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再次有意识时，已经是在不知道谁家的床上了。

江水很冰，那时我被冲下去，还以为就要死了。

身上盖着毯子，特别暖和。我终于能痛痛快快地哭出来了，但越是哭，肺里就越难受，心里就越是闷。

［你醒了，把药喝了。］

是一个苍老的声音。

我循声看过去，一个佝偻着的老妇人正端着一个碗走过来。周围狭小又昏暗，此刻我应该是躺在她的床上。

她不怕我？为什么还要帮我？

我颤抖着接过她手里的碗，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她只是用浑浊的眼球盯着我，跟我说我还有用处。

我只当自己是死过一次的人了，那个老太太给我取了个新的名字——姝好，真是奇怪的名字。

从那以后她就教我一些新奇的东西，表面上她经营着一家彩妆店，实际上却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地下有个巨大的风俗街。

老太太对我不算太坏也不算太好，我当她是救命恩人，对她也恭恭敬敬，就连最后也是我给她送的终。

跟我一起的那群姑娘们，被取了莺莺燕燕阿红阿绿一些艳丽夸张的名字，我跟她们处的不错，后来她们跟我聊天的时候我才知道，她们很多都是些苦命人。

有一个长大很可爱的女孩，据说是被黑警拐卖的。她当时走丢了去找警务组，想让警员把自己带回家，结果那里的警员见她长得漂亮，竟然合计着把她卖到了这里。

还有一个有些孤僻的女生，她自己就是被父母卖过来的。她说自己家原来是做生意的，结果不知道什么原因破产了，某天就被一群穿着制服的人拖到这里来了。

而像我这样顺道被捡过来的也不少，我们不过是殊途同归，都要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度过余生。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我们平时接待的都是些大人物。

我从客人的嘴里听说了什么政务组、商务组、警务组……这里似乎是他们消遣愉快的地方。

［你看到那个人了吗？他穿的是警务组的制服。］一个女孩偷偷跟我说。

甚至就连看守我们的人都是警务组的。

我们从来没想过逃出去，毕竟这里的生活还算不赖，大家都习惯了平淡安宁没什么尊严的每一天。外面的日子只会更凄惨而已——几乎每晚都能听见官员们吹嘘：谁多克扣了工人的工资、谁教训了看着不爽的人、谁让法院里的那群家伙无可奈何、谁搞到了更好的药品……这都是他们手腕和人脉的象征。

无论地上地下都是无间而已，我一直这么觉得，直到有一天，我跟一个油腻的男人办完事情后，他打开电视，上面出现了一个粉嫩可爱的姑娘。

［这是谁呀？］我问他。

［一个叫Zela的小主播。］男人喝了口酒，语气里满是调侃［模样不错，也挺上道。］

我看着屏幕里仿佛还没成年的姑娘穿着蓬松的蛋糕裙展示着自己的□□，扣扣挖挖，还带着血丝。

［哎呦呦呦——］一旁的男人猥琐地兴奋起来。

我也可耻地盯着她看，对这个女孩纯真又放荡的脸有些着迷。

此后的好几天晚上我都能看见她，她最近好像很火，那群男人们到点就看，我也蹭着偷看两眼。

我有天甚至梦见了她，在梦里她跟我走在花田里，她带着花环笑着向我伸出手，但还没等我碰到她，就被身旁的男人摇醒了。只记得当天晚上我很生气，那个男的也很生气，说我不配合，活太烂，临走还给了我两巴掌。

再后来Zela就不在深夜直播了，听说她被什么大公司签走了。我虽然有些伤心，但也为她高兴，毕竟不用再做那些事了。

身边的姐妹已经有好几个得病的了，我们这行，见怪不怪了。我早晚也会跟她们一样，在阴暗的角落里死去。

就当我以为日子又会这么平淡地过下去时，我遇到了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的人——曲应。有天晚上他被一群达官们簇拥着来到了这儿。

那群人一个劲地灌他酒让他写诗，我低着头害怕极了，不敢让他看见我的脸。

但他还是来了，他把我叫出来，尽管喝的醉醺醺，但眼睛还是亮晶晶的。他难得看人脸色，怯生生地喊我千竹姐。

我当然不怪他，我怎么会怨他呢。

尤其当我知道他跟Zela认识的时候，我满心欢喜，问他能不能让我跟她见个面，就算远远地看也行。天知道，我有多想看她的脸。

曲应答应我了，那天他把Zela约出来，我偷偷坐在他们的后面。曲应还是老样子，如果是他看上的人，他是特别能说会道讨别人开心了。Zela跟他似乎聊的不错。可到最后分别的时候，我竟然看见她在哭！她扑在曲应怀里哭的十分伤心，说不想回去那个地方。

她哭的那么伤心，我的心也要跟着碎了。

曲应告诉我，她现在过的很不好。

［我要帮她。］我这么对曲应说。

他明显很为难，但我已经决定了。

［就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孩？千竹姐，你确定吗？］

我无比确定，既然我能死而复生，为什么那个女孩不可以。

［你决定了我就会帮你。］曲应回答。

整个计划其实并不是我想出来的，我只是个普通的暗娼。我先前在客人那里听说过的一个［万事屋］。无论什么要求都可以实现，而且绝对隐私。

那个匿名的人说，要我替她去死。

那正是我求之不得的，这下我们的生命就这么联系到一起了。

考虑到曲应每个月都只有一次把Zela约出来的机会，我决定设置个信号。

隔壁的阿雀姑娘人美心善功夫还好，我让她帮我拍照，顺便充当保镖护送被曲应接出来的Zela。等我把阿雀的海报贴上黑钢区的那一刻起，便是我们计划开始的时机。

尸体被发现是最重要的，更重要的是一场大火。什么失踪的姐姐什么奇怪的笑声都是假的，都是为了把众人引到这个花街，然后亲眼看到Zela在熊熊大火中死去。写匿名信的人告诉我，他会扮成我放火。

死去的是我，凶手也是我，而Zela就可以在阿雀的帮助下重获自由。

如此完美。

万事俱备的那天也是花街歇业的那天，我让所有人都撤走了，偌大的空间只剩下我自己——还有我旁边站着的曲应——这小子非要跟过来。

这是我人生第一次想为谁做什么。我知道很多人都不理解我，甚至我自己都不能理解我自己。可当我把刀从胸口插进去，想象着女孩带着花环快活的笑容时，我是真的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