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楼埋头风卷残云地一通吃，待停下嘴直起身子时，那条羊腿也没剩多少了。因为吃得称心遂意，他那双看向慕容冲的黑眼睛笑成了弯月亮。
慕容冲冲他竖起大拇指，惊叹道：“好家伙，食量大如牛的人，我今天可算见到活的了。”
“嘿嘿，你别说，我真的属牛。好久没吃这么痛快了！”容楼舔舔嘴唇道。
“痛快？”慕容冲心中一动，道：“对，就是这种‘痛快’的感觉！我从没真正体验过。在皇宫里做任何事都得思前想后，有一大堆条条框框要遵守，一点自由也没有。”
容楼目露同情之色道：“倒也是。都说，人人有好唱的曲，家家有难念的经，皇宫虽好，的确也是规矩最多的地方。”
慕容冲愤愤然道：“因为宫里的宵禁严苛，我从小到大，晚上都只能对着皇城里的那一小片天，连真正的星空都没见过。”
其实，他夜里违禁偷跑出去的次数可是不少，但痛快的感觉确是极少有过的。
“要看真正的星空还不容易？”容楼眼珠滴溜溜一转，一拍大腿道：“就这么定了！晚上我领你去看。我知道一个好地方。”
慕容冲听言喜不自胜，好不容易才忍住没表现出来，故意愁眉苦脸道：“那怎么行？万一被发现要受罚的。”
容楼拍着胸脯，打包票道：“有我呢，真要被发现，你就说是我拐带的你，要罚罚我好了。”
慕容冲心中微甜，冁然一笑。容楼眼光掠见，心头一漾。
二人就这么决定了。
这一夜，又是那片缅怀过冉闵的草原，也是容楼每当感觉委屈或心绪不宁时，就会一个人跑去看星星的地方。
以前，他只一个人来，这一次身边多了只‘凤凰’。
二人刚到时，四下里洒满月光，后来月亮落下去了，才出来漫天星斗，旖旎闪烁，别样妩媚。
容楼升起一小丛篝火，慕容冲眼里点燃两颗火星。黑夜漫漫，星海茫茫，寂静无风，二人围火而坐，一时间只觉人生沉浮、情感忧乐似乎全变得不足挂齿，整个世界也变得从容不迫起来。
容楼干脆躺倒在地，面朝星空，深深地呼吸着带着青草味的空气。
“这里真叫人心胸舒阔啊。”慕容冲学他的样儿，也躺下来慨叹道：“对了，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
“尽管问。”
“你为什么总喜欢穿黑色的衣服？”
他以为容楼是偏爱黑色。
“我说了你可不要笑话我。”
“好。说不笑就不笑。”
容楼有点不好意思道：“因为我衣服少，换洗太麻烦，黑的脏了不容易看出来，可以减少换洗的次数……”
“哈哈哈……”原本寂静无声的草原上响起慕容冲无比爽朗痛快的笑声。
容楼拔了根草根扔到他脸上，埋怨道：“不是说好不笑的吗？”
慕容冲忍住笑道：“是我不好，没憋住。”
“天大地大，现在是不是感觉很自由？”容楼两手垫在脑袋后面，翘起二郎腿，自在得不得了。
“自由……”慕容冲道：“你觉得怎样是自由？”
“就现在这样啊，有吃有喝有人陪还挺开心。” 容楼心思简纯，一副称心的样子。
“是吗？看来你并不知道什么是自由。”慕容冲嗤笑道：“只因为某个皇子的小名叫‘凤凰’，你便不能再使用这个名字了。这种事，还不能教会你什么是自由吗？”
容楼愣住了，之前他除了觉得不开心，并没有多想过。
“自由意味着权利，权利越大才越自由，没有权利就只能任人宰割。”慕容冲的双目中透出野心勃勃的欲望，只是在这夜色中连对面的容楼也发现不了。
“你的意思，是不是好像狼和羊一样，狼有吃羊的权利，所以狼比羊自由？”容楼翻身坐起，目露困惑之色道：“那羊呢？羊就活该被吃吗？”
慕容冲眼光犀利道：“在草原上，有狼就有羊。”
容楼摇头道：“我并不想做狼。”
“你有的选吗？在战场上，你必须是狼，也只能是狼，不是吗？”
“我……”容楼一时语噎，脑袋里一片混乱。
慕容冲又道：“退一步说，如果你能选择做羊，可对于‘草’来说，羊难道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狼’吗？”
“我以前……不会想这许多。”
“不要紧，现在开始应该会了。”慕容冲温柔地打断他道：“你的以前，我已然错过，但你的未来，我相信可以奉陪到底。”
容楼听他语意暧昧，却又言之凿凿，顿感不知所措。
“其实，狼也分很多种，有一种狼如果拥有无上的权力，得到最大的自由，就能保护那些他想保护的‘羊’，甚至‘草’们。”慕容冲别有深意道。
容楼第一次觉得这个比自己小了两岁的八皇子，在某些方面的见识，明显比自己深刻得多。
“躺下！一起再躺一会儿。”慕容冲由衷道：“能遇到你，真的很好。”
容楼迟疑了片刻，终究依言复躺下了。
夜气森森，篝火冉冉，两个暂时抛开一切的人，以点点繁星为盖、莽莽草地为庐，共同沉浸在这种旷达而短暂的自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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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场上，两骑绝尘，你追我赶。马背上，骑手翻飞，惊险异常。
慕容冲和容楼正依着慕容恪的教导，刻苦练习骑乘之术。几十圈下来，二人练得也差不多了，便收势下马。牵了马回马厩安顿好后，二人无意间眼神接触，立时大眼瞪小眼，不约而同地“噗哧”笑出声来。
却原来，二人脸上都附着厚厚的尘土，成了两张辨识不清的怪模样。
容楼抹了把脸，就打算去磨剑堂看书，慕容冲狡猾一笑，极具诱惑力道：“我有好吃好喝的去处，去不去？”
容楼一听来了劲，转又疑道：“逗我呢？没到饭点，往哪儿去？”
“放心，我说有就有。要是没有，你把我吃了得了。”慕容冲打趣道。
容楼伸伸舌头道：“我可不是癞蛤蟆，不想吃凤凰肉。”
“是我找的地方设了饭局，想给你介绍几个朋友。”慕容冲正色道：“都是有门第的，以后总有些帮助，说不准哪天大家就是同僚了呢。”
“同僚？”容楼啧啧道：“小凤凰，我们可还没出师呢，你想得也太远了吧。”
“废话少说，你跟不跟我走？”慕容冲有点发急道。
容楼抹了把脸，两手一摊，苦笑道：“走也不能这么走吧，这副模样别说吃饭，到饭馆门口就得被人赶出来。”
看他那张灰泥墙似的脸做出苦笑的表情显得格外滑稽，慕容冲哈哈笑起来，脸上的灰抖落一地。
二人洗漱加更换了衣服后，便神轻气爽地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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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归舍，是城里最好的酒舍饭馆，日日不冷场，夜夜不断席，时常爆满，赶得不巧，站在门口等翻台也是常事。
雁归舍最大的卖点是兼具汉地风味，店里聘请的三位大厨中倒有两位是从南方流落此间的汉人，因此除了本地的美食美酒，还能给有特殊需求且出得起高价的贵客，安排地道的汉味筵席。当然，也是店主神通广大，有本事搜刮到各式各样的外地食材，才能做得出令挑剔的食客们满意的菜品。
雁归舍分为上下两层，楼下是一个大厅，摆放了几十张桌子，容纳寻常食客吃食。楼上则被隔成大大小小十余个包间，每个包间都是独立的空间，不受外界干扰，专供贵客巨贾聚会、待客使用。
此刻，慕容冲和容楼等一桌人，正坐在楼上最大的单间里，等着还没赶到的人。
慕容冲见只剩一个还没到，便不再等了，直接开始向座上的其他三人介绍起容楼来：“我师弟，以前是神机营的神机武士。”
容楼站起抱拳施礼。
“神机武士！”一位华服鹰鼻的青年挺身而立，又是羡慕又是嫉妒道：“那至少是神机营前七名了。真的假的？这么厉害？”
坐在此人身侧之人年纪明显更小一些，是一位青衫短打的深目少年。他道：“贺兰，你对神机营知道得不少哇。”
“那当然。”
那鹰鼻青年又转向容楼道：“在下贺兰锋。当年我也去考过神机营，可惜没过。惭愧呀。”
容楼到这时才知道原来进入神机营是要考核的。
“我说贺兰将军的大公子呀，”那青衫短打的少年惟恐天下不乱地挑事道：“他是神机营的前七名，你是神机营的落榜生，嘿嘿，你想不想和他打一架？”
贺兰峰瞪他道：“胡说八道什么？”
“不仿考虑考虑哦。”深目少年笑嘻嘻道：“若是打赢了，你就一雪前耻啦。”
贺兰峰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没再搭理他。
“在下丘默。”深目少年转向容楼，傲睨自若道：“前些日子总听凤凰提你，今日一见，果然仪表非凡，人中龙凤，只可惜身为汉人，浪费了。”
容楼面色一黑。
“别放在心上。”慕容冲怕他发作，立时凑到他耳边轻声道：“他父亲丘源，是尚书右仆射，在文官中地位极高。他是家中幼子，又天生过目不忘，难免骄宠了些，但人心直口快，挺实在的。”
若放在少年时，容楼怕是要翻脸走人了，可现在的他已不会这么做了。“汉人？又是汉人。我虽没有过目不忘之能，但你的此种说法，我听很多人对我说过很多次了。”容楼转而似笑非笑道：“原来你这样的世家子弟，也和那些人一样，没什么分别。”
“怎会没分别？！你说你说！”丘默急了，站起身，指着容楼的鼻子，想和他争辩，可一下子又不知该如何争辩。
容楼笑而不答。
“如今你也算遇上对手啦。”贺兰锋拉丘默坐回位子上，有点落井下石般笑道：“你要人家怎么回答，话不是你说的吗？”
丘默气呼呼地冲贺兰峰扮了个鬼脸。
这时，坐在一旁静静看他们，不曾开过口的青年缓缓站起，向容楼伸出右手道：“我叫伊方卓。”
只见他面容和善，轮廓分明，一头颜色极淡的灰白长卷发束在脑后。
容楼也伸出右手同他握了握，手掌上立时感觉到无以伦比的压力，不由惊了惊。
伊方卓一握之下，并未松开，而是将更为强大且源源不断的压力，传递到和容楼握着的右手上，分明是要同他较一较力。
容楼没想到这样一位世家子弟，手上的力气居然能不输庄千棠，顿时不敢大意，也运足力气与之相抗。
一番较力后，伊方卓心知容楼的力气虽不敌自己，但想要捏得他负痛出声，也是决计办不到的，当下收了手，点头笑道：“好力气！”
看得津津有味的贺兰锋哈哈笑道：“容楼，你可是第一个和他握手能不叫痛的人。哈哈，他可是自号我们燕国的神力王呢。”
慕容冲介绍道：“伊方卓的父亲，伊威，伊将军，乃是大司马麾下的第一猛将。”
容楼在神机营时就听说过此人的事迹，惊喜道：“伊将军可是能赤手力挽飞驰战马的、了不得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