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一进屋,家里就跟着了火,烟雾弥漫,呛人的味道扑面而来,于飞猛咳几下,挥了挥手。对这情况见怪不怪,每次回家迎接他的总是满屋的烟味还有没完没了的麻将声。今天相比平常还安静许多,他往里走,看见女人正在客厅收拾刚散场的牌桌。
“妈,你能不能少叫你那些朋友来家里打牌。”,他把书包扔在沙发,烟雾熏的眼睛疼。
女人自知理亏,瞧了他一眼,听出来不满也没作声,低着头边收拾边回,“这不无聊嘛,你爸不回来,你也要上学,我不找点事打发时间要疯的呀。”
听着女人的话,于飞更烦了,没好气的说,“下次再来,我睡大街也不回来,你们打个开心。”,他向着窗户走去,再不通风他要憋死了。
“好好好,以后妈妈出去打。”
在哪都一样,还不是没日没夜的打。
他懒得再说。将窗户推开,冷风迎面吹来,这才觉得好受许多。
“我听说你们学校今天出事了?”,身后,女人开口。
“嗯。”,于飞哼了一声,没回头。
女人追问,“说说,快说说看,听说是个小女孩跳楼了是不?”
“是江徊妹妹。”
“那孩子哪来劳什子的妹妹。”,女人摆了摆手,下一秒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说,“哦哟,是他爸的吧?我说呢,在外面养几年的小三,没孩子才奇怪,没想到竟然这么死了,也算报应。”
“妈,别人家事你别乱说。”,于飞皱起眉。
女人修剪细长的眉毛一竖,“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敢做怕人说?王连凤男人就不是个好东西,她也够命苦的,虽然儿子有出息,但她自己不行啊,一个巷子里几十年的邻居,我男人和她男人一起发达的,结果你看看……真够苦的,怀孕那会儿男人就出轨,巷子里谁不知道,她忍气吞声熬了几年不肯离婚,最后车子房子给小三买好,孩子竟然也在外面有了,弄到没办法,才离了的。”
说到激动处,她一拍桌子,“这些小三也太不要脸了……报应,就是报应!做父母的欠债子女来报,该!”
于飞没吭声。女人正说的吐沫横飞,蓦地又停住话头,一脸凝重的摇着头往房间走去,“不行不行,我得给你爸打个电话……”
他敷衍的哦了一声。房间传出女人对着电话的一通查岗。
他抬头看天,气温变低了,天空黑得要塌下来,明天恐怕是个大雨天。
29
早上7点,天气阴。
吃完最后一口面包,换上干净的校服,校服是单层加绒双排扣的老款式,这个季节单穿有点冷了,他又在校服外面套了一件黑色外套才准备出门。
立冬后,气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着,一天一个度,好像昨天还能穿件毛衣,今天就得加件外套,照这个速度,很快就会看到漫天飘飞的雪花吧。
背上书包走到门口换鞋,系好鞋带直起身的时候看见鞋架最上层的一双白色球鞋,很新,款式也是当下流行,就是新鞋面上映着一个突兀的灰色印子,印子变得很浅,像是擦过很多遍依然擦不掉一样顽固的附着在鞋面上。
他拿起它出了门,直到停在家门外30米处的垃圾桶。
短促的“噗通”一声,这双新鞋便滚进垃圾桶漆黑的底部,仓促的结束了它一生的使命。
天空渐渐沥沥飘起细雨,他最后望了一眼那双鞋所在的漆黑之处,头也不回的跑远。
到了学校门口,雨水变大,冰雹似的砸下来,几个学生用手抱住头冲进保安亭。衣服一瞬间就浸湿了。他无奈,只得跟着进了保安亭避雨。
雨没有停止的趋势。学生们焦躁的看着手机,7点半上课,没多久就要迟到。
“叔叔,你那边可以借把伞吗?”,一个学生扭头问保安。
保安摇了摇头。
三分钟过去,雨幕中有男生撑着伞走来,接走了刚刚问话的女生。
陆续有学生老师来接人,他拿出手机想给陈老师打电话,有人站到他旁边,他扭过头。
“一起走吧?”,女生撑着伞,腼腆的看着他。
是他前桌的女生。
两人撑着一把伞,他的脚步随伞的主人一同放慢。
“那个画……画好了吗?”
他愣了一秒,看着女生发红的耳廓。
“上次你说送给我的。”
“那个啊,在我抽屉里,到教室拿给你。”,他想起来。
女生扭过头不在说话。
雨水滴滴答答的落在伞面,汇聚成细小而连绵的丝线,从伞边流泻而下。
到达教室,老师还没来,学生们七嘴八舌的谈论着昨天那桩刺激的“大事”。
女生收起伞,发现他左边身上外套的黑色又重又沉,大概是伞小,淋到了雨,她不好意思的从书包拿出纸巾,“啊,抱歉,我没注意到,这把伞撑两个人还是有点勉强啊。”
“不用,里面衣服没进水。”,他边说边脱下外套,露出里面干净的黑色校服。
铃声响了,到了早课时间。
她走在前,他走在后,前后坐到自己位子。
他从抽屉翻出答应好的画,“给你。”
女生眸子闪烁了一下,拘谨的接过来,抱在怀里,慎之又慎的样子,“江徊,我……”
“上课上课!”,这时,老师操着大嗓门走进教室。
他平静的注视着她。
女生飞快的瞥了眼讲台的中年男人,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就这么退了下去,她抿了抿嘴,转过身,挺拔的后背比以往还要端正。
早课,班主任宣布上午用来考试,早课让大家复习。学生们虽然叫苦连天,可对这种突然袭击式的考试也早已习惯,抓紧时间抱起了佛脚。
上午第一堂课,先是语文,试卷发下来,教室鸦雀无声,只听得纸笔刷刷的声音。
我无聊的靠着阳台。大雨瓢泼的天空,一只鸟保持一个很低的高度,在一颗大树下来回盘旋,我突然想到他说的鸟和色盲什么的。
他撑着额头,写写停停。我朝窗边走近了几步,一眼就看到他在垫在试卷下面的习题本上画着东西,凌乱的线条,看不出什么。再看试卷,做好了大半。
速度不比我慢,水平也正常。我心里这么想,又想笑又奇怪。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保留我的一切,却不是我,会有复制人之类的东西吗?我又想到人体实验,但随即不觉得自己有这种值得大费功夫的价值。如果是幽灵的话,又为什么要模仿我,而且,真能够这么相象吗?
在我思考的间隙,他换了只手保持那种悠闲的姿势,这使我惊奇的发现他眼皮原有颗红痣。抬目则掩,垂睫方现,一点艳丽的红像刻进了骨子,有种叫人心中发凉的妖异之象。
心脏狂跳起来,我简直像发现了新天地,连忙扒着眼皮对着窗户看,然而,空无一物。玻璃倒映着阴沉的天,微黯的学校,唯独没有我的影子。
我也不气馁,等会问问于飞就好了。印象里,我不记得自己身上有过这样的痣。
等考试结束,我迫不及待的去找于飞。我在门外冲教室的他挥手,他咧着大牙趴在课桌上和一个家伙对着刚考的题,转了眼珠子瞥见我,和那家伙应付了两句,便朝我过来。
我不作声的跟在他身后,一直到走廊尽头他停下。
他紧张兮兮的看看四周,确认门口唯一的一个男孩进了教室后,压低声音问我,“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你看看我眼皮有没有痣?”,我心里急切,顾不上跟他解释,闭着眼睛让他看。
“哈?有啊,咋了?”,他老老实实的回答,只是眼神透露出他的不理解。
“有吗?”
“是啊。”
“一直有吗?”,我重复了一遍,在我怀疑的目光中于飞重重点了一下头。
“我怎么没有一点印象。”,我皱眉。
他用看白痴的视线看我,半点没掩饰自己的鄙视,“你傻了吧,你睁着眼当然看不到啊,你不仅不知道你眼皮有痣,我猜你同样不知道你后背有几颗痣。”
我呼出一口气,知道他说的有道理。然而,心底那点萦绕的不安怎么也挥散不去。
有时候,人连自己都不可信任。但,如果连自己都不能信任,这人的世界会崩坏成何等惨烈的模样。
下午,天还阴着,大雨倾盆。
这种大雨天,皮肤永远又黏又冷,空气里的潮湿,沉闷的人喘不过气,大脑就像因缺氧罢工一样,无法思考,昏昏欲睡。
要说有什么能让学生们打起精神的,大概就是课后的热门话题,新的事代替旧的话题,而不久的女孩坠楼事件显然足够爆炸且有话题性。大家乐此不疲的反复讨论,推断,猜测,事件的本来面目不再重要,最新的版本已变成,某位老师的女儿被素来不和的另一位老师诱骗至高楼推下。
不得不说,中心是对了。
他安静的呆在座位看着一本外国小说,视线不含波动的从一行行英文句子滑过,偶尔会停下来做上一两处笔记,好像完全没有被教室的嘈杂影响。
正翻开下一页,一个皱成一团的纸条自前方滚落在他摊开的书本上。
他抬起头,看了眼前桌女生低的死死的后脑勺,打开。
——可以和我交往吗?
“老师为什么要杀她啊?”
“笨蛋,a老师和c老师不是打过一次架吗,闹得很大啊,当着班里学生面大打出手,校长脸色可难看了。”
“有道理,a老师昨天那事之后,今天竟然没来上课,想想就不对劲,肯定心虚了。”
“会抓他吗?干了这种事肯定会被抓起来的吧……”
“当然了!”
教室中间的几个男孩儿热烈的讨论着。流言以光速传播,口口相传的过程中又仿佛掺尽了化学毒物一般,混合出含有剧毒的黑色物质。
下一个版本又会畸形成什么样呢?
“好啊。”,他笑起来,睫毛微垂,以不大不小的音量回。眼睑那颗红痣鲜活的像要沁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