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惊玄感受着慕容溯投来的警惕与震惊并存的目光,一时感觉十分头疼。
“我先问问。”他对慕容溯道,“你拦着竹子。”
慕容溯的手抬起又放下,本想说凭什么帮你们俩妖魔!!!
但看着来势汹汹的妖竹,他还是拼起了自己的拳脚功夫。
司惊玄并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子,与这小仆从也没那么深情厚谊,他低声问道:“你怎么好端端在这儿?”
乌三言简意赅:“莫城主派我跟踪敌人,我跟着跟着就误入竹林了。”
司惊玄又问:“你知不知道这是死竹林?”
乌三浑身一颤,反应过来了:“原来如此!”
司惊玄:“那你现在什么情况?”
乌三颤颤巍巍:“我被几个仙道的人发现了,打了起来,受了伤。”他撩起衣服,露出血肉模糊的一只胳膊。
司惊玄嫌弃地往后躲了半步,生怕被沾染血腥。
“法术用了吗?”
乌三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司惊玄随即翻脸不认人,他冲正在忙碌的慕容溯喊话:“他没救了,我们走吧!”
乌三的眼睛瞪圆了,似乎不敢相信魔君如此薄情,但下一刻他已经释然,红着眼睛行了个大礼。
“魔君大人,属下绝不拖累你,我这就找个安静地方去死!”
慕容溯听不下去了,怒斥司惊玄:“你说不救就不救了?你可真的是……自私无情!”
慕容溯对着司惊玄这张脸,没能说出别的更难听的话,他狠狠握拳,气急无奈。
“还有你这魔修,我救你你可得改邪归正啊!别跟着眼前这位恶人了。”
然则乌三十分顽固,毫不领情:“谁稀罕你们这些仙道伪君子装模作样!魔君说我没救了,那我肯定会死!用你在这装腔作势吗!!!”
司惊玄闻言,噗嗤一声想笑,又觉得不太合时宜,他看着慕容溯彻底凝固的表情,终究还是大笑出了声。
“你不识好歹!”
就在此时,乌三流血过多渗入泥土,血水滋润了离得最近的几颗参天大竹。
它们的动作瞬间快速了更多,其中一根枝条如离弦之箭一般瞄准乌三的心口!
司惊玄根本看不清那模糊一片的竹叶,但他凭着太多次死里逃生的本能,紧紧是听着竹条划破空气的微鸣,都比其他人更快感知到了那一阵寒意。
他来不及多想,立刻快步上前捏住乌三的领子,将人甩开,几乎是相错的分毫,竹条轰然袭来,扎入空地溅出一大片泥石,留下一个显眼的坑。
乌三浑身僵直,任人宰割。
慕容溯也没看清这电光火石之间发生的事情,连忙问:“怎么了,你们没事吧。”
司惊玄感受着手腕传来的疼痛,额角突突的。
他心想:一个仙道弟子关心俩魔修死不死,真是荒谬。
他看着自己手腕上的血,又看着瑟瑟发抖的乌三,又想着:自己为了救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侍从,还真豁出命了,也挺荒谬的。
和慕容溯待久了,自己脑子也不对劲了。
乌三的脑子活络了,立刻闻到了空气里的鲜甜味。
他定睛一看,大喊:“大人你流血了!!!”
声音之大简直要震破耳朵。
慕容溯也不可置信地停下动作:“你受伤了?”
或许是觉得自己表现得太过关切了,他欲盖弥彰地嘲讽。
“哈,方才还嘲弄我,如今你倒是得先走一步了。”
司惊玄神色未变,立即撕扯衣角为自己止血,身旁的竹子也不一味追着乌三跑了,而是循着气味缠上了司惊玄。
司惊玄道:“还有多久才能天明?”
乌三自顾不暇,连续几个翻滚躲开披刺得越发密集的竹条。
好在司惊玄帮他分担了火力,他也稍稍能喘口气。
慕容溯不知何时到了他身边。
“至少还要一个时辰。”
司惊玄看了他一眼,没有太多着急神色。
慕容溯当啷一下替他砍掉从耳侧突袭来的几根竹枝,强装无所谓道:“你是不是知道破解之法,所以才如此镇定?究竟怎样才能闯出去。”
远处是不停歇的窸窣声,追寻猎物的妖竹此时不约而同地朝着他们靠拢,很快,被血腥味和灵力激活的竹子们会一个接一个地发出猛烈袭击。
到时候,即使有十只手也难以相抗。
司惊玄有些莫名其妙地盯着慕容溯看。
“我死了,那不是正合你意,你何必替我操心。”
慕容溯面上冷哼,手下动作却丝毫不停,顺手捡了几个石子,精准命中了已经缠上脚脖子的竹条。
乌三大喜:“谢了!你人还挺好!”
司惊玄道:“我刚刚确实想到一个办法可以走出去。”
慕容溯立刻问:“怎么做?”
司惊玄伸手抢过慕容溯手里的武器,那根竹枝经过打磨和方才的实战,尖端已经十分锋利,勉强算得上是个兵器。
“啧,勉强一用吧。”
司惊玄握住的地方尚留有慕容溯的余温,就好像……两人掌心交叠。
慕容溯道:“你做什么抢我的,那我怎么办?”
司惊玄道:“……你躲开点。”
现在已经能看到越来越多的竹子将他们包围了。慕容溯未曾受伤,也没有乱用灵力,此时被这些妖竹视作空气,的确是没什么必要掺和进来。
慕容溯:“这怎么能行?我……信不过你。”
司惊玄没有理会慕容溯的话语,他立起竹剑,用手轻轻挥动两下。
那剑花挽得霎是好看,慕容溯被惊艳得移不开眼。
可下一步,司惊玄竟毫不犹豫地用利刃划破自己的胳膊,鲜血直流。
乌三此时步步败退,身上也添了许多伤口,他见到司惊玄的动作,焦急万分。
“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司惊玄道:“来得还不够多。”
乌三急疯了:“已经有上百根竹子将我们包围住了,怎么还不够多呢!难不成大人你想要个痛快?”
司惊玄十分无语地拿竹剑粗的那头砸乌三的脑袋,深感“这货很蠢不可久留”。
“你对这片死竹林知道多少?”
乌三如念书一般一板一眼地背诵道:
“竹林之气,乃是魔界无主之气。雾气弥漫,妖竹苏醒、诡谲难抗。若未惊动妖竹,那便等雾气散尽,走出林子。短则半日,长则半月便能脱险离开。”
“那还不明白我要做什么?”
慕容溯眉头皱紧,好不容易才将目光从司惊玄一直流血的手腕移开。
他听闻此话,微微一怔,目光慢慢上移,与司惊玄的视线一触及分,他一边喊“小心”,脑子里缓缓升起一个猜想。
“莫非是……可是那又如何呢,我们依然出不去。”
司惊玄熟练地用轻功去闪躲,一边回答:“不对,至少你一定能出去。”
乌三听着两人打哑谜,急得差点忘了躲避妖竹的攻击。
“你们在说什么呀!!!让我也听听!!!”
慕容溯熟练地忽略这个丑八怪,他内心动荡,理智渐渐复苏。
他不由得怀疑起自己最初的判断。
方才一幕接一幕,事故发生得太快了,他根本就无暇去思考这一件件事背后的问题。
可现在,“司臻”这简简单单的“你一定能出去”,却狠狠拨动了他的心弦。
“你何必……这样为我。”
司惊玄没听清慕容溯的呢喃,他继续道:“当然,如若我失败了,那我也要拉着你共赴黄泉。”
慕容溯的嘴角立刻被按住了。
原来涌起的感动迅速退潮,消失得一干二净。
果真是个魔头。
司惊玄在剑道颇有建树,哪怕是在十几年前,仍被仙道视作眼中钉之时,也是当之无愧的剑道奇才。
因此他即便不用任何灵力,那剑招依旧是威力无穷。
慕容溯退开,惊愕地看着司惊玄舞剑,好几次,他差点没忍住拍手叫好。
那剑招并不复杂,更没有华丽的起手,就如同竹间清风、月下静水,朴素却又精准。
慕容溯上一次为一个人的剑招如此心潮澎湃……还是同一张脸。
……
慕容溯在“几个月前”奉命为居山泽招徒。
此事本来一向由亲传大弟子来做,那一年掌门大弟子撂挑子不干,消失无踪了。
慕容行渊作为年轻弟子中修为最好、家世最佳、也最能镇住场子的,被硬生生赶鸭子上架了。
此事并不难做,只要按照旧规设置三项大比,决出前二十甲,即能授玉进山。
难的是如何不动声色地把几个仙洲大家的关系户也给纳进来。
居山泽里,这样的纨绔弟子自成一派,慕容溯虽与他们家世相当,却总是不对付。
因此,见着山主牧苍秘密传信而来的字条,亦是十分头疼。
慕容溯作为明照洲慕容家的少主,家中以刀修和医修闻名于世,与其他几个仙洲大户往来关系还算不错。
山主牧苍还以为招生一事托付给慕容溯,是给了慕容家一个方便,熟人办起事也得心应手些。
谁料这个慕容小少主面上虽是个笑脸活佛,但实际上是个倔脾气,什么利益私情,一概不知。
没有天赋秉性的,通通不该入山门修仙!
思虑了一夜,他把山主的纸条给烧掉装没看见了。
等他将赛程安排全部安排妥当后,自己便躲在菡萏山庄庄内闭不见客,只在朱鹤楼里远远观赛,偶尔弹琴消遣。
这一回报名的新生里,只有寥寥几个展露出修行天赋。但是大部分人靠着堆叠灵丹妙药,也都过了第一轮的天赋测试。
第二轮的擂台比斗也就显得更没看头。有本事的一招制敌,没本事的买通对手。
慕容溯虽没“行个方便”,但关系户们有的是办法达成目的。
慕容溯好几次想下去揪出打假赛的那几位,废除他们的资格。
但是他被慕容家丁劝住:慕容溯的姐姐以医修身份统领明照洲已属不易,慕容溯若还为她四面树敌,那……
心气不顺,琴声都更有杀气。
秉持着眼不见为净的原则,慕容溯一连弹了几天琴,却还是有风声传到他耳朵里。
——擂台上出了个砸场子的。
姓名不详、身份不详、年龄不详……但是脾气火爆身手不凡。
一连几个山门甲卫上去阻拦,都被对方掀翻出去。
慕容溯的雅致都被桌案上一通乱闪的通知援铃给打断了。
他饶有兴趣地想,这是哪家高手特意派出来捣乱。
结果下一瞬,不速之客推门而入,连带了一屋子追杀他的各路豪杰。
慕容溯这般想着,嘴角露出淡淡笑意。
虽然隔着帷幔看不太分明,但是那股强劲的剑意简直无法忽视,如高山之巅坠落的三千银河,璀璨且澄澈。
无论谁见了那么利落的剑招,都会移不开眼。不同于那些修为深厚的老剑修,司惊玄的剑法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显摆,又多了几分不顾后果的莽撞。
慕容溯在那一刻就下定了决心:如若这样难得一见的剑修好苗子都不招入山门,那么居山泽又如何称之为天下第一的修仙学府?
他有意招揽:“小兄弟,你求求我,我就帮你逃过一劫,如何?”
怎料司惊玄并不领情,反而是对他拔剑相向。
慕容溯下山以来,也没有好好活动活动过手脚,当即拔出武器架上的刀,欣然应战。
慕容溯的修为远胜于司惊玄,可后者的战斗经验和直觉却略胜一筹。
两人有来有回地对上了几招,一直从朱鹤楼打到了擂台上。
几个追杀司惊玄的修士愣是插不上手,只能围作一团眼红地看着慕容溯抢走本来唾手可得的赏银。
但终归,雄厚的修为是无法跨越的一道阻碍,司惊玄渐露颓势。
慕容溯怕伤到司惊玄,许多次也都及时收手。
他行有余力地开始指点起这位未来小师弟。
“你这剑法倒有意思,之前师承何处?”
司惊玄咬牙切齿:“你爷爷我自己。”
慕容溯恍然道:“怪不得破绽这么多。”
周围一片哄笑声。
司惊玄更气了,他从未遭受这样的奇耻大辱!!!
慕容溯抓住司惊玄盛怒之下的失误,点住了司惊玄的穴,然后一揽腰将人带走了。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
慕容溯将人带到了菡萏山庄的一处竹林里,风声悠悠、偏僻幽静。
可是竹林中的人格外剑拔弩张。
慕容溯并未解开司惊玄的穴道,但估摸着不多时,后者就能自行冲破,于是他并不废话。
他拿过司惊玄手里的剑,顶着对方杀人一般的目光给他做演示。
“过刚易折,你的剑一味猛攻,是我见过最笨的剑法。”
司惊玄嘴边有一道伤口,此时渗出血来,配合着他犀利的目光,简直像是被气到吐血。
“你瞧,你身上的伤无一处是我造成的,反而是被自己收不住的剑气给误伤。”
慕容溯模仿着司惊玄出剑,但在细枝末节处做了些许改动,剑招威力不减,但却变得更张弛有度。
司惊玄是个野路子出身,从未有人指点过他的剑法。
见慕容溯不仅那么快就记住了他的剑法,甚至在认真为他考虑时,司惊玄感觉有些无所适从。
他一下冲破穴道,抢回自己的剑,没好气道:“别碰我的剑。“
这之后,司惊玄依旧我行我素,只要出剑都是一往无前的不要命架势。
哪怕后来两人的关系已渐渐亲密,慕容溯也未再提及,当初自己擅作主张为他改动的那两招。
……
慕容溯这般想着,又将目光集中在面前的冒牌货身上。
这人的剑招确实没有那股子横冲直撞、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不能比不能比。
慕容溯又想着。
这剑哪能这么使啊!只图实用,那么剑法的好看美观就抛到一边了吗!
慕容溯看着看着着,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等等。
他越看越熟悉,方才那朴实无华的几招,怎么很有当时自己指手画脚的风范。
此念头一起,他瞬间呆滞。
作者有话要说:这段剧情我咋还没走完……加快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