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才做选择，柏晓全要。

她先故作思考，观察牧辰差点反应，牧辰始终保持着那副彬彬有礼的样子，柏晓只好把目光转移到牧辰叔叔身上，那糟老头早就不耐烦了，眉头紧锁，柏晓生怕他眼睛那部分掉下来，赶忙道：“很抱歉，我觉得福利院的生活挺好的。”

老头拍桌，柏晓话音一转：“唔，听牧云星上的大人们说，首都星特别的富裕，垃圾桶里全是蛋糕，捡垃圾吃都能活到两百岁。”

牧辰讪笑：“首都星的确是不缺食物，但垃圾桶里......浪费食物犯法。”

“好吧。”柏晓失望地垂下了头。

牧辰：“我们可以给你找一户富裕的人家，食物是肯定不缺的，你还能像贵族小姐们那样学习舞蹈啊什么的，不过我个人感觉你不会喜欢舞蹈。”

“然后呢？”柏晓像好奇的小女孩那样睁大眼，一根手指放在唇边，“我还能回到福利院吗？”

“这个......”牧辰看向老头，老头斜眼：“不可能。我不会给没有礼貌的小姑娘开后门，科学院不欢迎她。”

柏晓也表示：“我也不想进科学院。”

牧辰叹气：“福利院不对外开放，只有科学院的人才能入。科学院是帝国五大研究院的统称，分别对应五所顶尖大学，院长们一般会在五个大学里挑选优秀的学生，授予其科学院的手环，分配给科学院的学者，从助手做起，最后得到院长的认可，才正式进入科学院。”

柏晓还是那句话：“我脑子不好，不适合搞科研。”

老头也说：“听到没有，她脑子不好，我不给她放水的话，她进不来科学院。”

牧辰叹了第二口气：“科学院只是个称呼。信息与技术研究院大名鼎鼎的慕辞教授是战舰兵出生，与亚伯罕其名的优秀士兵。或许，你会喜欢慕辞军校，柏晓。”

老头敲桌子：“亚伯罕亚伯罕，又是亚伯罕，那该进博物馆的机甲学院怎么还没倒闭！”

看来亚伯罕学院和科学院之间有点故事啊。

柏晓清了清嗓子：“我能进入亚伯罕机甲学院吗？”

“那破学校有什么好的？怎么你也天天念叨！”

“我没天天念叨，这是我第一次说。我就喜欢亚伯罕学院怎么了？”

“你小子故意和我作对的吧。”

“就是故意气你怎么了？”

“为老不尊的小崽子！”

牧辰叹了第三口气。

他生无可恋地看着两个小学生吵架，做好了随时上去拉架的准备。

他此生最后悔的两个决定，其一是没有在牧神星爆炸之前带走父母，其二是带柏晓来见叔叔。

等两人吵得差不多了，牧辰才道：“亚伯罕机甲学院的亚伯罕教授和慕辞教授不对付，连带着不欢迎科学院的人，所以叔叔不能安排你进亚伯罕，你实在是想去的话只能自己考。”

老头呸了一声：“就她，考得上才怪，还不如来我手下混日子。”

牧辰：“......”不是，谁说不开后门来着。

柏晓这叛逆心上来了，当场大放厥词：“不就一个机甲学院吗，有劫持星舰难？这学校我上定了。”

“犯法还光荣是吧？”

牧辰再次：“......”

事情就这么决定了，老头当场拿起笔，手写合同，柏晓潇洒地在乙方后面签上自己的名字，离去时还不忘薅走笔盖。

走到一半，她又想起了什么，一路小跑回来，从老头手上抢过笔，在合同后面龙飞凤舞写上四个字：荒诞主义。

老头带上眼镜，和牧辰观赏了几分钟这四个字，用一种很微妙的表情看着柏晓：“你是在画画吗？”

柏晓刚要发作，牧辰及时拿来合同，柏晓看了眼自己的字，气势瞬间消失的一大半：“太久没写字了，有点不会。”

柏晓拿起笔，又写了一遍，牧辰委婉道：“要不你说吧。”

柏晓抓了抓头发：“荒诞主义。”

叔侄两同时开口：“什么是荒诞主义？”

“或者说虚无主义。一切都毫无意义，我的存在也没有意义，一切都是虚无。通俗点说，就是摆烂，自我放逐。莱特妮小姐放弃了自我。连自我都不在意了，那做出一些很荒诞的事情，很合理吧。”

一聊到问题，老头就严肃多了，他推了下眼镜，若有所思，

过了半响，连柏晓都要对他改观了，以为他要说出什么名言警句的时候，他却说：“柏晓对吧，你接触过唯心吗？”

柏晓微笑：“你是在骂我吗？”

牧辰再一次解释说明：“柏晓，叔叔不是那意思，他是真诚发问。帝国的词典里并没有荒诞和虚无主义这两个词，摆烂更是......原谅我无法理解。”

这会思考的换成了柏晓。他们所谓的唯心，估计是发现了这个世界是游戏，才崩溃了的。

莱特妮也说过皇帝是高维生物这种精神病话语，当时柏晓并没有当回事，现在来看，莱特妮肯定是通过唯心得知这个世界的真相，认知崩塌，从而陷入了虚无，虚无又催生了荒诞。

她一摆手：“就当我这个精神病胡说八道吧。”

行走在科学院科技感十足的走廊上，柏晓想，莱特妮小姐究竟是经历了怎样的思想斗争，被世界的真相折磨了多么久，最后又是因为什么原因，在自我毁灭与游戏人间中选择了后者？

连柏晓这个穿越者得知这个生活了许久的世界是虚假的，都差点崩溃，更别提莱特妮这个本土人。

还有褚星，那个小女孩知道真相吗？如果知道，那她又是以什么心态说出“整个世界都是虚假的，所有人都会死”这句话的？

比克苏鲁更可怕的，是见到克苏鲁而不疯的人。

起风了，站在玻璃旋转门口，柏晓眯起眼睛，看到天边的云。

首都星的风要比牧云星的柔和得多，抬眸看到的，是蓝天白云，而非看不到头的白雾。

柏晓打个哈欠，肩膀上传来触感，牧辰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披在柏晓肩膀上。

他说：“我带你去见你的父母，小晓——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

柏晓没有吱声，只是沉默着跟上他的步伐，走出旋转门。

环城列车那么大一节车厢，只坐了两个人，牧辰招来服务机械人，买了一杯热可可。机械人来时安安静静，去时也毫无声音。

牧辰把热可可推到柏晓面前：“我大致理解虚无主义了。莱特妮小姐，很痛苦对吗？”

“那你呢？你也很痛苦吧。你们之所以那么的......是为了缓解痛苦吗？”

他抬起手，往前伸了点，在空中停顿几秒，还是落到桌面上。

“小晓，在星舰上，你对我说的，是唯心告诉你的吗？我没有细想，原谅我不敢去想那些东西，那实在是太恐怖了，如果皇帝.......你不是问我，皇帝的权力为何那么大吗？”

“我想我能够解释，我们的国家所走的，是军国主义道路。帝国诞生于对海星人的仇恨之中，帝国现有的一切，审判庭、科学院，以及皇帝至高无上的地位，集中的权力，全都是为了战争。”

“战争需要士兵，纪律与服从，是每一个士兵的刻在血肉里的宗旨，一位天才指挥官带领一群绝对服从指令的士兵，和一百位天才指挥官带领的、力大无穷但不听指挥的军队相比，前者的胜算要比后者大很多，历史书上有无数这样的例子。皇帝就是那个指挥官。人很难不犯错，皇帝也是人，因此，只要皇帝能够带领帝国战胜海星文明，那么皇帝犯一点错误，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所谓功过相抵。”

“所以，小晓，请别让唯心影响你，我们这个世界是正常的，皇帝也和你、和我，是同一种生物，我们都是人类。”

“是么？”柏晓拿起装着热可可的杯子，吹去热气，“牧先生，我没有接触过唯心。”

“而你，你又怎么知道我说的是假的呢？”她扯起嘴角，挑眉。

牧辰的回答出乎意料：“我不知道。我只是想要好好活着，皇帝是真是假，真理和唯心是什么，我也没兴趣。研究唯心，只是我的工作；进入科学院，我才能更好的活着。”

可谁不想活着啊。

在人类的历史上，死亡才是常态，活着是恩赐，能为活着而努力，是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