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不知道多久,摇晃才慢慢平息。
司惊玄用法术定着石床,慕容溯睡得安稳,就如同惊涛骇浪中唯一一艘岿然不动的小舟。
司惊玄在魔界亦是每日危机四伏,因此他几乎不睡觉。
即使闭着眼睛也不过是在假寐。
睡得少了,脾气也就变得更加不好。
他看着慕容溯这般沉沉睡去,一副任人鱼肉的样子,脑海里冒出莫辞醉最后留下的那句话。
如果是自己失忆,慕容溯会毫不留情地杀了自己。
司惊玄毫不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只不过,那得分是什么时候的慕容溯了。
十几年前的慕容溯并不是这样的,他救自己,救了无数次,没有任何动机来做这样的事。
除非是一个人演技极佳,能够十年如一日的卧薪尝胆……
慕容溯作为照洲慕容家的少主、亦是修真界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屡屡多管闲事,这才有了自己进入居山泽的开始。
若慕容溯一开始就有恨,那他大可以落井下石,司惊玄自己就会死于年少时的自大狂妄。
可他偏偏在一切越变越好,两个人亲密无间不分彼此之时,给了司惊玄当头一棒。
如若不是慕容溯当众指认自己为凶手,一切或许尚有转机。
——自那日起,司惊玄背负了师父师兄弟们的死,背负得太久。
司惊玄在此时此刻,无比清楚地感知到慕容溯在这十年间性情的转变。
过去的他伶牙俐齿活泼风流,而身居高位后他缄默沉静、心思复杂。
尤其是在自己被锁链困住、被众人审判、哀求他说出事实真相时,慕容溯面容扭曲,简直是个索命厉鬼。
他俯在司臻耳边呢喃:
“是我做的,那又如何……我要你替我去死!”
完完全全是……换了个人。
——能有什么法子使人性情大变吗?
司惊玄闪过无数念头,从外因上,可分为外力击打、恶鬼附身、妖魔夺舍等等,而从内因上,遭受打击、心魔作祟、蛊毒惑心也是数不胜数。
慕容溯当年已是大乘修士,不说百毒不侵,起码不会被普通攻击给伤害到,那么范围便一下子缩小了。
但这些假设的前提都是,慕容溯是个确凿无疑的好人,他本心纯良,只不过遭人所害。
司惊玄存疑。
司惊玄想着,把手按在了慕容溯的胳膊上,他能够感觉到手心下的温度,感受到血管里跳动的心跳。
当年的自己死在了万剑穿心之下,而过去的慕容溯却死而复生躺在他面前。
不知过了多久,司惊玄才收回手,在慕容溯脖子上落下一个深红的印记。
可他刚收回,胳膊却被慕容溯一下子抓住了。
司惊玄眉头一跳,心想他莫不是早醒了在装睡?
转头却发现慕容溯抱着胳膊念念有词,显然是在梦呓。
“惊玄,不许挑食,练剑什么时候都能练嘛,先吃饭………”
司惊玄板着一张脸,把凑近的耳朵收回了。
他看着在睡梦中嘟嘟囔囔尽显傻气的慕容溯,嫌弃地抽了抽嘴角。
如果这是演技的话,司惊玄甘拜下风。
这么想着,司臻把手试探性往回收,可是每次小心翼翼抽开,对方立刻就又缠了上来。
如此循环往复几次,司惊玄也恼了,慕容溯也在动作中把衣服散了些。
司惊玄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
前些天他与慕容溯殊死一战,他记得,自己的惊鸿剑意在慕容溯的左肩上划出一道伤口。
这般想着,司惊玄小心翼翼地将慕容溯腰间的绳子解开,把外衣往外扯开,又去脱慕容溯里衣。
果不其然,有一道淡红色的伤口落在肩上。
司惊玄用手一抚,残存的惊鸿剑意闻到主人气息,从伤口往外爬。
那道刚结痂的伤口也随之扭曲了,剑意撕裂伤疤,立即渗血来,慕容溯眉头一皱,被痛得惊醒过来,猛地半起身。
两个人的额头相抵,发丝交缠。
均是呆住了。
司惊玄一只手还扶在半褪的衣衫上,另一只手摸在伤口处,目光躲闪,面容窘迫。
这个姿势简直就是……趁人之危的生动写照。
慕容溯的面色从苍白瞬间红透了,一只手不知道该不该拉自己的衣裳。
他结结巴巴地说:“惊玄……你这是……”
司惊玄从未这般窘迫,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脑子里冒出慕容溯前日的告白。
“我也不知怎么的,就亲了你。”
“你已知道,我心悦于你?”
司惊玄觉得五雷轰顶,慕容溯一定误会了,自己现在就和当时的他好像别无两样。
他恼怒:“不是!”
慕容溯脸色红红的。
“那你是在……”
司惊玄把衣服拉回到肩上,继续大怒:“不是!不是!什么都不是!你再说我把你再打晕一次!”
慕容溯不说话了,两只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司惊玄笑。
司惊玄几乎被这清澈见底的笑意刺到眼睛,慌乱道:“你笑什么!”
慕容溯丝毫不在意对方的威胁,促狭道:“哦!原来师弟把我打晕就是为了做这事呀,那再把我打晕一次我也……”
司惊玄猛地用手把慕容溯的嘴巴堵住,整个人杀气腾腾。
……还是杀人灭口了吧。
调笑过后,司惊玄不理慕容溯了。
慕容溯自己把衣服规规矩矩穿上了,不时发出“我这儿什么时候磕的伤?”“怎么这里也有一道?”“脖子怎么也红了”诸如此类的疑惑。
司惊玄权当听不见。
慕容溯没有追问司惊玄究竟为何将自己打伤,也没有问他们转眼之间怎么就又转移到了这个山洞里。
司惊玄不说,慕容溯就不主动问。
他跟着司惊玄的身后往外走去,甫一出山洞,霎那间魔气扑面而来,慕容溯横刀出鞘,做警戒状。
司惊玄突破了心里的别扭,提醒道:“跟紧我。”
魔气丛生的地方无疑会压制至纯至臻的仙气。
慕容溯修为尚可,他听话地跟紧了。
“好。”
外头仍时不时有余震,司惊玄想了想,随口编了个瞎话:“长老派我们来取东西,这里是……秘境魔窟。”
这个谎话其实很好戳穿。
五大仙洲为了弟子历练,在仙洲海上布置了许多秘境,这些秘境里大多是些被驯服的异兽精怪,但也有全然未知的高难度秘境。
传说魔窟就是其中之一,只不过无人探索过。
慕容溯点头,并未起疑。
“要取什么?”
“一本书。”
两人快速穿行在夜色里,司惊玄显得对地形十分熟悉,一直在前面带路,慕容溯跟得很吃力,连问话的机会都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司惊玄才终于停下脚步,只不过此地有些特别。
慕容溯迷茫地把刀立在地上,看着这昏暗的地界有些发懵,他踩了一路的枯叶。
不远处几只双眼放光的乌鸦晦气地冲他们叫个不停。
枯树上还能看到倒挂着什么,晃晃悠悠扯得树枝乱响,放眼望去,是连绵的小山。
慕容溯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折子,摸索到地上残破的一只白色灯笼,点上了。
冷白光照亮小范围的景色,可见满地都是褪成淡黄的纸钱,而灯笼的骨架也破了,外面糊的白纸上还写着一个黑色大字。
——“奠。”
一阵狂风吹起,把破旧的纸钱扬起,慕容溯随之抬起脸,这才发现远处不是山脉,而是一个又一个凸起的坟包,就连不远处枯树上倒挂着的也是个陈年腐尸。
慕容溯被吓了一跳,但他身为师兄,须得沉稳。
“师弟,这里看着应该是墓园……不像是有书的样子。”
司惊玄岂能不知这儿是个什么地方。
说墓园都是抬举,准确来说这应该是个乱葬岗。
司惊玄说要找书其实不是托辞,虽然对慕容溯的病因他有了大致的推断,但奈何他是一个纯正的剑修,哪怕入了魔也是个纯正的剑修。
最多也就是因为受伤频繁,略通了一些简单的疗愈术。
因此司惊玄对于这些猜测也是一知半解,需要找到准确的古籍法书来做详解。
司惊玄思来想去,也就冥城主对这些了解甚广。
但眼下此鬼早就流窜到仙洲去了。
司惊玄便想到,可以来到冥城主的家里,翻翻她珍藏的古籍。
据他所知,元含灵的确有珍藏典籍的爱好,就如同自己爱剑一般。
一个死去多时的恶鬼,她的家能在哪里呢?
司惊玄吩咐慕容溯仔细寻找“元含灵”的墓。慕容溯一边犯嘀咕,一边乖乖打着灯笼去看墓碑。
因为只有一盏灯笼,慕容溯还想再做个火把,但被司惊玄阻止了。
过去的魔界一直笼罩在黑暗里,他也习惯了夜里视物。
司惊玄只来过一次。
彼时邺城主危炀和冥城主元含灵为了争抢一批武器大打出手,危炀是凶兽成精又性情诡谲,元含灵是个怨气深重而且修为深厚的鬼修,两人各有千秋、难分胜负。
司惊玄被人请去劝架。
劝架的方式自然是把两人打得失去斗殴能力。
司惊玄没控制好力度,差点把元含灵直接打得魂飞魄散了,略有歉疚地把她护送回去疗伤养魂。
当时,便是将她送到了此地。
司惊玄当时还惊讶了一把:元含灵已经号令一城,竟没给自己修个豪华宫殿。
但他下一刻又了然,大部分的墓穴里都有陪葬品,又或是贴身之物,鬼魂离了肉身,时间久了便性情混沌、记忆消散。
待在自己的墓里对鬼修来说的确是很重要的。
这里的墓大多已被风沙侵蚀,墓碑的字都被磨平了,更何况还有许多无名之墓,找起来也颇费功夫。
司惊玄正想着能用什么法术找得快些,另一头慕容溯传来呼喊。
“惊玄,找到了!”
这么快?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三次元生活不顺,都没精力继续存稿了,希望早点好起来!也祝大家生活顺利、心想事成=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