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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第一百零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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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楼从低层起步,向来自力更生,是不习惯有人伺候的。谢玄嘴上说帮他,也自进进出出地忙碌着,但毕竟出身高门氏族,在生活起居方面,从小到大就是个被侍奉的主儿。所以到头来,这二人,一个不尴不尬,一个手忙脚乱,弄得盆歪镜斜、水溅沫飞,都忙出了一头一脑的汗,才算是把容楼洗脸、漱口、梳头、刮胡的事给解决掉了。

这还是容楼第一次目睹谢玄行事笨手笨脚。以往,无论在江湖上还是军营中,谢玄都得心应手、游刃有余得很。因而,他看谢玄的眼神略带怜悯而又充满兴趣。估计要不是因为肚子饿得火烧火燎的,马上就要笑出声来了。

“看我做什么?”谢玄站在榻旁,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劳动成果,看着终于收拾得头脸整齐的容楼,忍不住伸手在那张脸上摸了一下。

容楼下意识地仰头向后,想躲却没躲开。

谢玄‘噗嗤’一笑道:“哎呀,好金贵,摸一下都不行吗?”他暗里发笑,这时候躲什么躲?明明洗脸的时候早被我摸全啦。

“我饿,可以给我吃的了吧。”容楼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他真是饿极了,抬起的右手都有点儿发抖,仿佛再次尝到了小时候颠沛流离时想要挖草根吃的感觉。

“等着。”谢玄笑着出门,“正好尝尝我做的‘馎饦’。”

‘馎饦’就是一种水煮的面食,类似面片汤的玩意儿,北方经常能吃到。

听说是馎饦,容楼不免大失所望。他肚子里太缺油水了,想吃肉。不过吃人家的嘴短,何况还承了谢玄的救命之恩,再多要求终归不好,人家给什么就吃什么,能吃饱就成。

这倒不是谢家公子故意薄待,而是知道他好几天没食下肚,又正在治伤阶段,容易虚不受补,不宜一上来就鱼啊肉啊的往里塞,必须循序渐进着慢慢来,反正咸鱼腊肉都采买上山来了,并不急在这一时。

不多时,谢玄端着满满一大碗刚出锅的‘馎饦’,大步走了进来。因为开关门时怕洒了汤,他的动作比前几次慢了许多,一刺溜儿寒气趁隙窜进来,吹到容楼身上,使他不禁哆嗦了一阵,看样子明显是体虚难捱。

谢玄小心地坐到容楼身边,舀起一勺直接喂到他嘴边。容楼没张嘴,只抬了抬眼,意思很明显,就是要自己拿木勺吃。他的右胳膊没伤到,只不知是被饿的,还是伤情牵连,也可能二者兼而有之造成了绵软无力、微微发颤,但他仍想拿来做力所能及的事。

谢玄摇头道:“别逞强了。反正你舀着吃也得我端着碗,不在乎多这一件差事。”

容楼犹豫了片刻,总算张了嘴,看准木勺,吃了进去,立时拧紧了眉毛。

“味道不对吗?”谢玄‘咦’道:“不应该啊,虽然是我第一次做的,可确是按照‘文伯’的惯常做法来的。”

原来这是谢玄第一次做面食。

第一次?容楼动了动嘴唇,默语无声。

他不由想起了‘凤凰’第一次烤的鹿肉,立时眼眶发红,呼吸急促,喉咙里仿佛哽了块鹿肉,下不去,上不来,难受得厉害。刻骨思念涌上心头,百般滋味填满胸口,无奈生机黯淡,归途无期,只能化作声声叹息。

谢玄看得明白,料他想起了北方的人和事,却不说破,只又问道:“不好吃吗?”

他试着自己尝了一口,顿时缩起五官,伸着舌尖连声道:“烫,烫,烫。”

“小楼,可真有你的,这么烫也吃得进嘴。”他又舀起一勺馎饦,吹了吹,以嘴唇试了试温度,再次喂到容楼嘴边。

容楼虽然恢复了平静,但还陷在自己的思绪里没能出来,对他说的做的全未留意,只探着头盯着面前的木勺,来一勺吃一口,看起来倒像在专心致志地吃食。

谢玄盯着容楼,吃一口喂一勺,似乎也专心致志得很。只是相对于这么一大碗‘馎饦’,木勺的容量还是小了些,好长时间也没能喂完。

这时,容楼已吃得浑身冒出了小汗珠,感觉右手有了力气,抹了把脖子上的汗,道:“碗给我。”

谢玄看就剩个底了,轻飘飘的没什么负担,就递了过去。容楼接过,把嘴凑上碗边,左右各转过一圈,剩下的就全吸溜进了肚里。当他把碗递还给谢玄时,满足地抿了抿嘴,唇色显得特别通红水润,谢玄看得莫名产生一种拿手指去抹一抹,看是不是涂了唇脂的冲动。他管束着自己移开了视线。

容楼半靠榻围,神思恍惚地发呆,忽然道:“幼度,你知道我送信回来会遇险,是吗?”

如果不是,为什么来接应?

知道在这件事上,谢安肯定是利用了容楼,但个中缘由,谢玄是真不清楚,是以只能含混道:“叔父说你可能有危险,我就去接应了。”

“桓温见到我的反应古怪极了,吓了我一大跳。不过,他还是答应一个月后带人去赴谢尚书的约了。”容楼扭动了一下脖子,四下里看了看,“这里就是‘大医小仙翁’的地方吗?”

谢玄点头。

胡思乱想着,想到了自己的身世,“我相信谢尚书是有信用的,只盼快些见到他,我有好多问题要问他。”

谢玄一边百无聊赖地数着他身上的银针,一边问:“你想问他什么?”

“那得看他会告诉我什么了。他答应我的。”

谢玄站起身,居高临下温和地笑了笑,“问题越多,要的答案也越多。遗憾的是并非所有问题都有答案。”

容楼摸不清头脑,“什么意思?”

谢玄笑呵呵道,“我只是想劝你凡事别太执着了。”

二人正说着话,门开了,葛洪捧着一个食盒,一头撞了进来。谢玄怕容楼受风,赶紧过去在他身后关上门。

葛洪的脸色潮红,显然十分激动,手指紧紧地抠住食盒:“金丹,我炼出来了,你要吃吗?”

他问的自然是容楼。

看见来人,容楼立刻想起半昏半醒时,这个古里古怪的不知是小老儿,还是大小子的家伙,曾一面念念有词,一面在他身上抽筋、扎针所引起的剧烈疼痛,稍加思索便明白来的是‘大医小仙翁’了。

见容楼满脸疑虑,没有回应,葛洪吸了吸鼻子,挺起胸道:“放心,我给土狗试过了。”

谢玄警惕道:“是我带回来的狗吗?”

葛洪‘嗯’了声。

“然后呢?”

葛洪干笑了两声,显得有点儿不好意思,道:“虽然出了点小意外,但它们吃了金丹后都坚持了很长时间。过程中,我仔细观察,应该是起效果了。”

“意外?”容楼的心头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不会是‘死了’吧?”

与此同时,“它们?”谢玄愕道:“你是说两只都……”

葛洪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哈哈大笑道:“是那两只狗太羸弱了。”他以粘滞的目光认真而缓慢地扫过病榻上容楼的身体,“我瞧你身高体壮、筋骨强健,定是没有问题的。”边说边向容楼逼近,似是要现在就看他吃下去似的。

谢玄连忙挡在前面,道:“小仙翁,要不你再多炼几颗金丹,我给你弄几只彪悍的猛犬上山来再试,可好?”

“那怎么行?你以为我这金丹是论斤称的?”葛洪目光落在眼前的食盒上,“金丹炼出来极为不易,光是材料就很稀有,除了你的丹砂,其他的材料也是我花了好几年工夫才收集齐全的,这一次我只炼出来三颗。而且,一般的丹士,金丹每炼一转,就有一半的可能会失败,‘三转金丹’,一般炼个七八次不过成功一次;‘九转金丹’,炼个几百次也不见得能成功一次,就算是我,炼这‘九转金丹’也是惊险万分。不是我夸口,过了我的村,可就没有其他店了。想再炼金丹,我还得准备几年。吃不吃的,你们自己掂量着办,反正他的内伤可是等不了那么久。”把食盒放在旁边的矮几上,他又道:“你们要是决定不吃,我就赶快拿回去自己吃了,否则放久了药力散失,就白废了。”

谢玄看向容楼,让他自己决定。

葛洪劝他道:“小子,你只管吃下去,有效的话,内伤再重也能保你一件性命,就用不着提心吊胆,怕哪天内伤迸发而亡了。”

容楼经过多方衡量,加上对‘大医小仙翁’名号的信任,决定冒这个风险。于是,他点头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权且一试吧。”

葛洪打开食盒,里面的三个格子已空了两个。他取出那枚蛋黄大小的、朱砂红色的金丹放置手心。

看到金丹,容楼愣了一愣,忍不住脱口说道:“这金丹,居然是红色的?”

葛洪不屑的摇头嗤笑了一声,“真个没见识,金丹乃丹砂所炼,本来就是红色的,难道你以为叫做金丹便是金色的?”

容楼‘嘿’了声,面颊微微泛红,讪讪地伸出右手去接那颗金丹。

葛洪交给他后,及时补充道:“这金丹的药力,全赖锁在其中的阴阳二气,而非丹药本身,所以服食此丹,切不可如吃其他东西那样在嘴里用牙齿咀嚼,因为一旦咬破金丹,其内所蕴藏的阴阳二气便会迅速流失,能摄入体内的只怕百中无一。必须要整个儿吞服,待到进入腹中后,阴阳二气才徐徐逸出,直入四肢百骸,发挥最大的功效。”

“吞服?”看着那颗蛋黄般大小的金丹,容楼不由目瞪口结,舌根发苦,这得多大的嗓子眼才能顺利咽得下去啊。

谢玄看一眼容楼的嘴,再看一眼他手上的金丹,想笑却笑不出来,万一一个不小心噎死了就太不划算啦。

葛洪不以为意,屡屡抬手示意容楼快快吞服,并让谢玄准备好一碗凉水相助于他。

容楼也是豁出去了,眼一闭,嘴一张,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把金丹塞进咽喉处,再接过那碗凉水灌了进去,眼泪都要噎出来了。活了这么多年,才觉得原来吃药是这么辛苦的事。

没一会儿,他感觉阵阵发晕,就势躺倒下去,眼前一黑,陷入了昏迷。

谢玄、葛洪都在旁边守着,时刻关注他的反应。谢玄尤其担心,时不时拿手去探他的鼻息,并决定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就要找葛小仙翁索命。

三天三夜过后,容楼悠悠转醒。接下来是来来回回、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反反复复的全面检查。在‘大医小仙翁’一丝不苟、不厌其烦地检查过十几遍,以致于容楼烦得快要忍不了开骂后,确认金丹是起效果了,命肯定保住了。容楼再次试着运功,只觉内息中一片空空荡荡,竟似从来没有修习过内功一般,同时那种难以忍受的痛苦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这种时候,他庆幸却无喜悦,踏实却有遗憾,这种感觉很矛盾,运功带来的痛不欲生预告了他将要到来的死亡,却也潜移默化地暗示他的内力还在,只是无法聚集,给他一种妄想有一天还能聚集起来,重回以前的强大。现在痛苦没有了,内力也消亡了,是不是就再也回不去了?

当然,认真负责的葛洪还是会隔几日就替他施针一次,他左肩续接上的筋脉还需观察。之后,谢玄仍旧承担起了每日送服汤药和饮食给他的任务。

端午前夕,谢安派人送了很多礼品上山给葛洪,询问了容楼的恢复情况,还给谢玄带来了一条口信,说‘北府兵’那边有刘牢之等众将,一切安好,让他不用担心,等这边诸事尽善后,带容楼一起返回建康,最好能赶在初夏之前回到谢府,这样谢玄也能以‘北府兵’统帅的身份出席宴请桓温的筵席了。

原来,容楼来茅山治伤后,桓温派了信使去建康谢安处,说自己偶感风寒,重病不起,要求把二人的会晤往后再延三个月直到初夏时节。谢安怀疑他是见了容楼的样貌后,动了情伤,心神大受震动导致身体出了问题,加上疑心病重,是以改换时间。其实,对谢安而言,这种事拖得越久,于己方越为有利,毕竟其间是肯定不能武力逼宫了,于是欣然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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