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鹤羽难得被唐洛宁的话梗住一回，“我觉得没这个必要。”

“确实。”唐洛宁看着白鹤羽的眼睛，又问了一次那个她问过很多遍的问题，“所以，你现在会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吗？”

“你想知道？”白鹤羽的笑容挤得很勉强，但她还是露出了一个笑容，“一会再告诉你。”

雪色光华在白鹤羽周遭流转，修补着她的伤势与残破的衣着，白鹤羽起身朝前方走去，月白银芒照亮了昏暗的祭坛，像是隔着一层水面似的朦胧。朦胧之间仿佛时空都在影影绰绰模糊不清，似乎时空的障壁已经打开，白鹤羽随时要御风而去。

唐洛宁心头一悸，不由得向前走了一步。

她看见白鹤羽如羽化飘飘欲仙要离世而去，背上冰蓝龙纹飘荡似要腾空而起。白鹤羽身形已经趋于模糊，她微微侧过头，看着白鹤羽，缓缓开口，“我是……”

白鹤羽说完这两个字就停住了，转过身来看着唐洛宁，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来，“不告诉你。”

唐洛宁很是无奈，“我怕这个问题成为困扰我一辈子的谜题。”

“不会的。”白鹤羽走到唐洛宁面前，唐洛宁伸出手，却已经触碰不到白鹤羽的实体，就像人鬼相见时触手可及是虚妄一般。

但其实并没有那么惨。

“你只要自己想起来就好了。”白鹤羽轻笑，“想不起来，就当你又欠我一个人情了。”

唐洛宁叹气，“你这样会让我越来越怀疑我记忆的完整性。”

尤其是她现在的记忆已经很混乱了。

白鹤羽突然俯首凑到唐洛宁的耳边，唐洛宁听见她的轻声细语：“不要在这个世界频繁提起我的名字。”

“我叫，诺薇荼。”

“等你真正记起我，你就会见到我。”

“那么，再见了。”

白鹤羽的身影逐渐消散，像是断了电的投影仪，又像是碎掉画框的沙画，在唐洛宁面前消失不见，唐洛宁下意识伸手去抓，却什么也没有抓到。

只有雪一般的冰冷，在她掌心化成温凉。

再见面时，坐在五都侯会议室主位的人变成了裴霜语。

特勤二组在师德海带领下配合裴霜语将安长忆当场击毙，随后对五都侯进行了一场审查工作。大部分人员将面临收押与审判，只有少数研究人员得到了裴霜语的担保，天都驻地也将纳入寻洲特调局管理范围内。

作为全知之眼的拥有者，郁亭秋是较快从邪神影响状态下恢复过来的。当桑青还因头晕恶心躺在病床上起不来的时候，郁亭秋已经可以适当出门转悠几圈。

然后，她看到了侧身坐在天台上遥望远方的唐洛宁。

郁亭秋犹豫了一下，上前试探性问了一句，“他们呢？”

唐洛宁思考了一下，回答道：“回家了。”

差不多就是这样。

越星时还在这边，但他对于大部分事情的态度都是语焉不详。至于什么世界的壁垒之类的东西，听得人脑子直发昏，大概也只有裴霜语这种研究狂魔会去探索。

但，对于突然消失的白鹤羽和顾疏狂，竟然没有人提起。

越星时也没有说，可能是想不通怎么解释。

听到唐洛宁的回答，郁亭秋略微放下了心，“没事就好。”

但是，看唐洛宁这个样子，又好像是有事。

郁亭秋不是一个善于关心员工心理状态的优秀上司，她只能像个教导主任一般语重心长对唐洛宁说，“好好休息。”

唐洛宁笑着应谢。

郁亭秋离开了。

唐洛宁其实没有在看风景。

她的手心有一面小镜子。

她在看她自己。

而唐洛宁看镜中人的眼神，却像是看一个陌生人。

唐洛宁对镜中人说，“你有想起来什么吗？”

镜中人没有回答她。

“看来是没有。”唐洛宁叹了口气，“但我有一种直觉。”

“我也来自那个世界。”

“或者说，我也曾在那个世界。”

唐洛宁的语气逐渐从设问趋于陈述。

“如果我真的存在一段我完全不知道的记忆，那么，这段记忆会产生在哪。”

“我觉得或许不在这个世界。”

“那么，我从前是认识她的。”

但唐洛宁没办法去想这些。

“因为我现在甚至不认识你。”唐洛宁对镜中人这样说道。

从她得到超凡记忆的那一天起，她就觉得自己与从前有一种很明显的割裂感。

像是被鬼上身一样心态思维方式行事风格等都与从前明显不同。

但是，是她自己。

是她那些伴随着超凡能力一同到来的东西与她这个世界平淡生活的矛盾冲突。

这是很理所应当的事情。

她早就不因这种事而恐慌。

但，她要怎样找回从前的记忆？

不知道。

没有思路。

或许她应该找个时间去见见越星时，也要去请教一下裴霜语。

虽然越星时留在这里，但他并没有对任何人说起当日事情的经过，众人只能通过战斗后的废墟来分析当时的场景。

但唐洛宁不需要了解那些，她只是找到越星时，问了一句话，“我认识你吗？”

说实在的，这句话听起来不是很礼貌。

对陌生人说这句话很大机率会被认为是挑衅，但越星时听懂了唐洛宁在问什么。但他还是选择沉默，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唐洛宁只是平淡地说，“诺薇荼让我去找回在原初世界的记忆。”

……越星时敢保证诺薇荼绝对没说过这话。

就那个谜语人能这么直接了当？

唐洛宁记得那句“不要在这个世界频繁提起”，所以她只对十二天阙的越星时说出了这个名字。她相信十二天阙每个人都有另一个世界的名字。

越星时静默了很久，那个脸色像是被老师下了禁言令的学生，良久他才很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赛里斐斯”。

唐洛宁没听明白，“什么？”

“我的名字。”

唐洛宁沉默了，你们没有好记一点的名字吗。

而且，这种名字有一个最严重的问题。

唐洛宁不知道另一个世界说的是什么语言，那么最严重的问题就出现了，她要怎么分析一个音译的名字到底是什么含义。

完全分析不了。

可能是“诺薇荼”这个名字比较好用，越星时终于愿意对她多说一些东西，“世界的融合要加剧了，你最好尽快提升实力。”

“怎么，另一个世界有我的仇家？”

越星时又沉默了，唐洛宁没懂他这个沉默是什么含义，不过看起来，似乎是对她无语？

“以及，随着世界的融合，你会见到更多人。”

唐洛宁听懂了这一句，随着世界的融合跨越世界对于他们来说会越来越容易，所以她会见到更多人。那么，她还有一个问题。

“所以，狡兔三窟，对吗？”

越星时又双叒叕沉默了。

唐洛宁把这一次的沉默视为默认。

唐洛宁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于是向越星时道别离开了。

唐洛宁找到了裴霜语，为她提出一些学术上的研究方向，“你对人的灵魂有研究吗？”

裴霜语看起来很疲惫，可能对她来说收拾这些烂摊子比超自然项目研究劳累得多，“还没有，可能以后会进行尝试。”

那看起来目前给不了她什么帮助。于是唐洛宁转为询问，“你之前为什么给我发了请柬？”

裴霜语本来也想给唐洛宁作出个解释，“我的预知能力并不稳定，准确的说，在大部分时间不是预知，而是我的一种感觉，我感觉到这样做会是正确的选择。而至于你，是我偶然间的一次预知。”

裴霜语知道那扇门后是什么。

她知道她对那种级别的存在毫无办法，但她也知道，那种级别的存在，在这里其实有很多。

但知道归知道，她一个都不认识。

于是，她尽可能地调动自己所有的“天启”，为天都做出一次预知。

预知的结果是，这里会迎来毁灭。

唐洛宁可以带来毁灭之人。

“所以你知道十二天阙是什么。”

唐洛宁捕捉到了裴霜语陈述中的关键词。

和邪神同一级别的存在？

裴霜语摇了摇头，“虽然我有些推理，但我有一种预感，现在还不能谈论他们。”

就和特调局的图书馆一定要放摇滚来防止人专心一样，文字和语言都容易引起无法预知的精神混乱。

但唐洛宁不这么觉得，“似乎不是这个原因。”

是的，不是这个原因。

裴霜语指了指天空，又摇了摇头。

真正的原因是，世界处于融合之中。

但，像是把两个完全不同且差异过大的生态球连接起来一样，在世界融合的时候，可能会对其中一个世界造成难以想象的影响。

而在这个时候提起对“他们”真实身份的分析，就像是春秋时在越国国都大路上到处和人说，你认识夫差吗？

属于是会被路人打死的行为。

他们过多频繁提起会导致世界法则的注意。

唐洛宁也被提醒过这件事，于是她结束了和裴霜语的谈话。

日子好像很平常，就像特调局每一次任务结束后那样，养伤、休息，然后等着事件最终调查结果出炉，等着特调局其他人出院，然后一起回到申洲。

回家。

和之前没有什么不同。

八月三日。

一个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的夜晚。

但唐洛宁总觉得这个晚上睡得不是很安稳。

她从睡梦中醒来，看着床边站着一个女人，背对着她，头发披散到腰间。

唐洛宁叹了口气，真诚地对她说，“大半夜您过来拜访我却背对着我，是不是不太礼貌？”

于是“女人”转过了身。

露出了一张没有五官的平整的光滑的、跟一面镜子一样的脸。

唐洛宁沉默了，要不，你还是转回去吧。