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不如一梦

声音仿佛全被这间昏暗密不透风的小房间吞噬了。

房角角落上的小床上躺着的人，只有胸口轻微的起伏才能证明，这个人还活着。

苏玥陷入了昏睡，那里只有无尽的噩梦。

在那里，没有何煦，没有他窄小的画室，甚至没有他自己，是了，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有的人从出生开始，也许就是错误的，让一个人承担所有的错误，放过了所有人，也希望他们，能放过自己。

“苏玥。看到你这张脸我就恶心，你难道没有一点卑耻心吗？”是何煦模糊的身影，毫无犹豫的离开的。

依稀记得，这是他死前最后一次见何煦，何煦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如果何煦知道那就是此生最后一次见面，他会不会说些好听的谎话骗一骗自己。或是，会有些许后悔，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光，对他如此冷漠。尽管他们在一起将近十年，诸如此类的话听了一次又一次，可他还是会伤心。

梦里的自己瑟缩在黑暗的角落。

“都是我的错，我知道，可以再忍耐我一下吗？就一下就好”

铺天盖地的咒骂声围绕在苏玥耳边，所有恶毒的咒骂全都不加掩饰的进到他耳中。

“我没有剽窃，我没有要取代苏云云，我没有，没有利用苏明诚，没有将苏明诚一家弃之敝履，是他们，先不要我的！我没有要利用何煦上位，我喜欢他，怎么会利用他”梦里苏玥还在无畏的挣扎，为自己辩解，一切的呐喊却都是无声的，无论怎么辩解，都发不出声音。

耳边的声音又在蛊惑他：“你生来就是个错误，大家各就其位本该和乐融融，就是因为你，你的存在，是所有人的烦恼。”

“你根本没有什么画画的天赋，你所有的笔画都在临摹何煦，你害何煦失去的荣耀，何煦璀璨的人生，你是他人生中唯一的污笔。一个阴沟里的老鼠，凭什么渴望触碰太阳？”

干的流不出泪来的眼眶红的吓人，眼瞳甚至都不会转动了一般，胸口痛的就快要感觉不到自己。

“是我，让何煦，让所有人都陷入难堪的困境了吗？”

“生而为人，我已经，已经很努力了，对不起，是我错了...”

随后他用美工刀，在手腕上决绝的划下，画画的人都异常珍惜自己的手，他们可以通过手，在纸上绘出自己的喜怒哀乐，绘出理想的世界，会把藏在心底的爱意，用手绘在纸上，让纸上开出芬芳的花，渴望心上人有朝一日能看见。

可他早就不用画画了呀，苏玥用了十足的力气的，甚至怕划得还不够深似的，一直不断重复动作。

看着血不断的从手腕上流出来，他内心异常平静，为什么不疼呢？身上的痛比其心上的，又算得了什么。

身上越来越冷了，所有的温度都随着手腕流出的血液一同带走了，可苏玥却难得的感到轻松，终于有机会，可以不用这么努力挣扎着活着。

何煦如今如此厌恶他，自己消失了，怕是也会松一口气吧。

已经没有力气坐着了，苏玥倒在地上，侧着头看着地上慢慢汇聚起来的一滩血，眼眸中所有的光亮逐渐全部熄灭，无喜无悲黯淡无光。

随后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梦戛然而止，做梦的人该醒来了。

而本该以为是一切的终止，如今又回到了起点。又一次的循环往复究竟意味着什么？

苏玥随之从床上坐起来，抚上胸口的手感受着那里微弱的跳动，这里直到醒来，还是会闷闷的隐隐作痛，胃也因为长时间没有进食而难受。

房间里黑的吓人，打开床头灯看了看时间，已经晚上十二点多了，今天苏玥就没怎么吃东西，怪不得胃会难受。

既然还活着，那就要吃饭，苏玥从前到现在一直都是这样想的。

到厨房四处搜刮，才找到一包挂面和两个鸡蛋和两颗蔫头巴脑的菜心，那就做个鸡蛋面吃吧，上辈子鸡蛋加挂面可以说是他永久固定饮食了。

三块钱一把的挂面加5块钱一板十个的鸡蛋，苏玥通常要吃一个礼拜，学业要用钱，买画具要用钱，还要给苏明诚定时寄钱，可以节约的，就只有自己的生活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从小没有好好进食，只要吃稍微重口味东西，或者凉的东西就会胃疼的整夜睡不了觉，于是还是乖乖的吃他的挂面。

没有淋过雨的人，永远不知道雨有多无情，四面八方无可逃避的雨，有多冰冷;没有挨饿过的人，也永远不知道，一个想活下去的人，会有多努力。只要还活着，就要吃饭。

从前何煦就老说他这个人没心没肺，什么时候都能吃得下去饭，他都是笑笑不回话。

何煦不需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因为他希望何煦永远不会被雨淋。以至于后来他做那个决定前，就已经有很长时间吃不下东西了。

其实和何煦在一起后，会偶尔一起吃饭，他在吃上已经丰富很多了。对吃的也从来没有要求，能填饱肚子就行。

热腾腾的面才端上桌，就又有了些意外情况。

本想安安静静吃个饭，结果又变成了何煦和苏玥两个人对坐着。

这个点，何煦来这是为了什么，原因不言而喻....

戳了戳碗里的流心荷包蛋，里面没有完全熟透，蛋黄顿时流了出来，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面也显得有些馋人了。

这时何煦的肚子也很合时宜的叫了起来。

“要不。我给你再做一碗面吧，家里只有鸡蛋、菜心了，可以吗？”苏玥询问到。

“嗯，别加葱”

苏玥没说话，低着眸笑了笑。

何煦的口味，他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你稍等一下，很快的”......

当第二碗面上桌的时候，苏玥的面早已经吸满汤汁，坨成一块儿了，但他也不介意，能吃就行。

也不知道是饿了还是怎么的，何煦比往常吃的快了些。不一会就干掉了一整碗面。最后还不忘拿纸巾优雅的擦擦嘴。

苏玥将将吃了碗里一半不到的面就放下筷子了，也不干别的，就看着何煦吃面，觉得现在像是偷来的时光，和何煦安安静静的吃一顿饭，没有争吵，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看何煦吃完，赶忙将回神把碗筷收走拿去清洗。

何煦今天本来就有些累，吃饱了就倒床上看苏玥洗碗的背影。

苏玥低着头，额前碎发堪堪遮住眼睛，看不清表情。

这人身形是真瘦，脱了衣服几乎就剩骨头架子，但却不是枯瘦如柴，配上他那张脸，倒显出几分脱俗的气质来。总觉得苏玥给他的感觉很熟悉，但具体像谁又说不上。

何煦这还想着，那边人已经洗好碗，脱了围裙走出来了。

苏玥穿着家居服，表情显得特写怯懦的样子“今晚，是....”

“你煮的面，挺好吃的”何煦回到。

苏玥眨了眨眼睛，傻乎乎的表情看着何煦，像是听不懂何煦说的话一样。

这让何煦觉得，苏玥这人有时还还是挺可爱的，用可爱这个词来形容一个男人，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何老爷子最近不知道琢磨什么呢，三天两头让他回家吃饭，吃饭就吃饭吧，动辄就给他讲人生理念要指引他未来的方向，今天白天就陪护了这个内心孤独需要晚辈关爱的老人一整天，下象棋下的看谁都像象棋了。

明里暗里暗示他自己年纪大了，就想看孙子辈成个家后立业什么的，何煦才23岁，这才哪到哪啊还能在这跳老爷子的坑么。

每回都打马虎眼说自己心里门清儿呢，你孙子不着急。好不容易找个借口，飞一样就逃出本宅了。

也不知道怎么的还就来了苏玥这，别的不说，就冲苏玥这个乖劲他还真挺喜欢的。

“行了行了，别我一来就要怎么着你一样，今天累的不行，就来你这歇会”

随后径直到走向浴室洗澡去了。

苏玥倒被他说得不好意思了，挠挠脑袋，表情有点脱线的样子。

何煦围着浴巾出来的时候，苏玥开着小台灯在看画集。是安格尔的合集。

他和苏玥相处的这段时间，就发现了苏玥画画其实是非常有感觉的。和他说的技巧和手段，一遍就能领悟，小东西头脑非常灵活，画的东西也很有灵性，天马行空的配色有时让他也忍不住多看几遍。

什么东西只要看一眼，他就能将其轮廓勾勒出来，线条灵动又有张力。和那些工业生产的学术手法是不一样的。

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再努力，在天赋面前都不值一提。

他伸手把画集从苏玥手里抽了出来。

“别在那么暗的灯光下边看书，眼睛要瞎掉的。”

随后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头枕着枕头上，还能隐约嗅到床单被罩上洗涤剂清新的味道。

苏玥这人生活方式就和他长相一样干干净净，家里东西从来都是整齐排列的，床单被罩也都保持一周一次的频率清洗，何煦睡在他这向来是相当满意的。

苏玥被他突如其来的关心弄得不知所措“要睡了吗？那我关灯咯”

何煦随口回道：“嗯，白天陪老爷子下一天棋，累也累死了。”

何煦几乎沾上枕头就睡着了，看来真的是累了。

苏玥却难以入眠，却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吵醒声旁的何煦。

可能是白天睡得太多了，再加上死而复生这种事情，现在根本无法入睡，脑海里翻来覆去全是过去的事情。

在确定何煦真的睡着后，苏玥才敢轻轻的靠近他，将头贴在他胸口的位置，手轻轻搭在何煦的腰侧。一动也不敢动。

现在一切都还没用发生过，他是不是还有机会。

还有机会让何煦不讨厌自己。痛恨自己到想让他消失为止

只要不要让那些不幸再发生....只要他不在妄念一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都已经这样了，但他还是爱何煦。从始至终，他都觉得是自己的错。只希望何煦不要再受到自己的影响而承受骂名。

他觉得眼眶热热的，像这样的时刻，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了。

刚刚何煦说到“老爷子”，也不知道爷爷现在好不好，身体怎么样。

毕竟何老爷子，是上一世少有的给过他关心，给过他偏爱的人。

让他知道，他也是一个可以得到别人的关爱的人，是一个可以拥有感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