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何晓来说他只是丢掉了一个道具，但对海蒂而言这事儿就很不一样了——明明是一模一样的脸，但自己的认知却切切实实出现了变化。

她没办法理解这是为什么。

“你是谁？”

何晓耸耸肩，他乐于加深海蒂眼中的不合理：“按理来说我现在应该是克劳德，我们不久前才见过不是吗？”

他走进房间，捡起海蒂的头递给她躺在病床上的身子。

身后的脚步声消失了，何晓满意地在另一张病床上坐下。

她抱着自己头调整方向：“你骗我。”

“虽然我确实隐瞒了一些东西，但我说出来的部分都是实话，”黑猫百无聊赖地跳进他怀里求摸，“至于我瞒着你那部分……相信我，我只是没办法和你解释。”

海蒂没有说话，她在尽力分辨眼前这个男人的话是真是假。

“我的朋友叫维斯特，他你未必认识，但杀死他的人你可能知道——查尔斯，一位教授。

他就住在楼上202——不过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

“我没办法离开自己的房间。”

“所以你也不知道吗？嗯……那真可惜。”

海蒂直觉他在说谎，敌意促使她的外貌发生变化——目光阴沉、皮肤肿胀，头发也开始滴水，身上的裙子被脖颈伤口喷涌而出的鲜血染红，偶有一滴溅到脸上，衬出充满恶意的天真。

她短短的一生都在谎言中度过——

海蒂的父母或许不算坏，但绝对称得上愚蠢。

出生前他们相信自己是男孩儿，出生后他们相信自己得了精神分裂——实际上她只是过早得被神父选做祭品，精神病只是骗子为送她葬身大海编出的理由。

即便她大部分时候保有神智她也成了鬼魂，而成为鬼会扩大自身的负面情绪。

所以，海蒂对骗子深恶痛绝。

她发誓要扯下他们的头颅——就像当初他们对自己做的一样。

何晓神情淡然地拿起手边身首分家的小熊：“还记得吗？我说我是来帮你们报仇的。

海蒂，我把神父带来了，他和我虽然都是暂时占据这具身体，但你只要杀了他的肉身，我们离开是他也会死也。”

女孩儿并不完全相信他，血液浸透床单，一滴一滴落到地面。

“你应该成为这所医院的主人。这镇子里所有愚蠢的家伙——即便他们死了，但他们还是该付出代价，”何晓对房间的异常熟视无睹，站起来把小熊放到海蒂手边，“我很乐意在杀神父这件事上给你一些帮助，可你没办法离开房间就没法自己动手了……”

海蒂有些迟疑，或者说动摇。

而对方莫名其妙地拆起了枕头：“你活着的时候很喜欢这个小熊是吗？”

何晓的反应称得上冷静，整套说辞也颇有说服力，就是这行为实在让人摸不着的头脑：“……嗯。”

海蒂把自己的头放回它该在的位置，确保不会掉后看着小熊陷入茫然。

拿起小熊打量——眼睛位置的纽扣摇摇欲坠，身子漏了不少棉花略显干瘪，布料将破未破。

“这就好，”何晓把扯散的棉花搂给海蒂，看她不动就自己往玩具熊里面塞了一些，“虽然我不太确定这么做是不是管用，不过……试试能不能附在它身上吧。”

“你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一些私心，也因为我觉得该这么做，”何晓不太擅长手工，况且这儿也没有针线，搞了半天反倒让小熊有些变形，“……要不你凑合一下？”

海蒂其实并不介意，毕竟她的头也是这样。

她尽可能把自己缩进去那一团棉絮。

玩具熊慢慢站起来，即便它的身体没办法撑住脑袋。

何晓试图领着她走出104。

然而在跨过门槛的瞬间，小熊软软地倒在地上，而海蒂还留在病房里。

“不应该啊，明明成功附身了，”何晓皱起眉，他忽然想到无敌哥因为san值过低NPC化时只能在画室活动，“所以游戏会限定NPC的活动范围，只在相关场景……可拉泊尔又是怎么回事？医院显然和他没关系，更不像全图boss……bug吗？”

海蒂倒不怎么失望，但她听到的内容被系统处理过，何晓的话在她听来混着一阵又一阵杂音。

“算了，”何晓摇摇头，这种事还是问客服更直观，当务之急是想办法，“我去确认一下医生的活动范围，如果他可以在整个医院活动，想办法让你取代医生也是一样的。”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凌绝的心理素质绝不算差，但他此刻还是觉得自己快崩溃了。

诚然，问诊室确实没什么特别恐怖的东西，除了病例单还是病例单，但对医科生来说也不算什么。

真正的问题是，每张病例单都代表一个“人”——一个死去的人。

看得病例越多注意到凌绝的“人”就越多，挤进问诊室的“人”也越多，连血腥味儿都越发重了。虽然它们暂且做不出什么实质行为，但它们一直在说话。

——不停重复它们生前最在意的某句话或某个词，语调毫无起伏，内容大相径庭。

持续的耳边低语摧残着凌绝的神经。

他很难集中注意力，脑子也不可避免地受到干扰，如此一来，提取有效信息就变得极为困难。

停了动作深呼吸，尽可能让自己集中。

到目前为止他翻到的所有病例单有一个共同点——死亡时间和入院时间都是今天。

这些人都是死在活祭里的人。

他们对旧日支配者深信不疑，对自己应该说不上有恶意，而何晓让她找的是需要特别注意的病人。

凌绝站起来，走到书桌面前翻找比较老旧的病例单，而当他真正找到时又有些迟疑要不要看。

如果对应的鬼怪也出现在问诊室呢？

鸡皮疙瘩还没起来又被烦得脑瓜子嗡嗡响。

算了随便吧，反正比现在强。

凌绝随手抽出一张，上面赫然是海蒂的名字。

几乎是同时，耳边嘈杂的声音突然统一起来，他们口中说的话也成了同一句，也就是凌绝没能念完的最后一句祷文——

旧日支配者将永在。

精神将崩未崩，但他还是意识到病例单上的人住在104——何晓去的那间病房。

看来自己这次是找对了。

还有两张，山姆和查尔斯。

这个叫查尔斯的不好说，但山姆应该是在自己这边的。

穿透头骨的声音仍在继续，凌绝揉了两下太阳穴。

虽然何晓到目前为止的表现都像是诚心和他合作，但要谈信任还是有点儿太早了。

凌绝把病例单装进行囊系统，推开房门打算去207。

好巧不巧，两个人在走廊碰上了。

“这是要去哪儿啊？”

“问诊室待不下去了，出来避一避。”

“哦？”何晓盯着他看了几秒，“鬼这种东西躲是躲不掉的，阴魂不散听过没？”

“我又不知道有没有用，”凌绝咳嗽一声，有些生硬地换了个话题，“你猫呢？”

“留104陪小孩儿了。”

“那你打算去哪儿？”

何晓摸着下巴：“……去趟202吧，看看人救没救下来。”

“你还有余力救人？”

“好歹占着人家学生的身体嘛，应该的，”何晓自顾自地在前面开路，楼道比他上次来更加阴冷了，“再说了，救没救成还很难说。”

走得不紧不慢，还剩最后几级台阶时忽然停下来。

“怎么了？”

何晓摆摆手没有回答，慢慢蹲下下去让自己的视线与最上面一级台阶持平。

渐渐的，那级台阶上显现出什么——

一张人脸，以及扭曲折叠的四肢。

青灰色的水泥鼓动着，人脸目光阴沉地看向何晓。

凌绝稍稍偏头看向那阶楼梯，有人脸或是躯体就罢了，问题是这玩意儿动起来还有种介于坚硬和柔软间的质感。

多少有点儿恶心。

这时候何晓居然像敲门一样敲了两下台阶。

那困在石阶里的人开始疯狂扭动。

“你没有数楼梯的习惯吧？”

“啊？没有。”

“这就好办了，”何晓笑起来，两阶并做一阶，最后一脚还故意踢了人眼睛，“跟上来。”

凌绝稍微做了下心理建设。

拿出第一次吃榴莲的心态一起莽上去。

何晓看着他吃痛皱眉的表情鼓掌：“哇哦，牛【哔——】。”

凌绝瞪了他一眼，由于系统会削弱玩家痛觉，实际上自己的脚掌应该是骨折了的，好在调整姿势后暂时还不至于影响他走路。

他白了何晓一眼：“你要去202？”

对方答非所问：“看来你再问诊室并没有浪费多少时间啊。”

“你的支线任务是什么？”

“你不如去问问山姆？”比起一楼，二楼显然要凶险一些，“当然，前提是你没有和上一任医生一样摔死。”

“狗嘴吐不出象牙。”

“哈哈哈哈哈，那就祝你在不存在的房间玩儿得愉快。”何晓和他挥手告别。

凌绝回了他一个国际友好手势。

他的动作不出意外被屏成了一团马赛克。等转过头向走廊尽头移动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耳边的声音变小了——当然也可能不是声音变小，只是主观上不那么让人烦躁。

何晓就那么看着他，也看着走廊尽头。

拉泊尔的尸体，甚至是那满地的血迹都消失了，但207还在那儿。

凌绝的手搭上207门把手的瞬间何晓进入202——破损的门没有丝毫阻碍作用，房间内部则是一片狼藉——两张病床全数损坏，染了血污的绷带到处都是。

病床上的尸体被折断的输液架贯穿，手还维持着划十字的动作，血液喷溅的形状像是盛开的花，可惜躺在花心的人形容枯槁。

何晓走过去，抬手帮他阖上双眼。

接下来的一切仿佛场景重演，202的门再次被敲响。

声音一次高过一次，像是催命的鼓点。

然而门板丝毫没有震动，越过门把手的破损处什么都看不到，而在声音达到顶点之前，房间内大量的血液随敲门声汇聚。

终于，“门开了”。

血液汇聚成人形向何晓走来。

“非常抱歉，查尔斯阁下，我还占着克劳德的身体，可至少我让他活下来了不是吗？”

血液纠缠着，在空中拼出两句话——

He is coming.

I can't beat hi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