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不云失踪不过短短两月，对宋落安来说，却足够久长。
前后脚出生，一起读书习武，关系虽不好，但确实是“共同”长大。
后来封王，各自开府出宫，二人日日进宫请安，几乎同进同出，偶尔先帝忙碌，他们还会“莫名其妙”地在花园、湖边、宫门前遇见。
除去不怎么样的兄弟情，他们其实算很有缘。
所以才会再次相见。
宋落安想到这里，笑了一声。
宋不云：“……”
宋落安察觉到自己的异样，轻咳道：“许久未见，皇兄见笑。”
宋不云道：“我已经来了，你打算怎么处置那个人？”
宋落安道：“他若无辜，自不会有事；反之，无需多言——不过，他与皇兄是什么关系？”
宋不云道：“江湖上的朋友。”
“原来如此。”宋落安道，“皇兄为了一个不太‘熟’的朋友甘愿自投罗网，果然是皇兄的为人。”
宋不云不想接这个话。
一来没必要；二来说多了对老岳没好处，宋落安太聪明了，还足够了解他，万一发现什么端倪，反倒害了老岳。
他跳过这个话题，道：“监牢在哪？我自己过去住。”
宋落安一个怔忪，道：“皇兄以为……”
宋不云不耐地看着他：“不是为了这个，你找我做什么？”
“那……可做之事不少。”宋落安意味深长，“不过既来了，就去见一见你那位朋友罢——别这样瞧我，他大约是知道些什么，不知为何不肯直说，你去劝一劝。”
宋不云正想见一见老岳，立即跟着去了。
老岳被关在单独的一间牢房之中，见到宋不云十分震惊，道：“帮……宋兄弟怎么来了？”
宋不云仔细打量，确定老岳没受伤没挨饿，松了口气，道：“说来话长，老岳，我有事问你。”
老岳点头道：“我确实知道一些，不知该不该说，如今您来了，我就放心了。”
监牢中悄无声息。
陈久岁站在外面，几次想探头去看，觉得不合适，抓耳挠撒地说：“我还是过去看着吧，万一王爷跑了……”陛下得活扒他的皮。
陈久年无语，道：“这是监牢。”
陈久岁当然知道这里密不透风，除了他们面前的门之外没有第二个出口，但宋不云当初悄无声息从他们王爷手里溜走的“壮举”实在给他留下了深深的阴影。
他们自小跟在陛下身边，许多事心知肚明，更知道宋不云的聪明，因而非常担心重蹈覆辙。
想着，他忍不住，小声道：“王爷是自己回来的，陛下会怎么安排啊？”
陈久年道：“这跟你我无关，你少多嘴。”
陈久岁撇嘴，道：“无聊问问，我就是奇怪，陛下为什么对王爷……”
陈久年忽然大喊：“王爷！”
宋不云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墙角位置，微笑着说道：“辛苦你们等我，现在，我该去哪？”
陈久年道：“陛下在后院等您，这就带您过去，请。”
南州地处江南，比不上京城寒冷，这个季节的院子也点缀着绿意。
宋不云拢了拢披风，笑道：“江南佳丽地，冬日也别有一番风味。”
陈久年道：“王爷说的是。”
宋不云道：“我早已不是王爷，你这样喊，倒叫我不安宁。”
陈久年不知如何作答。
所幸已经到了地方，陈久年请宋不云进屋，而后离开。
身后传来关门声，热意裹着花香，兜头兜脑蜂拥而至。
宋落安从里屋出来，道：“饿不饿？”
宋不云奇道：“你让我来此，就是为了这个？”
宋落安道：“民以食为天。”
宋不云点头：“那就吃点吧。”
二人落座，有人送来饭菜，两碟炒蔬菜、一条清蒸鱼并一锅米粥。
宋不云道：“四弟吃得这么朴素。”
宋落安道：“这是为皇兄准备的。”
宋不云挑眉，拿起勺子喝粥。
用膳片刻，宋落安忽然问：“你不担心我在饭菜中下药？”
宋不云道：“四弟如今身份，杀我易如反掌，犯不着这么麻烦。”
宋落安道：“皇兄很了解我。”
宋不云道：“不敢——我同老岳聊过，他说……”
“无需告诉我。”宋落安却不想听，“既是你的朋友，这件事就由你处理吧。”
宋不云以为宋落安在与他玩笑，便道：“四弟这样信任我？”
宋落安道：“我从来信任你，皇兄不会不知。”
宋不云愣了一愣，道：“你当真打算……”
宋落安道：“与皇兄有关的事，我从不胡说。”
宋不云皱眉，宋落安貌似来真的。
宋落安夹过一筷子鱼肉：“你好像瘦了。”
宋不云正在沉思，冷不丁宋落安来这一手，被吓一跳，下意识将碗挪到一边。
筷子僵在半空。
宋不云觉得自己反应过度，正要说点什么，就见宋落安一晃手臂，将鱼肉放到他碗里，说：“多吃点。”
“……”宋不云莫名起来一身鸡皮疙瘩，觉得宋落安哪里不太对劲……
宋落安又道：“此事需尽快，以防有变。”
宋不云顿了一顿，从奇怪的感觉中回神，道：“事关重大，交给我并不合适。”
宋落安道：“我觉得你合适，你便是最合适的。”
“……”
但宋不云未再多言，为公为私，他确实想要做点什么。
用完膳，继续喝茶。
宋落安道：“我必须回京，很快便要启程。”他继位不久，事务堆积如山，出京这么些日子已属难得。
宋不云道：“一路顺风。”
宋落安道：“皇兄没有别的话同我说么？”
宋不云想了想，道：“恭喜你。”
宋落安道：“还有吗？”
宋不云道：“有，不过我觉得此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宋落安道：“没关系，皇兄直言便是。”
宋不云喝了口茶，不小心吸入过多，烫得吐了吐舌头。
他低眉垂目，没留意到宋落安晦暗不明的眼神，问：“这么多年，你嘴上喊我‘皇兄’，是碍于人伦礼仪，事到如今……”
他顿了一下，“我不是你的兄长。”
宋落安道：“你知道了。”
宋不云道：“无人不知。”
宋落安道：“我知道宋明照泄露消息时，已经迟了。”
宋不云摇头，他并不在意始作俑者，他只关心：“父……先帝要我死，便是因为这个么？”
宋落安看他，轻轻摩挲茶杯：“不全然是。”
宋不云其实想过，这事确实蹊跷。
先帝愤怒于孩子非自己血脉，想要他的命，大可直接赐死，即便为了顾全皇家颜面，也有许多法子。
可他让宋落安来做这一切。
这么多年，他们这些人争权夺利，没人敢说自己手上干干净净，但让自己的儿子亲手杀人，非正常父亲所能做出的选择。
这个父亲还是皇上，拥有绝对的权力，却选择了最令人匪夷所思的一种。
这时宋落安说：“下葬那日，在棺后的，是你。”
他用的是肯定语气，宋不云也不否认，道：“是。”
宋落安道：“那日，我对着先帝灵位发了两个誓，一为社稷，二为皇兄。”
宋不云愕然，那天他藏在先帝棺下，模模糊糊听到宋落安在说话，但并未听清：“为我？”
宋落安：“是，为你。”
宋不云笑道：“我何德何能，能与社稷相提并论？”
宋落安反问道：“若我说可以，你信与不信？”
宋不云笑不出来了。
宋落安好像是认真的……
可是，为了什么？
如果说因为他们是多年宿敌，如今宋落安已得到至尊之位，而他甚至没有先帝血脉，宋落安名义上叫他一声“皇兄”，其实谁都清楚，这只是表面的客套，内里早已翻天覆地。
宋落安坐在对面，看到宋不云眼中浮起疑惑，随后不知想到什么，这份疑惑中又多了些许不安。
宋不云外在温和，实则非常懂得控制自身，极少真正外露情绪。
现在这样，除了震惊之外，更多的，大约是慌乱。
一种分明察觉了异样，但实在难以接受的，不由自主的失措。
毕竟，谁敢相信，自己的“弟弟”，会对兄长有非分之想呢？
这时，外头传来敲门声，宋不云循声望去。
他稍稍侧身，长发顺着修长白皙的脖颈滑落，其中几缕窜进领口，蜿蜒不见了踪迹。
宋落安眼神一闪，开口时声音喑哑：“什么事？”
宫人道：“回陛下，一切都已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启程回京。”
宋落安道：“在外候着。”
宋不云早已收回那一点茫然和慌张，恢复了一贯的冷静，道：“陛下一路顺风。”
宋落安道：“我在京城等你的消息。”
宋不云道：“是。”
“待你回京，我会把所有事告诉你，包括我发的第二个誓。”宋落安轻声道，“别喊我‘陛下’，你还是我的皇兄。”
宋不云：“……”
心慌的感觉再度来袭，比先前还要猛烈得多。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摩挲他的全身，带着难以形容的力道，令人不由自主地颤栗。
宋不云觉得，宋落安大概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宋不云：害怕.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