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嘉年穿上衣服，捞起车钥匙，开出足足一公里，他停靠在路边，降下车窗，从夜晚仍然滚热的空气里回过劲来。

他像个青春期刚刚开始发育的小男孩，某天早上起床对身体上的生理现象感到羞耻，进而又发现自己的性幻想对象是完全错误的人，只能仓促地落荒而逃。

他甚至不敢想象自己怎么去面对段昱树，干得出对着幻想中的干爹撸了一发这种事，简直就是个王八蛋。

陈嘉年闭上眼睛，对自己说，陈嘉年，你就是地上的烂泥，怎么敢肖想天上的星星。

他咬紧牙，面颊肌肉绷着，片刻后陈嘉年抬手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脆响在黑夜里陡然响起，惊飞几只麻雀。

许睿是在梦中接到电话的，他明早有课，今天又不当班，起先是不想接的，但看着电话上“陈嘉年”三个字，想到这位陈先生背后的传言，躲不起也惹不起，一咬牙还是接了。

“在哪？”陈嘉年问的很直接。

许睿在心里叹一口气，扶着床沿坐起来，报了个学校附近的位置。

航天航空大学西南门外，有一片建校前就存在的自建房，现在大半都租给了附近大学城的学生，一间房一个月租金不过三四百块，不少考研或者小情侣都住在这。

陈嘉年开车在这片自建房附近停下来，不多时一个白T的男孩从某一间房的位置拐出来，站在路口张望一下，陈嘉年闪了闪车灯，他便走过来。

许睿开门上车，坐在副驾驶，这是他第二次坐陈嘉年的车了，还是有些不自在。

陈嘉年没开灯，车子也没熄火，两边窗户都开着，凌晨燥热的空气与蚊虫鸟声一并在驾驶室回荡，却把气氛烘托得很安静，是一种坐立不安的安静。

许睿只好坐着，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自己发出的动静破坏了这种安静。

驾驶席却倏然有了动静，他还来不及反应，就感觉到温热的呼吸扑在自己脸上，接着适应了黑暗的眼睛才看见一张近在咫尺的脸。陈嘉年凑过来，而且贴得很近。

照理来说，这很像个接吻的姿势，可又很奇怪，因为陈嘉年肉眼可见的紧绷着，像在抵抗什么，好像他根本就不想接吻，甚至还有点抵触似的。

许睿小心地看着陈嘉年，不得不说他有一张很耐看的脸，乍一看时觉得只是长得不错，但看久了就越是觉得这张脸很有感觉，是一种浑然天生自然雕琢的好看，每一处都可以放大来反复琢磨。

须臾，陈嘉年坐回去，抬手系上了安全带，许睿感到一阵轻松。

“抱歉，”陈嘉年从杂物匣摸出烟盒和打火机，点上烟吸了一口，缓缓吐出来，“这么晚还叫你。”

许睿游移不定地看着他：“没事，我……我明天8点上课。”

陈嘉年笑了笑，他带着一点蔫坏的痞气，笑的时候很帅，许睿有些愣住，感觉自己在看现场版的电影，每个镜头都很经典。

“一会就让你回去，”陈嘉年夹烟的手指了指旁边的学校，“你在那上学？开飞机还是修飞机？”

“做飞机的。”

“哦，”陈嘉年手伸出窗外掸了掸烟灰，灰白色落在柏油路上，变成几个不起眼的小点，“你这种学校让去会所打工吗？”

“……我不干那个的，正经打工是可以的。”

“谈过恋爱吗？”

“啊？”

陈嘉年眉头压了一下：“我说谈过恋爱吗？”

许睿摸不透他的想法和情绪，他觉得陈嘉年此时像个快要点着的炮弹，但却又莫名地哑了火，很拧巴的感觉。

“谈过。”他说。

“谈恋爱……什么感觉？”陈嘉年叼着烟含糊不清地说，“你怎么知道喜欢她的？想跟女孩拉手，还是接吻？”

“不是女孩。”

“嗯？”陈嘉年转头看他，天边泛起朦胧的灰蓝色，许睿的侧影漆黑，这么看有七八分像段昱树。

“……我说不是女孩，我是1。”

许睿说完，好一阵子没动静，这句话好像石沉大海，没溅出一点浪花。他鼓起勇气往那边看，见陈嘉年正在搜索：什么是1。

又过了一会儿，陈嘉年有了答案，烟燃到尽头，他开门扔下用鞋尖碾了，坐回来说：“你喜欢男孩啊，怪不得让你卖酒。”

许睿低下头：“嗯。”

他以为陈嘉年会奚落自己几句，没想到听见他又问：“那喜欢男孩是什么感觉？”

许睿想了想，他第一次跟男孩谈还是高考毕业，初恋没持续多久，对方弯得不那么彻底，也不想承受世俗的眼光，所以一上大学就提了分手，许睿也不怎么难过，事后想想，可能他们也没有喜欢得很深刻。

“就……想亲嘴，想……”

陈嘉年看着他漆黑的剪影：“想什么？”

许睿咬了咬牙，狠下心说：“想操他。”

陈嘉年发出一串响亮的笑声，许睿耳根发红，险些要开门跑路。须臾陈嘉年笑够了，说：“男人这东西，可真他妈不是个正经东西。”

许睿觉得他好像觉得这事有趣，但忽然听见一声叹息，很轻很轻的叹息，叹得很漫长。

陈嘉年说：“去吧，回去睡觉去吧。”

许睿拉开车门，身后想起翻东西的声音，他关上门时陈嘉年的手从车窗递出来：“给。”

是几百块钱。

许睿摇摇头：“不用的。”

陈嘉年却说：“拿着，咱们俩不是欠人情的关系，我也不会欠你人情。”

许睿懂了，接过来：“谢谢。”

陈嘉年摆了摆手，调头开走了。

行至半路他忽然感觉到什么，抬眼看去，天上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从漆黑落进灰白色的天际线里。

段昱树等了很久也没见人，便自己坐在顶层玻璃房，直到天际泛白，晨光初现，才起身活动一下躺得发僵的身体，把两个咖啡杯放在笔记本上端着下楼，其中一杯还是满的。

他的卧室在陈嘉年卧室里面，如果走侧楼梯一定会路过，主楼梯倒是分开在两遍。段昱树走到三楼时愣了愣，西侧的小卧室半开着门，根本没有陈嘉年的身影。

出去了？他想，把东西放回到自己卧室里，下楼去车库看了一眼。

车库里不止平时司机开的那几辆车，还有其他常开的车子也停在这边，果然少了一辆陆巡。陈嘉年自己出门玩时不常开宾利，有时候低调些，会开他自己买的那几个破车。

段昱树想了想，在一楼杂物间找出前几天交代司机买的养胃颗粒，上楼时放在陈嘉年床头柜，然后带上了他卧室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