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与陈嘉年刚分开的那一段时间过得并不顺利，段昱树总会在早上多带出一份早点，也会在意识朦胧快要入睡时又起来隔壁是不是回来了人，待发觉格局不同后才想起自己已经搬走了。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他第三次跟郑礼吃饭。

段昱树早看出来郑礼对自己有所图，但这个圈子里，资源人脉相互利用，说不上哪天那件事就要有所牵扯，他便一直保持着不说破的礼貌关系。

但与以往不同的是，郑礼今天带了花来。

一捧浅粉红色的玫瑰花，裹着水波纹蕾丝布，打着夸张的蝴蝶结，与今日东江丽景十八层外的城市夜色互相衬托，在钢琴曲la vie en rose的悠扬旋律里，气氛格外暧昧起来。

今天这场是郑礼约他，段昱树只是无事可做，权当出门吃饭放松心情，未想到自己却要面对一场过于盛大的表白。

其实他对郑礼也算不上讨厌，虽然这人在某些事上有点过度“关心”自己，但段昱树只把那当成是富家子弟被骄纵出的一点小毛病，尚且可以忍受。

但喜欢更说不上。

因此这场表白仪式还未开始，就被段昱树出声打断了：“郑礼。”

仪式男主角身穿浮夸的奶白色西装马甲与西裤，捧着玫瑰花站在他身前不远处，满脸期待：“嗯？”

“我不喜欢你。”段昱树说。

说实话，他今天也有些惊讶，没想到自己身边潜伏了这么多同性恋者，一个二个都对男人感兴趣，原先只以为郑礼是对自家的生意有什么想法，现在看来根本不是。

“我知道，你是个笔直的么，”郑礼放下花，动作轻飘飘地像是放下一个无关紧要的东西，他又走近了点，说：“但我也不想瞒着你，我喜欢你，而且喜欢这事其实是可以培养的，你只是需要先接受这个观念。”

他并不知道自己说这话的时候，段昱树正在想陈嘉年，他在想陈嘉年那逾越的举动，三次的亲吻，和那句“我喜欢你”。

那是他第一次从陈嘉年口中完整地听见自己的姓名，陈嘉年会在段字后边放一个短短的停留，把树字咬得很准，听起来很郑重。

“对不起。”段昱树摇摇头，后退一步，再次拉开距离。

“我们可以先试着从朋友做起，”郑礼说着贴近一步，从他们的动作来看，更像是他在咄咄逼人，“我其实不介意床上关系，你当1怎么样？我会教你，很爽的。”

“不，我不想跟你发展成这种关系，我没有兴趣，对不起。”段昱树说道，转身离开。

站在电梯里时他忽然想，东江丽景的烤鱼是特色，应该跟陈嘉年带回去一点。好像只是习惯性地想到要带饭回家，接着又想到他这小半个月来都没关注陈嘉年了。

好像是刻意地，把生活里和这个人有关的全部都屏蔽掉了，但却还是会出于本能地，在任何一个不经意的角落想起他。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段昱树踏在酒店高档的厚绒地毯上，恍惚想起自己的心理医生对自己说过的话：“你是在把他当成你自己，所以你拼命地对他好，其实是在弥补失去双亲的你自己。”

玻璃转门外，申港市繁华的夜景一眼望不到尽头，霓虹闪烁，灯火辉煌。

段昱树忽然觉得胸腔很闷，像是卡住了什么东西，是不舒服，但又找不到解决办法的无措。

陈嘉年收到2023年度晨星奖颁奖晚会邀请函时，正坐在宾利后座，嘴里叼着一支没点燃的烟。

手机震动提示消息，他草草看一眼又收起来。

晨星奖是一个网络奖项，起源于五年前的微博，当时由网友自发提名那些他们认为没得奖但优秀的作品和演员，在后来逐渐演变成一年一度的颁奖盛典，去年起似乎有某个勇闯娱乐圈的玩票富二代注意到这个群众自娱自乐的活动，投资做成了一场还挺像样的典礼。

陈嘉年早就听张楠说过这事，还说他可能得奖，被提名的是他去年上映的一部电影，他在里面只有三分钟的镜头，原本导演说只有四十五秒，陈嘉年硬是靠自己的本事得到了三分钟。

许睿坐在另一边，看陈嘉年数钱，颇像旧港片里的某种交易场面。

“你的学费，助学贷款，医药费欠的钱，”宾利雅致停下时，陈嘉年说，把那些钱重新捆好，放上一张贴着便签的卡，“我算过，应该都够了。”

许睿沉默地看着他。

许睿是个很有职业道德的人，拿钱办事，他不会真喜欢上自己的雇主，但难免会把他当朋友，尤其是陈嘉年——他有时候看上去那么孤独，明明有钱，有事业，仔细看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之前……是我考虑不周到，也对不起你，”陈嘉年说，“以后不见了吧。”

许睿有了少许变化，他歪了下头，好像在思考陈嘉年说的话。然后他说：“陈总，您感谢别人的方式只有给钱吗？”

虽然他当然更喜欢钱，但陈嘉年给钱和别人给钱的感觉又不一样，陈嘉年就好像是那种冤大头，无论他到底该不该给，都会给你一大堆钱，这让许睿觉得良心不安。

“我不知道，”陈嘉年降下车窗，点着了烟，白雾被风吹成一条细细的线飘出窗外，“我不知道什么样才算对别人好，小爸给我钱养我，是我最快乐的时候，所以给钱，其实不对吗？”

他说着，看向许睿，这一刹那许睿在他眼睛里看到了破碎的东西。

他知道陈嘉年在想谁了。

“给钱……”许睿把钱和卡拿起来，又把卡放下，拆了五百块钱作为小费，“对，也不对，钱有的时候，也只是一种象征。”

他拿着五百块钱下了车，今夜起了大风，吹乱了许睿一头短发，他没回头，走向自建房的黑暗中。

陈嘉年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现在他觉得许睿和段昱树一点也不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