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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第一百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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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头上,风掣黑旗冻不翻;城廓内,雪覆白帆哀乐响。在大雪暂止的日子里,长安城迎来了一场举国大丧——臣相王猛呜呼病逝,导致秦王苻坚悲痛万分,于是下令在全国范围内禁止酒宴、歌舞等娱乐活动,直到七七四十九天后才恢复正常。

可接下来,不知为何,城内巡逻的士兵数量逐日增加。这些人挂刀配剑,目光警惕地来往于各色行人间,叫人感觉非常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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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宫中正是夜灯初燃的时刻,慕容冲低着头,步履缓慢而稳定地走向某处富丽的宫殿。这是他两年来,第一次敲开慕容潆的房门。

对于他的到来,清河公主略感惊讶,但未显半分波澜。她抚了一下鬓角落下的金色发丝,慵懒起身,轻移慢步,缓缓迎来。

“你是......”

瞧着这金发高盘,衣着华美,身后还跟着四名侍女的贵妇样女子,慕容冲感觉眼花,有些茫然,一时间竟难以将她同自己的阿姐联系在一起。

他记忆中的阿姐清瘦苗条,面前的女子却富态丰满;以前的清河公主以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为荣,面前的女子却妆容精巧,脂粉浓重;那双本该和他同样湛蓝无瑕的双眸,却掩在微闭的眼皮下,几乎看不出来了。如果非要说她就是慕容潆的话,那么至少是老了十岁的样子。

‘两年,不过两年时间,她的变化也太大了吧。’慕容冲暗自叹惜,‘也许,随着时间逝去,人的变化是必然的,无论快乐,还是痛苦,但是唯有“绝望”才能让一个人变得这么彻底。’

“你一直不曾来看我,怎么?今天才突然记起有我这个阿姐了吗?”慕容潆的娇笑稍显做作。

“据我所知,这些年阿姐也是极少出来走动的。”慕容冲也笑道。

“唉,我是越来越懒,越睡越多。”慕容潆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时满眼自嘲道,很有几分自我厌弃的意味。

她原地转了个圈,裙裾摆动了几下,笑道:“你看,我变了很多。”说完,她努力睁开耷拉着的眼皮,打量起慕容冲,这时,那双如蓝宝石一般的眼眸才显山露水出来。

她的笑容变深了,又道:“凤凰,你倒是真没怎么变。”

“怎么可能?阿姐说笑了。”慕容冲的笑容如水,寡淡无味。

慕容潆用力长叹了一声,不禁在他面前自惭形秽起来。

多年前,但凡瞧见过的人都会说他们姐弟俩很象,但今时今日应该不会了。

她的胃口长了不少,对服饰的细节也越发讲究了,因为她发觉只有美味的食物、和多变的华服可以使她在单调乏味的生活中找到为数不多的兴奋点,就好象男人可以用喝酒来短暂地逃避现实一样。

她绞着手指,走到桌边,习惯性地伸手拾起果盘上的一块奶酪,放在嘴里享受着咀嚼,并挥手示意侍女们退下。

宽敞瑰丽的房间里,除了几十根置于铁制烛台上,闪烁摇曳的描金白烛和二人外,就剩下如石块般沉重的、不和谐的沉默了。

“你的事......已经传遍了,”才没走几步就仿佛很累了,慕容潆重重地坐下,咽了口吐沫,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倘若做点什么能令你感觉好一些的话,我一定会尽力去做。”

“你什么都不必做。”慕容冲安之若素道,如同她说的事和他毫不相干。

“那怎么行?你怎么能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对他的反应大感意外,慕容潆愕然道:“我可以去求大王,求他放你出去。”

在她心里,他仍是她最亲密的弟弟,以前高高在上时,她不得不仰视他,现下他落魄受辱,倒正激起了她作为女人的、天生的母性和保护欲。

慕容冲无言地摇头。

以为他的意思是求秦王是没有用的,她猛然想到了什么,心脏咚咚狂跳,不假思索地冲口而出,“否则就叫他血溅五步!”

这话落到自己的耳朵里竟吓得她一激灵,忙捂住嘴,心慌着又道:“只是……只是……他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来我这边了。”

坐得端端正正的慕容冲压根不在乎,只道:“你只要不闻不问,和先前没听说时一样便可,做多错多反倒不好。”。

精致的面容上脸色变了变,慕容潆眉头蹙起却呵呵笑道:“也对,我活在世间不过废人一个,和行尸走肉没多少分别,凭什么能为你做事?”

一种不被需要的恐惧爬上她的后背,携带着深深的寒意嵌进骨髓里。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阿姐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对我很重要,能为我做的也很多。”慕容冲有意咳了声,宽慰她道:“只是还不是时候。”他满脸诚恳又道:“你的小凤凰已经长大了,无论经历什么都扛得住。”

他很想告诉她,自从双飞入紫宫的传闻天下皆知后,苻坚就不曾出现在他的面前了,是以他料想很快就可以离开这座牢笼,去做该做的事,不过大事未定前要避免横生枝节,是以还不能向阿姐毫无保留地说明。

情绪已经被照顾到了,不能再要求更多了,所以慕容潆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伸手又拿起一块桂花糕,轻轻咬了一口。

“阿姐,我担心你。”慕容冲终于把来此的原因说了出来。

慕容潆心不在焉地摆弄了几下手中残缺的桂花糕,幽幽道:“莫非不担心我,你就永远不来看我了吗?”

慕容冲表情淡然,气度稳重道:“大多数时候,我并不想被别人瞧见。”

慕容潆的目中掠过一片了然之色,颔首道:“我了解。”

在她看来心高气傲的凤凰,如何甘心被别人瞧见自己沦为男宠的模样?虽然她的理解显然和慕容冲的表达未必是一个意思,好在慕容冲原也不介意她是不是真的了解。

她盯着手里的桂花糕,不知为何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塞进嘴里,狼吞虎咽吃下,双手掸了掸掌上的残渣,含含糊糊道:“你为何要担心我?”

“最近出了个刺客,来宫里闹腾过几回了,听说长安城的兵力都因为他增加了好几倍。”慕容冲如实道:“你这边的护卫少,我担心你的安危。”

慕容潆不以为然地笑了,“那名刺客的武功了得,几次刺杀秦王未遂,却每次都能在上百名侍卫高手的合击下全身而退。”

慕容冲微微吃惊,“我以为你不知道。”

“我想知道的,肯定能知道。”慕容潆皱着鼻子笑得很俏皮,“其实,好多事我是真不关心,也不想知道,可总会有人特意来告诉我,不是这个,就是那个。紫宫看上去很大,其实很小,这么无聊的生活,一旦能有个可以嚼的话头,怎么会被大家放过?”

慕容冲点头道:“看来是我以为错了。”

“你不但以为错了,而且完全没必要为我担心。”慕容潆又拾起一块桂花糕,边吃边道:“我好得很呢。那名刺客意在刺杀秦王,与我何干?看不可一视的大秦天王被个刺客搅得不得安宁,我倒觉得很有趣,很开心,难道你不是吗?”

“你这样,只会叫我更担心。”看见她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慕容冲怔了怔,声音变大起来,“城门失火尚且殃及池鱼,何况跑到宫里来杀人的刺客。你不该怕吗?”

慕容潆似怨似痴地笑道:“凤凰,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不能失去的、能失去的,全都失去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慕容冲若有所思地迟疑了良久,喃喃道:“不能失去的,能失去的?......你说的是......”

慕容潆的面色凝重起来,“他,还有燕国。”

慕容冲长身而起,道:“我向你保证,燕国一定会回来!不仅仅为了你,”他瞧着慕容潆的表情异常坚定,“更是为了所有大燕的子民。”

慕容潆的裙裾微动,换了个靠向椅背的姿势,摇了摇头,道:“可是,他再也回不来了......”两行热泪不自觉地从面颊上流淌而下,冲破了厚厚的胭脂水粉所构筑起的虚假的无动于衷。

“你又胡思乱想了,事实是已经没有这个人了。”慕容冲转身背对她,冷冷道:“他是谁,我早就忘记了。”

“我不信!”慕容潆‘呼’地站起来,加重语气,言辞激烈道:“你怎么能忘记!?他是容楼啊。”

听到‘容楼’这个对他而言如同禁忌的名字时,慕容冲猛然感觉到右手掌心处的那道伤疤灼烧般疼痛起来,然后整个人都疼痛了起来,即使用尽全力把右手握紧成拳,也无法缓解。

他分不清是伤疤在痛,还是他的心在痛?

“闭嘴!我不要听到那个名字!”慕容冲厉声道。

以为好不容易忘掉的人,却仅仅因为听到了一下名字,所有尘封已久的、二人间的往事便迫不及待,争先恐后地从不知哪些犄角旮旯里全跑了出来,要挤爆他的脑袋。

强烈的挫败感令他愤怒!

明明已经忘记了,可事实却向他证明不但没有忘记,而且随时呼之欲出。原来他费尽心力去忘记,也以为成功忘记了的,竟还时时刻刻挂在心上。

两年啊,他足足花了两年时间来忘记,居然还是没能忘记!

为什么不能忘记他?!

凭什么不能忘记他?!

他不甘,他愤恨!

记着一个回不来的人,除了痛苦,还有什么用?

“果然,你也没法忘得了他。”慕容潆的笑有些鬼诡。

她知道,听到一个被忘记了的人的名字,绝不该是慕容冲这种反应。

慕容冲牙关紧咬,几乎想拔腿跑出去,逃离这里,逃得远远的,也许就能逃离那个名字,那段记忆,那个人。

慕容潆以少有的敏捷冲上前,从身后紧紧勒住他的腰,脸温柔地贴上他的肩,自顾自道:“你是忘不了他的,就算他死了也一样。”

慕容冲挣扎着转过身,怒目瞪她,“胡说!”

“凤凰,在这个人,这件事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慕容潆流着泪窃笑。

慕容冲用力搡开她。

慕容潆重重摔倒在地。

她并没受伤,但也没有站起来,只是以双手触地,支撑起上半身,任泪水在脸上肆意流淌,“这几年,我的记性越来越奇怪。以往的好多事,有些清楚得象发生在昨天,另一些却模糊得象在梦里。”

她仰头看向慕容冲,倔强道:“容楼,他真的战死沙场了吗?为什么我老觉得那是一场梦?我记得他明明活生生的,而且还和我说话,对我笑......”

忽然,她瞪大起眼睛,泪水和脂粉花成一团的脸上,露出只有以前在燕国时才有的,熟悉的笑容,道:“小凤凰,我心里藏着个秘密,一直不敢告诉别人。现在我偷偷告诉你,你不要告诉别人啊。”

也不管慕容冲有没有应她,她神秘兮兮地自说自话道:“我有时候觉得,那个刺客就是容楼!......真的!他是来救我们出去的!你相信吗?我相信,我真的相信!”

此情此景,慕容冲眼见面前半是疯癫半是可怜的阿姐,又是怜惜,又是愧疚,满满的怒转化成了深深的怨。

他怨的是,就算慕容潆不能忘记那个人,也该和自己一样将他深埋于六尺之下,烂在那里,或灰飞烟灭,或深入骨髓,永世不再提起。

稍顷,他弯腰扶起精神恍惚、狼狈不堪的慕容潆,把她搀扶到椅子上坐下,温言劝慰道:“阿姐,不要再胡思乱想了,那个人已经死了很久了。我今日来是想提醒你,最近宫中不安全,你要多加小心,没事尽量少去花园里闲逛。”

说完这些,他推开门,跃过门槛,逃也似地迈步而出,但总算没忘记反手把门带上。

慕容潆呆呆地望着慢慢合起的大门间,慕容冲渐成一线的背影,喃喃道:“凤凰,我真的相信,真的相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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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北风乱弹雪,初霁朝阳冷如冰。

夜里的这场雪不但大得出奇,而且来得太急,止得也太突然,天地河山被彻彻底底地洗涤过一遍,清纯洁净,素白一片。

雪光把城头上悬着的那颗人头,映照得尤为锃亮!

那是一颗光光的脑袋,赫然挂在雪白的城头上,映着冰冷的艳阳,让人毛骨悚然。

是大秦国护国法师鸠莫罗的人头!

鸠莫罗的脸上带着安详的微笑,似乎正从城头上俯览众生,洞悉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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