美意。”
“真不心动？”顾长明眉梢一挑，“那喜欢什么样的位子？”
沈惊阙顿了顿，默默看向了顾长明。
那还得是老本行啊。
顾长明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摸了摸鼻子：“怎么？你不会想……干掉我吧？”
聪明。
沈惊阙和蔼地笑几声：“怎么会呢，顾将军想多了。”她想了想，唇角扬起一抹微妙的笑，“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想取而代之顾将军呢？”
他顿了顿，忽而低下头认真注视着她，语气也竟带着笑意：“那你可得来亲手杀死我。”
这话犹如一颗石子，不偏不倚砸在她的心上。沈惊阙惊愕地看着顾长明，却见他不似在开玩笑。
“好了，我开玩笑的。顾大将军劳苦功高，我怎忍心下手呢。况且将军身手非凡，也不是我想伤便能伤的。”沈惊阙语气带笑。
顾长明不置可否：“每日早朝后，你随我去野郊狩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