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我猜得挺准，”何晓从鼻子挤出一声笑来，“不过这样一来，你应该不会相信我其实什么都没想起来吧？”
猫伯爵眯起眼，漆黑的瞳孔完全变成了圆形。
何晓也盯着祂，不过他还维持着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其实我也有想不通的地方……
就像你说的，人类生活的世界其实是一场梦，一场……阿撒托斯的梦。这位盲目痴愚之神就沉睡在幻梦境中，他要是醒了——噗！
大家一起完蛋。”
何晓说话时配着手势，那架势活像给学生讲解课题的老师。
可惜，猫伯爵这个“学生”依旧表情冷峻。
何晓慢条斯理地收回手：“幻梦境由人类的潜意识或者说梦境构成——这是最有趣的一点了。
很有哲学意味不是吗？
人类是造梦者，不可名状的神也是造梦者。
相同，但又不同。
人类、人类的造物，甚至是你这样的存在在祂面前都一样弱小——既无法左右祂的意识，又不敢惊扰祂的美梦。
那么……在这个前提下，幻梦境怎么会入侵现实？”
猫伯爵没有回答。
何晓耸耸肩，左手手指摆弄着腰间的钝剑：“或许是因为他本来就快醒了，或许是人类中出现了更强的造梦者……
嗯……又或许是奈亚(注1)想找点儿刺激。”
“这好像不是你的记忆中的东西啊？”
“这我就不知道了。”
猫伯爵的语气愈发冰冷：“我是不是该说——你知道的太多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呵……”气氛剑拔弩张，何晓却像听了什么笑话一样大笑不止，“多吗？”
话音刚落，劲风袭来。
猫伯爵没有想到何晓会主动和他动手，更没有想到他的首选是那把钝剑——不是那些弑杀的触手，也不是怪异的雷电，是剑。
是钝剑。
直白粗暴又富有侵略性的冷兵器。
不容忽视的危机感让猫伯爵不敢不躲。
金属特有的气味混了血气似乎变成了某种说不清的香味儿，银色的钝光擦着鼻尖划过。
一击不中，意料之中。
钝剑换至右手。
那柄剑在何晓手里如活物般灵活听话，仿佛那就是把普通长剑，轻巧而锋芒毕露——手腕翻转发力，那柄笨重的钝剑在空中划出银灰色的弧线。
第一个剑花将剑柄转回手心。
第二个剑花挽了一半忽然转向，猫伯爵闪避及时，只断了几根胡须。
斜劈、上挑、点刺……
剑招交错，眼花缭乱。
不禁屏住呼吸紧盯屏幕，眼看着何晓的手腕硬转、硬折，筋断骨折的脆响伴着手掌的错位和复位——触须存在让何晓无需考虑关节的损耗，只由触须构成的手腕也比真正的手更灵活。
从喉咙溢出类似笑来，手上的动作更加不管不顾。
不论是手上观赏性极强的动作还是这股不管不顾疯劲儿都能给人不小的冲击。
观众们大受震撼，猫伯爵亦是心中大震，游戏内外竟没一边立刻对此做出反应。但这只是暂时的，很快，满屏飘满代表惊叹的粗口，猫伯爵脖子上那根红丝带恰好也动了动。
祂选择故技重施。
何晓的故人们一个个出现又一个个烟消云散。
“哥哥，你想知道真相对吗？”最终，年幼的梅出现在他面前。
何晓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猫伯爵却没有变换形象：“我可以把一切都告诉你。你听完就走好不好？”
小女孩的声音软软的，还带着点委屈。可何晓还在挥剑。
“我、尤莉娅，还有奎茵，我们都只是祂的投影而已，我们真实存在但我们的意志都包含着祂的一部分意志，所以她们一个想让你进入幻梦境，一个想永远留住你……
哥哥，我……我其实也想你陪着我……但这对你不公平……”
何晓还是没有犹豫。
“哥哥？哥哥我真的是……”她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还想说些什么却忽然瑟缩一下，继而面露惊恐，“不要信——”
因为激动那三个字有些破音。
何晓咬着牙，手上的动作总算是慢了些，表情更是显出丝动摇。
“你没有你自己想的那么强大。”猫伯爵重新凝实的脸似笑非笑，又恢复了最初风度翩翩的样子。只是那双藏在黑手套里的手被爪子取代，弯曲、锋利的指甲颇有些吹毛断发的意思。
骗过祂了？
何晓不能确定，心中自然也不敢放松。
钝剑迎面劈下。
猫伯爵的利爪迟迟未动，倒是被那身西装的一条衣摆缠上了手腕。
只轻轻一扯，紧握着钝剑的右手手掌竟连根断掉。事情发生的过□□速，何晓的小臂依旧保持着向下的动势，只有手和剑侧飞出去。
手掌断口齐整非常。
当然，没有血，只有空洞的黑色。
何晓的脸上再看不出半点动摇。
小臂断口窜出的触手扯回断掌，斜向下的巨力蛮横地牵引着钝剑斜劈向猫伯爵的脖子——就同抡圆的流星锤打人更痛一样，动能给予钝剑更大的威力。
电光火石间，猫伯爵倒飞出去又立刻被触手截住祂捆成一团。
成功了。
钝剑对准祂的脑袋，无数次举起又落下。
即便外形没有变回本来的样子，但何晓这使用方法显然是回归了“撬棍”的传统用法。
本来往头砸是百分百能触发特殊效果的，但boss多多少少会有一些抗性，猫伯爵并没有进眩晕状态，暴击和流血倒是实打实的。
既然实现不了永控就只能尽可能多打几下了。
嘭——
嘭——
浓烈的香气终于盖过血腥味儿。
头骨在规律的敲击下碎裂，血肉也化作红白一片。
真的成功了吗？
何晓心脏狂跳，他意识到了——猫伯爵没有动。
……为什么？
祂绝不可能就那么死去，可若是没死，祂为什么不反击呢？
“好孩子，虽然我的眼光向来不错，但这次，我不得不承认你给了我不小的惊喜……”果然，即便是成了这个样子祂也能正常说话，“你欺骗我，欺骗你见过的每一个人。”
猫伯爵饶有兴味的话语听得人直起鸡皮疙瘩。
何晓红着三只眼盯着地上面目全非的东西，机械地重复着挥剑的动作——他停不下来了。
“我差点儿就相信你了。
相信这次会有所不同，相信你最在乎的是你那早死的妹妹或者更加虚无缥缈的真相。”
焚犀的香气切切实实有了实体。
丝丝缕缕的紫缠绕着何晓的手脚、关节，以及后脑。
何晓汗毛倒竖，胸中那团火却是越烧越旺。
“啊……真是让人怀念的气味……
愤怒……愤怒！不论怎么更改你的人生你总是会选择愤怒！”
梅、奎茵、尤莉娅、南丁、莱昂纳德……
何晓无法自控地想到他们，想到自己，想到那些猎人、那些包下甲板的富人、那些他未曾见过的人——他们都是被环境和命运裹挟的人。
更准确的说，他们都是在神的恶趣味中沉浮的人。
可人凭什么只能屈从？
该杀死规则！
该颠倒世界！
该掀翻既定的命运！
该让高高在上的神被凡人的怒火灼烧！
“啊……你是怎么称呼它的？焚犀对吗？
你当然不会知道它是愤怒的具象化，可你应该想到它和那些寄宿在你身上的小东西是一样的，时机到了就会问你讨要“报酬”。”
面颊显出血管一样的深紫色纹路，触须们扭动着向外逃窜却无法离开何晓的身体。
“阴谋不止是人类的朋友。
你说谎、示弱、引导，你等着我露出致命的破绽。我也一样，不过是我不想要你的命，我只是在为它创造时机。”
何晓低喝一声——钝剑脱手而出，迅速蔓延的紫色纹路无法前进，他的手指扣上下颚的黑色孔洞想要撕掉自己的面皮。
“哈，又一个惊喜！”
猫伯爵不成型的脑袋与脊椎脱节，身上那套西服转瞬风化，继而毛发脱落、皮肉皱缩，露出一整块奇形怪状的骨头。尖端鼓动两下，忽然化作五根半米长的骨刺钉穿何晓的身体和四肢。
“你精神力太强，我第一次现身不足以让你被焚犀反噬。所以即便我知道那些幻觉当然对你没多大用，也只能用这种方式稍作干扰。
可我处心积虑让你入局、让你直面我，你还是没完全被愤怒支配！”
何晓动弹不得。
先前还不断挣扎的腕足们尽数折返，贪婪而狂热地缠上猫伯爵森白的骨头。
“反抗？挣扎？
真是天真得可爱！
为什么要克制自己的欲/望为什么要做这样的无用功？！”
白骨如植物般生长，“枝丫”穿过胸腔，撕开骨骼，只留那颗看不出人形的头颅还受这具躯体控制，与头顶密密麻麻的紫色细线对抗。
猫伯爵越发高亢的声音戛然而止，不过两秒又深感愉悦般低笑起来。
何晓无暇他顾，他不知道自己感觉到的是疼痛还是别的什么。脸上又多了几只眼睛，眼皮上盖着深紫色的黏液，看不清楚，头脑也被庞杂的场景冲得一片混沌。
“其实呢，最初我只是想给信仰诺登斯(注2)的那些食尸鬼(注3)制造些小麻烦——比如毁掉它们的巢穴之类的。
我也没想到人类对梦境的向往居然到了能促使幻梦境入侵'现实世界'的地步。
这样有趣的事我自然是乐见其成。
可惜阿撒托斯即便在睡梦中也排斥这样的入侵——所以，最终和现实融合的只是幻梦境的投影，其他几个入口也不受雾海的影响，甚至于我的真身也无法出现在人类世界。”
寂灭与新生。
宇宙与微尘。
原点与终结。
“诶……人类和雾海，无法亲自参与这场好戏真叫人遗憾。”
翻涌、交替、爆炸。
那些宏大的意向变换扭曲，不属于人类的知识拥挤推搡，撕扯意识。
“还好，我在食尸鬼的巢穴留了点儿小礼物。
我用我的指骨做了块界碑，它咬死了不少试图进入幻梦境的食腐狗脸人——咳，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它是我的一部分，是我与人类世界的关联。
即便我不能亲临，我的投影也可以为我带来不少乐趣。”
信息风暴陡然结束。
超负荷运转的大脑几乎奔溃却又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而这种清醒让何晓不可控制地产生一个念头——
他搞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1：奈亚，外神，克苏鲁神话著名乐子神/背锅侠
注2：诺登斯，古神。会和奈亚对着干且对人类会比较仁慈的白发白须灰袍老头。
注3：食尸鬼，食尸人形生物，有犬类的脸和利爪，幻梦境中的食尸鬼信仰诺登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