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梦吗？

她看见漆黑的火焰灼烧长空，她看见猩红的落日坠落天穹，她看见悲凉的暮光中有人绝望相拥。

她听见无声的世界里撕裂彻骨寒寂的哭喊，她听见破碎的画卷中缝补淋漓丹赤的誓言。

是梦。

唐洛宁摸过枕边的手机，屏幕亮起，时间是凌晨3：27。

还很早，按理说还足够让她再睡两个多小时，再起床准备去开始打工人的一天。

但，按照前几夜梦中惊醒的经验来看，这两个小时她是睡不着了。

玻璃杯中的水已经有些发冷，饮入口中润泽唇舌的同时也让辗转梦境的思绪更为清醒。

她的梦里是一个奇幻的世界，东西方神话中的传奇生物轮番登场，奇装异服的人们用着飞天遁地的本领鏖战。而战场的中心，是两个女人，一个似乎已经死去，僵硬的身体倚靠在另一人的怀中，两个人的面容都被一层迷雾遮掩，看不清楚。

同样的画面已经连续三四天出现在她的睡梦里，完全陌生的地点，完全陌生的人，完全读不懂的故事。唐洛宁在浏览器给出的搜索结果中认认真真逐一看过每一个网页，然后发现好像没有一条对得上自己。她不是充满脑洞的艺术工作者，也没有在睡前看什么奇幻影视作品，她只是个卑微的想睡个好觉的社畜打工人。

算了，先不想这些，现在能眯一会是一会。

一觉醒来，6点39。洗漱、化妆、桌下纸壳箱里的速食早餐，7点25，出门。

时间是一种奇妙的东西，虽然唐洛宁不理解什么时间轴是四维时空的第四维度等说法，但她有着天下打工人共同的感受，摸鱼的快乐时光总是一闪而过，而坐在工位上的几个小时堪比地久天长。晚上六点，唐洛宁终于从办公椅上解脱，又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潮挤进地铁站，再见到黄昏时，又过了一个小时。

夏日的晚上七点天还亮着，惨红的夕阳挂在天边在地面上映出血色的朦胧。路边生长得正茂盛的行道树上，一只乌鸦停在树冠，黑色的眼球俯视凝望着过往行人，像是恐怖电影中自主意识觉醒的机器人一般，眼神中带着机械的残忍。

唐洛宁被自己的比喻吓了一颤。不过说起来，唐洛宁住了两年多，从来没在附近见到过乌鸦这种鸟。在现代化的大都市，很难听见人与机械之外的声音，更别提是这种多生活在村镇的鸟。

但也只是一只鸟。这种路上的小插曲并不会被人放在心上。

晚上九点半，唐洛宁已经准备入睡了。被多日梦魇折磨后她试图找到一个时间点来维持充足睡眠，即便往常这个时间她应该在电脑前或躺在床上玩手机。工作的疲惫很快化作困倦侵蚀着摇摇欲坠的思绪，切断与现实世界的纠缠坠入混沌的梦乡。

梦境的世界通常混乱无序，现实与幻想交错编织的场景蒙蔽着人的感官，也让梦境之外的某些声响变得格外清晰。

“当当当”

唐洛宁猛然惊醒，一时间分不清那到底是梦境中的幻听还是现实。

“当当当”

声音再次响起，距离很近。

唐洛宁的房间是标准的一室一厅单身公寓，防盗门敲不出这种清脆的声音，而玻璃，除了两扇玻璃滑门外就只有……

“当当当”

十七楼的玻璃窗。

厚布窗帘把窗户遮得严严实实，即便是白天也透不进几缕光。而现在，这窗帘像是一道被搭上云梯的城墙，挡住了玻璃窗却挡不住窗外的声响。

十七楼。

曾经读过的恐怖片段突然就化作了现实。

房间里的灯已经全部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也在亮着，唐洛宁缩在床头，裹着被子用手电筒漫无目的乱扫屋中每一处阴影。

光明总是能给处于恐惧中的人提供庇护，人们永远期盼着光明会带来救赎。但恐惧不止存在于黑暗，光明也不一定就是救赎。

连日的困倦如同刀刃在眼角划出割裂般的刺痛，未知的恐惧化作几欲跃出胸腔的疯狂震动，唐洛宁的目光最终还是看向窗帘，愈发明显的声源撕裂的所有的自欺欺人。窗帘离床很近，她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拉开窗帘，让今夜的恐惧彻彻底底揭示在她眼前。

唐洛宁算不上迷信，她对鬼神的敬畏处于“左眼跳财，右眼不灵”的半封建半唯物水平。在条件反射的下意识恐惧逐渐脱敏之后，理智逐渐回归大脑重新掌控了这具身躯，毕竟，窗外的声音已经响了很久了，却没有发生任何不寻常的事。或许，只是楼上窗外悬挂的东西被风吹落？只是今晚的风有些大让玻璃在窗框中抖动？或许，只是黑夜放大了人的恐慌，实则是她自己吓自己？

唐洛宁安抚好了自己，伸手用力将窗帘向一旁甩开。

黑夜、玻璃、手电筒的光，反射、镜像、朦朦胧胧。

窗外没有什么恐怖的画面，没有想象中的鬼手敲窗也没有骷髅头扑面而来。但，窗外的情形也着实带着几分诡异。

窗台上有三只鸟。

准确的说，是两只鸟，和一份食物。

一只乌鸦停在左侧，静静望着右方，右边是一只猫头鹰。在白天它或许是傻萌的咕咕鸡，但在夜晚，它是凶猛的夜枭。夜枭的利爪下是一只已经死去的鸟，被夜枭抓咬得看不出模样，但它的头却朝着窗户，合不上的眼让唐洛宁想起某高考阅读题中诡异的光。随着夜枭尖利鸟喙将肉撕扯着吞下，鸟尸的身体被带得一颤一颤，倔强的头撞向玻璃，敲出一声声当当当的声响。

就是这样。

突然拉开的窗帘和突然照射过来的光线都没能让这两只鸟产生任何反应。夜枭依然在不慌不忙地进食，乌鸦依然在专注凝神看着夜枭，两只鸟比她这个人淡定得多。

于是唐洛宁愈发觉得诡异。

真的很诡异。她从这两只鸟身上看到了一种气质，一种带着思想的沉着冷静的气质。气质这个词用在鸟身上本身就很莫名其妙，就好像是有一天你回到家看见你家的猫在电脑前坐直身子办公一样，说不上可怕，但很匪夷所思，带着一种让人不愿意探究原因的诡异。

乌鸦转过头，朝唐洛宁看了过来。

唐洛宁想起了回家路上看到的那只乌鸦，俗话说天下乌鸦一般黑，她着实没法在晚上辨认乌鸦是不是同一只。那只乌鸦的眼神让唐洛宁有些不寒而栗，看着她就像看着一句马上就可以让它进食的尸体。但这只乌鸦的眼中没有残忍，唐洛宁甚至在这只乌鸦的眼中看出了打量与端详，像是黑鹰直升机在空中锁定地面打击目标，黑鸦锁定了她。

鸟尸上的好肉不多了。夜枭似乎有些挑食，并不想往翅膀等肉不多的地方下嘴。也可能是它已经吃饱了，便停下了进食的动作，站在窗台上伸开翅膀抖了抖，然后，飞了起来。

朝着玻璃飞了过来。

唐洛宁一惊，在她还没来得及想这只夜枭是想一头撞死还是没认出玻璃的时候，黑色的羽刃穿过了玻璃，就像鱼鹰穿过水面，没有受倒任何阻拦。如同金雕扑向地面的野兔，夜枭朝着她的头扑了过来。

“啊！”

本能的尖叫先于意识撕破了寂静。唐洛宁连忙用双臂护住面颊，右手在前方胡乱挥舞，试图阻止这只猛禽。但肌肤上没有传来任何触感，脑中却涌起一阵眩晕感。像是细碎的流沙在脑中流动着沙沙作响，又像是在云霄飞车上冲刺了几个高坡，窒息感与身体失去控制的危机感同步传来，感觉不到呼吸，也可能是呼吸已经停止，存在于眼前的只有一片漆黑。

这种感觉……

是死亡。

死亡的幻觉开始覆盖意识，也在逐渐覆盖身体，最终将变为现实。

“叮铃铃铃~~~现在是北京时间，早上六点整……”

闹铃响了。

是梦。

唐洛宁从梦中醒来。

她和往常一样，洗漱，吃饭，准备出门，只是一直没有拉开窗帘。临出门之前，唐洛宁准备关灯，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窗前，拉开了窗帘。

窗台上空空荡荡，靠右的位置，有着可疑的新鲜红褐色，像是血迹。

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