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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第一百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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灭燕一役后,大秦天王下令将邺城保卫战中,誓死守城的燕军留在原地,改由秦国的将领统一指挥,与此地的秦军一起重新整编为邺城的守备军。而先前慕容评麾下被打散的那三十万燕军,则跟随秦国的大部队,一道返回长安。

早先在邺城时,慕容冲就暗施手段,安排好了庄千棠及其部曲等千余人,佯装成慕容评的属下,从而一起来到秦国。

对庄千棠而言,好歹算是得着了些安慰——终于可以和心心念念的司马尘相聚了。

慕容冲正思潮起伏间,忽闻外面侍卫来报,说宾都侯慕容垂求见。

他留置紫宫之事本是一件隐秘,难道苻坚竟变了卦,豁出脸去,毫不避讳地昭告天下了?还是大秦天王对慕容垂青眼相看,信任程度已几同于王猛,可以对他坦然告之?

‘连这等丑事都不瞒他,足见慕容垂已成秦王的入幕之宾、肱骨之臣。’

想到这里,慕容冲不禁对早年转投秦国麾下的这位叔父,生出几分忌惮来,本能地排斥与之相见。但转念又想,为了以后行事方便,正好探一探他的虚实,还是该见一见,于是收拾起笔墨,吩咐人快请宾都侯进来。

其实,苻坚还是顾及颜面的,也不可能毫无保留地相信投诚而来的敌国将领,所以对慕容垂再怎样礼遇有加,也无法视其为王猛那般的心腹。何况,论家,慕容垂是慕容冲的亲叔叔;论国,慕容垂曾是前燕统帅,此种败坏门楣、有辱国体的勾当本该是想瞒他还来不及的。否则,在他面前公然说出类似‘都怪朕一时兴起,才把你的亲侄儿、燕国军政大司马,搞来后宫陪朕睡觉’这种话,不等于当面羞辱、杀人诛心吗?

但是,备不住王丞相老谋深算,长于借机挑事,旁敲侧击之下已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了慕容垂。

王猛坚决反对苻坚一意孤行,强纳前燕大司马入紫宫,又一直想除掉立场不够坚定的慕容垂。在他看来,如果慕容垂对旧国仍有眷恋,对至亲还有怜悯的话,在得知此等荒唐事后,搞不好会有所举动。虽说以慕容垂的英才大略,是决计干不出强闯紫宫,救走慕容冲这种自取灭亡的蠢事的,但万一有百分之一、哪怕千分之一的机会呢?万一他冲动之下跑去斥责苻坚,触怒了圣颜呢?万一他负气出走,远离秦国呢?……无论哪种可能,想来都不是什么坏事。总之,不过动动嘴皮子,王猛何乐而不为?

王猛的心思,慕容垂还是能猜出来一点儿的。所以,他得知此事有好一阵子了,只全作不知,但又心下难安,对侄儿的处境既怜惜又嫌弃,思前想后到今日,才决定来瞧一瞧慕容冲的近况。

当然,心血来潮时,他也曾想跑去劝谏秦王放慕容冲出宫,但仅仅只停留在想法的阶段就夭折了。连王猛都劝不动的事,其他人去不过自讨没趣。

自讨没趣的事,慕容垂从来不做。

他能进得了紫宫,还要归功于王猛在苻坚面前吹的风,说若是能和家人见见面,叙叙旧,对苻坚捧在掌心的那个郁郁寡欢、整日里借酒消愁的‘凤凰’大抵是件好事,这种时候加以阻拦,未免不尽人情。而且慕容垂同其他燕国皇族不同,是之前主动投诚而来,多多交流也利于消减‘凤凰’对秦王的敌意。苻坚虽恼他让慕容垂得知了此事,但理亏在先,又听他说得头头是道,便睁只眼闭只眼地默许了。

来的时候,慕容垂是抱定吃闭门羹的预期的。他以为慕容冲会羞于见面,毕竟这等耻辱,非是他记忆里心气甚高的小凤凰可以想象并承受得了的。

此刻的‘凤凰’是什么样的?

羞愤而落魄?

还是苦恼而脆弱?

总之,肯定是不想见人的。

他已做好了被撵走的打算。

可对方竟一口答应,速度之快倒像是盼着他来似的。

当他从敞开的大门间,历历可辨地看到慕容冲的第一眼,就知道自己料错了,到底是小瞧了这个侄儿。

虽然‘凤凰’那张异常俊美的脸上,明白了当地展示出人在遭受巨大的打击后的颓废和丧气,可惜意志坚定的眼神,还是出卖了它的主人,泄露些许不可言说的玄机和隐情。

看来事先准备好的宽慰话全不需要了,慕容垂估量过后,庆幸之余又有一点儿失望,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凤凰,好久不见。”

慕容冲屏退左右。

“让垂叔笑话了,”他那双蓝色的眸子异常淡定,“谁能想到昔日燕国的大司马,竟会有如今以色侍人的一天。”

没料到他一上来竟自揭创疤,慕容垂愣怔着看他把茶水递到面前,欲言又止了几次才道:“你......目下可好?”他接过来,放置几上。

“国破家亡,身受奇辱,这个‘好’字,我是万万说不出口的。但是想说不好吧,公允而言,可也没什么太差的地方。不但保得一条命在,还衣食无忧,生计不愁。古往今来的亡国之臣,从来没有过得如此逍遥的吧。大秦天王的仁慈,在这一点上是毋庸置疑的。” 他平静地伸手,邀慕容垂坐下,“也多亏有娇妃美眷环绕在侧的天王看得上我,偶尔厌烦了莺声燕啼,便来我这里寻个别样的乐子,使我既不需去争后宫日月、她短我长,又能获得一些……”他斟酌了一下,“特权。”

那像在陈述别人家事一般淡定的语调,惊到了慕容垂,“这并非你的真心话吧?”

“不是真心话吗?难道只有说身受奇耻大辱,天天痛不欲生,如今强颜欢笑,才是真心话吗?”

慕容垂无言以对。

慕容冲在他对面也坐下,微微皱起眉头,脸上带着一种古怪的笑意,道:“照这个理论,我被人搞了,是奇耻大辱,那么大燕国被人搞了,算是什么呢?实际上,国破之时,才是我最大的耻辱时刻,不过,那些都已经过去了,不谈也罢。”

他将十指交叠拢于身前,指节泛出青色,眼神幽深,“又或者,还有什么是垂叔想听的?是您在秦国官拜冠军将军,位列宾都侯,风生水起,官运亨通,以后侄儿还要劳您多多关照吗?”低低地轻笑一声,又道:“还是恭喜垂叔勇于抛弃故国,弃暗投明,来到这用武之地,建功立业指日可待呢?”

慕容垂听得心里极不舒服,脸色紧绷,仿若挂上了一层霜,本想回敬他:‘那也是拜你们那些人所赐’。

但想到二人毕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亲,况且他还是四哥的爱徒兼继任者,作为小辈,也不曾真正有机会参与到迫害自己的朝堂斗争中,如今落到如此悲凉的境地,于心不忍之下,这句话只在嘴边打了个滚,终究没说出来。

“寄于秦国之下,谈何用武之地,哪里来的功业?不过替他人做嫁衣罢了。”慕容垂目光一转,探身向前,又道:“从古至今,想建功立业只有靠自己。我姓慕容,还和以前一样,无论何时,到了何地,都仍是慕容家的人,更是大燕的人!”

慕容冲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头,略震了震,当即意识到这位叔父的志向远大,难以预料,野心未必在自己之下,否则父皇也不会那般针对他了。燕国已逝,在自己面前,当年的吴王不需要再多掩饰了。

“垂叔这么说原也没错。”他点头附和,转而眼光一下子尖锐起来,直射慕容垂,像要把他看穿似的,沉声道:“只是,你的这些话,不怕被秦王知晓吗?”

“凤凰,”慕容垂端起茶碗,一口饮尽早已凉透了的茶汤,摇了摇头,擦了把嘴,“你要告诉他吗?”

慕容冲不置可否。

“可我知道,你不会的。”慕容垂意味深长地笑了。

慕容冲忽然想明白了,嘴角划出一抹极浅的弧度,目光如电,“我在紫宫的消息,不是秦王告诉你的。”

到这刻,他面上伪装出的颓废、丧气一扫而光。

“不错,是王猛想办法让我得知的。”慕容垂的笑显得有点儿落寞。

慕容冲暂时可以确定,慕容垂不会站在他这边,也没有站在秦王那边。

这个鬓角微微泛白的男人有他自己的立场。

接下来,二人就王猛的为人行事交流了一下看法,又闲话了些不相干的。

其间,外面进来一个送点心的侍童,只有十岁出头,黑头发,黑眼睛,模样伶俐,表情羞涩。

慕容垂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他,看着他一丝不苟地放下点心盘,看着他小心谨慎地冲二人各鞠一躬,看着他匆匆忙忙地退出门外。

“又是个汉人家的娃娃。”望着门外渐渐变小的单薄背影,他的语气明显轻柔起来,“那孩子……唉,是我于万军阵中挑选出来,然后教导他,帮扶他,提携他,直到看他终成大器......”

说到这里,慕容垂温和的眼光凝顿住,里面涌起伤感和遗憾的波澜,“听说容楼战死沙场了,是真的吗?”

慕容冲心头打响一个默无声息的雷,呼吸和头脑同时失措了一瞬。他迅速地控制好自己,收敛心神,声音冷涩道,“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多提无益。”

“你和他是师兄弟,感情又……那么好。”慕容垂颇感意外,“我本以为你会为他伤心。”

有关他二人的暧昧关系,也传到过慕容垂的耳朵里。

“效命争战场,古来几人还。迟早的事,谁都一样,所以我没觉得多伤心。”慕容冲的脸硬得像铁板一块,摇头道:“你是觉得我会伤心,因为可怜我,才来看我的,是吗?其实没这个必要。”

慕容垂望着他,以往他身上的生动感觉,正被缓缓抽离掉。‘凤凰’还是那么美,但不是那样鲜活了。

起身,向他恭敬地施了一礼,慕容垂郑重道:“我来不是可怜你,是感谢你。”

“感谢我什么?”

“感谢你要了慕容评的人头。”

“他该死!”这句话是慕容冲从唇齿间挤出来的。

他转顾窗外,目光充满了对慕容评的蔑视、除之而后快的满足,以及咬牙切齿的恨,“他设计陷害忠臣,断送了大燕。如果没有他,大燕何止于落到今天的地步。”

移开眼神,他又道:“如果他没有逼走你,我们也不会国破人散。”

慕容垂闻言,发出一声深入肺腑的长叹,心道:燕国之所以灭亡,绝不只因为一个慕容评。

“在燕国,针对你的事,我甚少参与,算是没有负过你。在秦国,我力单势微,希望你也不要有负于我。”慕容冲将目光转至案上的灯台,微微蜷曲手指,闲闲轻拭了几下。

“你放心。”慕容垂会意一笑,大而化之,“只凭你杀了慕容评这一桩,以往的种种,不管你有没有参与,我都不会计较,不会做对你不利的事。”

慕容冲浅浅微笑,暗舒了口气:垂叔是个聪明人。

慕容垂笑容一收,又正色道:“不过,秦王待我不薄,对他不利的事,我也是绝计不能做的。”

“垂叔误会了,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希望无论现在,还是将来,你我之间说的话,都不要被秦王知晓而已。”慕容冲抿了抿嘴,以试探的口吻道,“相信垂叔想的也一样吧?”

“这个当然。”慕容垂放心地点点头,“来之前,我曾担心你承受不住,看来是多虑了。”

慕容冲朗声一笑,振衣而起,垂眼凝视窗下那张方才还被铺卷疾书,现在已是空空如也的案桌,“昔日楚王韩信甘受胯下之辱,终成大气;越王勾践尝粪卜疾,终得复国。他们都承受得住,我有何不可?”

说这话时,他心里有些东西被无情地抛弃了,另一些东西则积极地铸造起来。

慕容垂定定地瞧着那条健美修长的侧影,连赞了几个“好!”字,“既然你这般睿智通透,我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告辞!”

慕容冲并不挽留,爽快地挥了一下手,“侄儿不送了。”

直到慕容垂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他的视野里,他的身体才力竭般摇晃了一下,跌坐到椅子里。

门外,暖风吹进来。

已经是夏天了,慕容冲却觉得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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