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儿意思。

何晓条件反射地警惕起来，盯着娃娃看了几秒——他确信它们身上没什么异样，这只是三个普通娃娃。

没有眨眼，没有出现在不同位置，甚至绣得歪歪扭扭的表情也没什么变化。

简直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女仆，何晓，以及刚进副本时遇到的便宜爹。

即便如此，这三个娃娃还是像能获取信息或是线索的东西。

不过现在还不好碰。

——毕竟他的各项属性并没有变回正常水平，再加上现在没有“兔子”做提示，手上唯一有用的道具还只剩下红舞鞋了，小心一些总不会有错的。

所以何晓先把房间遛里的东西遛了一圈。

先推窗户——没上锁，但推着动静太响，即使外面就是院子，也没法儿跑或开窗通风。然后是展示架，上面没什么可疑的东西。收纳箱里的玩具也都是普通玩具，死气沉沉的。

接下来就是放沙盒的的柜子和贴在墙上的画了。

可惜柜子基本都锁着，能打开的大抽屉里放着做娃娃的材料包和一支手电。至于画嘛……看内容好像没什么异常，但盯久了就会觉得不舒服。

何晓的脑子开始疯狂闪现恐怖片。

很快画面定格——《孤儿怨》，影片讲述了一对夫妇在妻子流产后收养了一个有些早熟的9岁女孩，女孩儿带来一系列“意外”，夫妇二人也近乎感情破裂，而造成这一切的正是他们的养女。

最终，妻子查出女孩儿实际是个33岁的连环杀人犯，因为患有垂体激素紊乱症才导致其身材矮小。

故事最后，“女孩儿”向丈夫示爱，遭到拒绝后她对男人痛下杀手，妻子与其缠斗后救下孩子，逃出升天。

很经典的一部惊悚电影。

其中，“女孩”留在墙壁上的荧光画是这片子的经典场景之一。

虽然电影中的丈夫是通过房间吊灯的蓝光模式发现那些画的，但副本给了何晓一个手电筒——在恐怖游戏里一定有用东西。

所以，不如先倒腾倒腾手电。

放下糕点，几个档位挨个试过，果然有蓝光模式。

差不多也该触发点儿什么了。

何晓这样想着，调好灯光照过去，如他所料对面确实有荧光画。

虽然很在意这世界观里应不应该有感光颜料这说，但……有就有吧，万一人这是调出来的魔法药水呢？

在这种光线昏暗的环境下，任何人看任何高饱和荧光色涂鸦都会受到不同程度或不同类型的视觉冲击。当然，若涂鸦内容充满血腥、暴力，甚至猎奇的意象，这种视觉冲击无疑会化作恐惧。

然而何晓眼前的荧光画和“恐怖”搭不上边，撑死了能因为环境增添几分诡异。

那就是一群动作各异的火柴人而已，它们围成一圈，被围在中间的是一个跨越多张画纸的、笔触杂乱的卡通笑脸。

可这么简陋而潦草的图案却有着近乎诡异的吸引力——挪不开眼，灵魂也仿佛脱离肉/体。

眼前只剩下那张笑脸上的眼睛并不对称，你看着它们会发现由缠绕的乱线构成——像是繁杂的思绪，又像是黑色的漩涡。

随后，距离感知能力或是别的什么出了问题，那面墙被无限拉远，眼前的场景也像是透过鱼眼镜头拍出来的。

饱和度拉满的小人动起来，笑脸摇摇晃晃。

柜子上的娃娃们不知何时也加入集会，何晓这才发现娃娃身上也画着东西——女仆、和自己身上画着兔子，而象征那疯男人的娃娃身上画着恶魔。

它们蹦蹦跳跳，嘴里还哼着歌——

“舞吧，舞吧，我的玩偶！

步子必须跳得合乎节奏！”

声音嘈杂，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仔细分辨能听到一些熟人的声音——红皇后、白雪公主、睡美人、男巫，还有稻草人。

“伸出一只脚，请你站好，

样子要显得可爱和苗条！”

不知不觉间，那些小人的脸越来越清晰。

观众的视角中的何晓双脚未动，依旧站在贴了画的墙面前，可他的身子正以一种诡异的姿势缓缓向后弯折，直到他的脑袋对准象征着“路易”布娃娃。

此刻的娃娃仿若活物却又阴邪非常。

它咯咯笑着，倾斜身子靠近何晓，还隔着一下段距离时它的肚子忽然裂开豁口——那里面不是棉花，只有纯粹的黑。其间探出些类似触手的细丝，它们胡乱蠕动着、试探着，动作缓慢地贴近何晓的眼睛。

这看起来像是某种生物丑陋的口器。

好在这般场景并未出现在何晓眼中，他只觉得有张熟悉的脸越凑越近，跟着这房间天旋地转。

恍惚间连周遭的物品也像在逐渐变大。

……等等。变大？

千钧一发之际，何晓猛地回过神。

他条件反射般关闭手电，一切恢复如常——逼近何晓眼球的触手瞬间消失，那娃娃也失去活力，直接到脸上。

痛谈不上，但蹭得人一脸灰。

何晓打了个喷嚏，因为他现在的动作不好维持平衡，这一来竟直直摔到地上，红鞋脱手，不过姑且还在伸手可以摸到的位置，还不算太糟。

这一摔除了屁股遭殃，头也磕到柜门肿起一块。好在是在游戏里，只要没摔出debuff，除了很微弱的疼痛没其他感觉。

嘶，被算计了。

看这意思他要单碰娃娃是没事儿的，反倒开了手电筒才会有危险。破游戏，挖儿得一手好坑，专搞依靠惯性思维的玩家是吧？

龇牙咧嘴、暗暗腹诽的同时，何晓注意到房门开了——不知什么时候被推开的，但只推开了一小条缝。房间外开着灯，拼合的粉、白两色海绵地板被那一小束光分割，灰尘上上下下，浮动其间。

“第32次……”低低的女声自房门外传来，仿佛幻觉一般，听不真切。

何晓眯起眼看向那束光线。

下一秒房门缓缓开启，倒是没像大多恐怖片里的门一样发出刺耳的声响，但门口一点点出现的人影依旧能给人压迫感。

大半房间被照亮，来人的脸照在阴影中。

背光打出轮廓——是个女孩儿，穿着蓬蓬裙，手上还有什么东西拖在地上。

看形状，那应该是兔子。

“作为玩偶，你还真不安分，”声音清晰了很多，听着非常稚嫩，“这是你第32次逃到我面前，也是你第一次没被吸回去！所以我得手动把你塞进去娃娃里，然后重启我的沙盒……好像有点麻烦诶？”

女孩儿笑吟吟地走进来，看上去最多只有十岁，身材纤细，身高一般，一头卷发用蝴蝶结扎成两个辫子，红色的圆眼睛隐隐发光。

老实说，何晓完全看不出这是什么童话。

“兔兔啊，你觉得，我要不要杀掉你换个新玩偶啊？”

“……你问我？”

女孩儿笑而不语，居高临下。

“那当然该留我一命，”何晓这才想起来调整动作，也没站起来，就地一坐继续仰视那小女孩，“我自认还挺有趣的。”

“可你是玩具诶，你的一切都是我捏造好的。”

“只要我觉得不是，那我就不是玩具。”

这话题好，何晓可以随口胡诌也能诌出一大堆。

期间扫一眼任务板发现多了条提示——

[角色收集更新！

副本角色收集(12/50)，【逃脱线】角色收集(12/12)。新增角色为：【艾梅莉·舞吧！舞吧！我的玩偶！】，其详细设定并未解锁，请玩家继续探索。]

好消息是，现在何晓知道了这女孩儿是《舞吧！舞吧！我的玩偶！》里的人物。

坏消息是，这童话他没听说过。

还有另一个何晓不知道的好消息——

原童话大半篇幅是儿歌，其故事很难概括，也提取不出太多信息点。

Random也只引用了艾梅莉这个名字和故事中的儿歌，其他设定多为副本剧情服务。为增加恐怖感，又加了点儿《孤儿怨》的元素才最终呈现在玩家面前。

也就是说，何晓不了解这个故事并不会对他通关造成太大影响。

不过他现在不知道这点就是了。

“真是傲慢的兔兔。”艾梅莉拿起拖在地上的东西，这才看清那是只血糊糊的野兔。

她依次活动手指，威胁般掏出野兔的眼睛，一只塞进嘴里，在脸上留下的血迹仿佛摸开的口红。另一只直接捏爆，血混着眼球里的玻璃体和房水，沾了血色的半凝胶状液体顺指缝下滑。

那手感……想想就挺恶心的。

不过何晓没怎么表现出来，只满脸平静地对着艾梅莉进行观点输出：“这并不傲慢，从我决心逃离沙盒那一刻开始我就脱离了你的设定。

换句话说我有了自己的思维，我就和你一样，和你一样真正活着。”

“我要是说，这也是我设计的呢？”

“那就更没必要杀我了，一切尽在你的掌握不是吗？”

“我不记得我把你设计的那么牙尖嘴利。”艾梅莉微微眯眼，眸子里闪过危险的光。

看得出，她很不喜欢何晓的说话方式，忍到现在才略带怒气……这事儿还挺出人意料的。

何晓在心里松了口气。

虽然副本剩余时间还有十来分钟，但要是这种情况，肯定还有办法拖时间。

“但不论如何，我始终是你创造的。

我知道以玩偶的标准来说我确实是很麻烦，我也知道作为我的制作者的你对我也挺纵容的……”

“哦？”艾梅莉将兔子放到地上，忽然露齿一笑，牙肉浸血，异常可怖。

“让我想想……”何晓看着眼手边的红鞋露出笑容来，“在你让我消失之前，要跳支舞吗？我的真正的……'母亲'。”

对方满脸狐疑，他却捧着鞋单膝跪地做出邀请的姿势。

老实说，即便句末用了“母亲”这种称谓，可邀约跳舞说破了天也更偏向男女之间的暧昧、试探。

何晓还拿不准这有没有用。

但他觉得这房间和《孤儿怨》同样的荧光画的元素或许是在暗示艾梅莉也并非普通“孩童”，那么，与她相处时最好也参照下电影情节。

爱情。仰慕。

这都是轻易可以伪装的东西。

虽然有玩火自焚的嫌疑，但只要火烧得没那么快，玩儿一玩儿也无所谓。

“母亲……呵，哈哈哈，我扭曲的小怪物……”艾梅莉把红鞋踢开又抬手掐掐何晓的脸，这动作颇具挑逗意味，但配上那张年幼脸怎么看都略显违和，“你要是想示爱，被诅咒的舞鞋可这不是什么好礼物。”

虽然事先做过心理准备，但这种调情给人的感觉还是太过诡异了一点。

很难维持表情管理，只能趁着低头捡鞋的当口狠狠翻个白眼：“但它也可以是普通的舞鞋……这对你而言很简单才是。”

艾梅莉看着何晓重新把鞋递到她脚边。

这确实是个有趣的家伙。

所以她留着他，看他从头挣扎看了32次。最初的趣味已逐渐消失，而他又给了自己新的惊喜。

即便这种感情或许和恋母情结有些关系，但，那又怎么样呢？

终于，红舞鞋表层的光芒闪动两下。

鞋面颜色渐渐减淡，最后变成粉红色。何晓尽可能细致地帮艾梅莉穿好舞鞋，然后重新站好，郑重邀约。

——礼仪总是繁杂而缓慢。

即便看上去都是小孩儿，但有服装加成倒也很像那么回事儿。

六分钟。

舞蹈正式开始。他们跳的是最基本的华尔兹舞步——旋转，撤步，前行，每个动作都舒缓优雅，没有音乐的两人依旧配合默契。

[我想开了]：？道长你好熟练啊

[做道长的狗]：我也想跳舞呜呜呜呜。

[流光皎]：这就是地狱级吗？我怎么有点看不懂，这NPC为什么突然就像拿可攻略的剧本了？

[没钱，勿念]：建议等分析贴。

四分钟，场景变幻。

他们在灯光暧昧的舞会起舞，小提琴为他们伴奏。

[lion heart]：我居然觉得有点浪漫。

[一只小白船]：不是……道士还要懂上世纪的西方礼仪而且会舞蹈吗？我人傻了。

三分钟，曲调激昂，舞步渐快。

[猫猫头！更！新！]：时间快点快点再快点，【哔——】我为什么第一次看直播就好紧张，我考六级都没那么紧张过。

一分钟，舞毕。

还是在那个狭小的房间，他们接受无声的赞赏，他们像最亲密的恋人般拥抱。

“真是不错的提议。”艾梅莉看向他。

“也比我想象中的要好，我们简直默契得像是同一人。”

“你本来就我部分灵魂的复制品。”

“是吗？”何晓结束了这个拥抱，他的眼神满是愉悦，以尽可能慢的动作靠近。他低笑着，停顿几秒凑到艾梅莉耳边低语。

“真是抱歉，我现在得去享受自由了。”

.

人影化作白光消散。

.

[——恭喜玩家「破晓」成功攻克地狱级副本【童话镇】！

副本剩余时间：0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